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场电影

文/梅子

是在黄昏，在打谷场上，在一堆一堆金黄的草垛子前，两根粗粗的旗杆竖起来，上面扯一幅白色幕布。高音喇叭响起来，是放映员在调试音响效果呢，一边对着话筒喂喂喂，一边放歌曲，是《洪湖水浪打浪》。音乐清泉似的流遍全村，把一村的喜悦，洗濯得闪闪发亮。在田间劳作的农人们便都息了锄，直起弯久了的腰，笑眯眯地往队场上看。那幅白色幕布一面帆似的，终于在农人们期盼许久的眼里落定，于是，农人们的心里也扯起一面帆，呼啦啦迎风招展。

这一天傍晚，家家的炊烟必定早早升起，农人们破例没干到日落西山，而是早早就收了工。在路上远远遇见了，都热络地相互招呼。这边问，回家呢？那边答，是啊，早点回家洗个澡，收拾收拾好去看电影。即使碰到平常吵过架的“仇家”，也轻易就尽释了前嫌，话答话地说两句。心情好得似春天盛开的花朵。

最乐的还应该数孩子，从开始竖旗杆起，他们就一直在一边转，这儿摸摸，那儿碰碰，不信竟是真的有电影可看。待得帆似的白色幕布扯起来，待得音响的声音震疼了耳朵，他们这才放了心，于是飞快地奔回家，等不及大人做晚饭，匆匆扒几口中午的剩饭，就搬了凳子去晒场了。他们要抢占“有利地形”呢。黄昏下的晒场立即沸腾起来，一群晒得黑黑的孩子，在橘色的光晕里，猴似的，喧喧嚷嚷着，半边天都被搅动了。最有趣的是村子里的那些狗，仿佛也受了感染，欢叫着跟着孩子们跑出来，兴奋得上窜下跳。整个村庄，因了一场晒场电影，就变得过节般的快乐了。

成人们收拾干净了，也都三三两两地到晒场上来了。离开映还有一段时间，便聚在一起闲唠。男人们点起旱烟，女人们则嘎吱嘎吱地吃着炒蚕豆。卖爆米花的不知打哪儿来，竟然在晒场外摆了摊子。孩子们忍不住诱惑了，都缠了大人要零钱，也不过一毛两毛的，足以买一大袋子爆米花的了。大人们这时顶好说话，一点都不吝啬地满足了孩子们的要求。

电影开场了，满场的热闹刹时静下来，只听见屏幕里的人在说话。而朝向晒场的大路上，人却是不断的，都跑着小步往这边赶，一小堆一小堆的，那是外村的人，赶了远路来呢。结果是面朝屏幕的这边站不下人了，就跑到屏幕对过去，于是金黄的草垛子上，密密的，都蹲满人。在屏幕反面看，电影里人的样子都是反的，但这有什么关系呢？看的人照样津津有味着，随了电影里的人而悲喜沉浮。一部《苦菜花》的电影，看过不下五六遍了，可每次放映，也还是要追着看的。

在那个物质连同精神极度匮乏的年代，晒场电影如一轮满月，把人们艰辛的日子照得幸福而透亮。想那个时候人们对晒场电影的追随，不亚于今天发烧友对某个歌星影星的追随。记得放映徐玉兰和王文娟主演的《红楼梦》时，是冬夜，风大片大片冰凉刺骨地吹着，但人们还是从四面八方涌到晒场来，踩掉两亩地的麦子呢。

　　　　　　　　　　　　　2003年9月25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