|
哭泣的麦子 在北方,节令是一个信号,一到农历四月,空气里就有了神秘的麦子气息。睡在梦里,梦也有些躁动,梦里有麦子生长的声音。我们的村子不大,屋后就是一望无际的麦田。有风吹过,麦浪滚滚,我在床上都能听见麦浪的涛声。至于我的那个村庄,我觉得就是麦海中的一条船;我家的小院子,也仅仅是大船队中的一条小木船。 娘在院子里喂了十几只兔子,每到春天,就让我和弟弟去麦田里挖野菜;记得有一种野菜叫米花花,开着米粒大的小黄花,它们躲在麦青里。我和弟弟就踩着怪柔软的麦青,心中很是得意;要知道冬天里的麦青是不怕踩的。我和弟弟左手揪住米花花,右手用小镰刀挖它的根部,需要非常小心,恐怕把麦苗和米花花一起挖掉。娘说,麦子是不用间苗的,挖掉了麦子,夏天的时候就吃不上白馍馍了。 平原的麦田的个性不太显凸,一望无际的麦子几乎是在一个节奏生长的。谁也不比谁高,谁也不比谁矮,在一大块田里,连麦种和化肥几乎是一样的,认真去追究区别的话,那就看伺候麦子主人的勤劳程度了。在麦子拔节的时候,你就站在地边看吧,麦苗一垄垄很抒情的排列在田野。它们一天天地长高,直到吐穗,长出齐刷刷的麦芒。长出了麦芒的麦子就有了自己的个性,麦子已经不喜欢不相干的人去抚摩它,虽然麦子和麦子之间还是没有太大差别,就像十几亿人民在勤劳勇敢方面没有太大的差别一样,但是,麦子做为植物的一个物种,它还是有自己的鲜明的个性。 麦子拔节的时候,我喜欢在傍晚去看麦田。空气中洋溢着一种奇异的清香味。这个时候看麦田和白天的看麦田不大一样,天空幽暗了,麦田里还有泛着轻轻的亮色。在白天青葱可爱的麦子们,这个时候突然有了一种神秘,这是它们的生长的味道。 麦子的抽穗也是突然到来的,对于拔地一尺多高的麦子,你感觉到它们还是一片韭菜或者是蒿草的时候,你对于麦子无动于衷,你无意中抚摩吐穗的麦子,冷丁间会被什么东西扎了手。再过几天,就会在扎手的地方吐出了小小的麦穗。小麦穗刚露头就得到了春风的爱抚和阳光的照耀,它就极为神奇地一天天长大,它们的个头也一天天往上猛窜。待麦穗基本成熟时,就似待嫁闺中的闺女准备出嫁了;她们的眼中一一挂着幸福的泪珠——麦穗上的黄色的粉末。 上小学的时候,老师教我们一篇《观刈麦》的课文,清瘦高大的语文老师带着我们读,读到“夜来南风起,小麦复垄黄”时候,他摇头晃脑地就有一些陶醉。我们没有跟着他陶醉,而是身体力行,在课间跑到麦田里,偷拽一把半青半黄的麦穗,点上一笼火,把麦穗烤得又黄又焦,合在手中来回搓,并鼓起腮膀子吹掉麸皮,掌心里就留下了一小撮麦粒,吞进嘴里大嚼,满嘴都是烧烤的糊味和麦香。 我的生活中一直没有离开过麦子,从师范毕业到参加工作,四十余年辗转在乡村和县城之间,麦子始终是我的口粮,它一直是我的血肉和筋骨。在城市定居后,亲戚们知道我关心麦子,每隔十天半月,就给我用电话传递着麦子的成长信息。天旱了,打电话,下雨了,打电话;缺肥了,打电话,不缺了,也打电话。妻子开玩笑说我快成了小麦专家,在盖房子的时候,你就把房子盖在麦田算了,让你整天看着麦子过活。 我除了在电话里关心麦子的生长外,还常利用各种机会直接回到家乡的麦田看麦子。亲戚们给我带上当年的新麦粉,我给他们带上色拉油和其他的物品,礼尚往来,悠然而乐。 我想,对于一个农民来说,如果拥有了一块麦地,就拥有了世上的一切。可是,这些年耳听目睹,一些人和一些单位正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占领着耕地,占领着农民的家园。楼下的不太显眼的一间小屋里住着一对乡下夫妻,他们是城里的“拾荒族”,每天很早就骑着三论车去外面收破烂,留下十岁的孩子看着痴语的妻子,在风中雨中,他们已经成为一种风景。 后来我知道,这一对夫妻的麦田因为盖“科技园”,而被强行征占,仅仅给了很少的一些“征地费”就算完了。看着那座早就不冒烟的铁厂白白占着村里的几十亩耕地良田,心疼啊,于是他就带着妻子上访;妻子熬受不住了,他的精神有一点失常了。他的地没能要回来,就只好背井离乡,到城市里来拾荒。这一块麦子地,就是一户农民幸福的根基。可是对于这一对农民夫妇来说,他们的福根被人斩断了。我能想到,在那几十亩的盖着残缺不全的建筑的麦田里,麦子的眼泪已经流淌成了湖泊。 “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在城市,每每看到失去土地农民的漂泊的身影,我就听到了麦子的哭泣声音。没有了土地,农民就没有了成长的根基;没有了根基,它们就无法健康生长,更谈不上洋溢着风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