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涧还能回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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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3-6-24 21:44:39 原载天台报 作者:刘长春 阅读1844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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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觉得过去的山水要比现在优美许多,这是因为,它天生丽质、养在深闺,人知道的不多,去得也少,所以也就没有人为的破坏、环境的污染、市声的喧闹。不像现在山水名胜成了商品,到处推销,招徕游客。俗话说“人满为患”,人一多,就有吃、住、行等问题,而解决这些问题,就得造房子、建饭馆、辟公路,甚至在没有路的地方开发可以抵达景区的各种设施。这些举措,对自然景观造成或多或少的局部破坏是不言而喻的。 浙东最高峰——天台山,是中国佛教天台宗的发源地,那里有“隋代古刹”——国清寺。庄严妙域,清静之地,现在成了万人游览的胜迹。连日本人、南韩人都来凑热闹,自认国清寺为日本天台宗、南韩天台宗的祖庭,朝拜、进香以外又发大慈大悲大善之心,要在国清寺内建立纪念堂。国清寺,环寺皆山也。祥云、灵芝、映霞、八桂、灵禽五峰,环若绿色的屏障。寺内殿、楼、寮斋皆建于山脚,再也没有发展余地。怎么办?伐木,向山腰要地,矗立起来的是两座气势恢宏的建筑,倒下去的是上百年甚至数百年的参天大树。树的啜泣,好像没有人听见。
 从前,进寺的山道上种了许多许多的天台松。两行重重叠叠的青松挤出一条小径,像一根井绳似地甩进丛山,蜿蜿蜒蜒长达数里,历史上称之为“万松径”。走在万松攒拥的小径上,怎么也看不见寺院杏黄色的砖墙和一角凌空的飞檐。万松之外,樟古、柏翠、鸟鸣、泉流,三分庄严,二分深幽,一分清静,细思来,造化神秀, 皆有妙用。现在,万松径荡然无存,空留于记忆与书页间,代之的则是可以对开各种车辆的通衢大道。上一辈人走过万松径的那一种子谧的气氛,肃静的心境,现在的游客是无法体会到了。失去了的,也就永远地失去了。我,便纵有干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好在,国清寺周围还有几百年以上的古树名木,有青山簇拥,有许多可圈可点的古迹。烟雨时节,飘雪之际,那风景总是不同,可以让人流连复流连。 也许远隔着尘世的国清寺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存在。每个人都可以依照自己的理解与兴趣,走近它、亲近它、感知它、诠释它。法号“一行”的天文学家张遂,曾经从大唐京都出发,一路风尘仆仆,走近了国清寺。这里,按下不表国清寺开启张遂的天机妙想,“以穷大衍”(即天文历算)的一番经历,却说当年的一个奇观——双涧回澜。 那天,张遂走过了万松径,走过了一座弯月似的丰干桥,不想,却有—:种声音,一种隐然骚动的声音由远而近充斥于耳际,如地震前兆,山崩将至。他停下脚步,立于石桥,甚至来不及分辨这声音来自何方,一刹那间,那汇于桥下的东西两涧之水顿时变了气象和颜色,山洪倾泻,大水奔流。东涧之水黄、西涧之水碧,金涛与碧波互相亲吻时托起的浪涌,陡然涨高十尺,后浪推着前浪,激荡咆哮,掀起动地狂飙,竟然一反水向东流的常规,朝着西涧奔湍而去……张遂的两眼怔了,时间就此凝固。数月以后,张遂带着他的彻悟,无物不容无物不包的空灵之心,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国清寺,而双涧回澜作为天台一景的纪录从此辉映史册。 流年似水。 丰干桥下的东西两涧不舍昼夜,照样流着,流着,在长达千年的时间之河里,也许不止一次地重现过昔日的奇观,因为有了张遂之名,以后其他人的亲历与文字都已经显得不重要了。 千百年以后,当我们一次又一次地走向国清寺的时候,只见到张遂的衣冠冢和那块“一行到此水西流”的石碑,却会唏嘘不已。因为双涧回澜之景已经在我们的肉眼中不翼而飞。 曾经拥有的,怎么会失去呢? 山水无言而有大美矣。美的存在、发现与丢失,都和人类自身的行为有关。 那么,请看看眼前的东西两涧之水吧。 青藤垂蔓的桥下,东涧之水已经枯竭,裸露着脊骨一样的大片卵石滩,西涧之水自高而下,乱石间没有流水的声音,只有一条线似的窄窄水流,在还没有流到石桥的二十几米处,却被乱石与沙砾所吞没。没有水,没有清泉石上流的意境,没有鱼翔浅 底的自由自在,没有水草随着流水俯仰有致的吟唱,没有松间明月静静地倒映于清溪的斑驳与皎洁……就连青山脚下庄严的国清寺也缺失了几分灵气与清幽。若说美是幻的,何以能引起我们L灵深处如此悠远的怀念?若说美是真的,又何以可以也与常物一样归于灭绝? 山脚、桥下、无水,答案是明确的。对森林的过度砍伐,开山整地种粮,凿岩砌石建房,大片大片的原生状态的植被遭受着前所未有的破坏,那水,还能从哪里流来? 来国清寺的人,看不到双涧回澜的景观,也许是一种遗憾,但希望遗憾不是永远的遗憾。 上苍既然赋予了我们的,就要想办法不让它失去。 对着苍天,对着人们,对着未来,我不禁这样设问:双涧还能回澜吗?——一场大雨过后。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