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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科学”的八类认识误区
同哲学、文学、史学、数学一样,科学本来是以自然为研究对象的一块学术领地。 可 在不知不觉中,科学正在向另一种特定意境演化,无论何种观点或事物,只要冠上了科学的 定语,就会立即从错误走向正确,从暗淡中放出光明,从平庸中显示高贵,在粗鄙下展示威 力。科学一词似乎可以满足不同人物的私欲,科学也正在被歪曲、被滥用、被亵渎,因此 ,有必要讨论一番有关科学的各种认识误区。 一、科学与兴国 “科教兴国”的口号已经喊了多年,似乎国家的兴衰与科学教育有某种必然联系,科学 教 育先进的国家,必然兴旺,科学教育落后的国家,必然衰败。由此而得出另一种很功利的逻 辑,要振兴中华,就必须加大对科学教育的投入,促使科学的市场化和教育的产业化。 科教到底兴没兴国暂且不论,但见当今科学家们都揣着红包找项目,教育家们皆撂下斯 文 抡生源。已经很难说清是科学教育在市场化、产业化,还是科学家、教育家在商人化、市侩 化。如此“化”下去,科教自身尚难自保,“科教兴国”之说何存? 从历史角度来讲,古希腊雅典的科学教育曾领先世界,可最后竟被愚昧野蛮的斯巴达人 所 征服。齐鲁大地不仅崇文尚智,孕育过孔子、孙子、墨子、鲁班等大教育家、军事家、科学 家、工程师,可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的却是推行耕战国策的秦始皇。南宋、明朝的科学教育 水平也相当发达,最后还是被北方的蒙古、女真所灭。可见,科教并不必然兴国,科教落后 并不必然挨打,而往往出现相反的情况,落后打败先进,野蛮征服文明,国家的兴衰存亡同 科学教育先进与否,没有必然联系。有多少“科教兴国”的例证,必有多少“科教败国”的 反证,故“科教”与能否“兴国”未必有关。 二、科学与生产力 一提发展经济,官员们会马上说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只有首先提高了科技水平,生 产 力就会迅速提高。常有报道说,“某地掀起了学科学、讲科学、用科学的热潮,极大地提高 了人民的生活水平,促进了当地经济的发展”。如果单讲“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话,倒真 能说得过去,因为蒸汽机的发明,确实极大地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可若硬要把“科学”也 一同扯进来,却显得多少有些牵强。 哥白尼“日心说”也是“第一生产力”?它在何种程度上促进了波兰的经济繁荣?陈景润 对 “1+1”的证明在70年代末完成,为何那时的中国经济会面临崩溃的边沿呢?战后的日本并没 有什么重大科学发现,为何它能成为第一经济强国呢?就个人与家庭来说,科学可以致富, 但科学并不必然致富。若全世界选500个富豪,你不可能从中找出一个科学家。相反,“科 学致贫”的典型却并不少见,难道是他们的“科学”都转化不出“生产力”? 有的地方官员甚至要求:今天给科学多少投入,明天就要科学界拿多少产出,以为科学 是一种吹糠见米的买卖。实际上,科学研究与生产力的关系是非常间接的,根本没有什么正 比关系,科学发现具有极大的偶然性。比如赫歇尔最初以为他找到的是一颗新的慧星,他的 追随者后来详细计算其运动轨道,才确认它是一颗新的行星——天王星,一下子把太阳系的 空间范围扩大了几倍,而这项重大的科学发现,同所谓经济投入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 就应用科学层面来讲,同经济投入也不成正比。有时你花了数亿资金研究某个项目,结 果 没有得到任何回报。而有些极具潜在生产力的项目却偶然地出现,比如无线电的应用就是其 典 型例证。因此,国家和个人应以“无心插柳”的平常心态,把资金与精力投向科学,或把这 种投入当成马票或赌注(又名风险投资),是盈是亏听其自然。 三、科学与技术 人们通常把科学与技术相联系,似乎科学是技术之母,技术是对科学理论的实际应用, 一 个国家的技术有多么先进,必然科学有多么发达。在这种思想指导下,政治家们把科学技术 放在一起,成立个“国家科学技术部”,希望抓科学能带动技术进步,抓技术能促进科学发 展。 科学同技术果真是一回事?非也。大科学家牛顿晚年爱猫,一只大猫与一只小猫经常在 他 沉思的时候去抓其工作室的木门,为让两只猫顺利进出他的房间,牛顿在木门下方锯了一个 大 洞与一个小洞,可后来他发现那小猫总是跟在大猫后面,从同一个大洞里进出,所锯的那个 小洞被证明是多余的,这说明牛顿科学水平虽高,而技术水平却很一般。 中国古代有四大技术发明,但没有一项是在科学指导之下发明的,知其指南针之用,事 先却并不知磁场之理;知其火药之用,没有谁能写出燃烧化合反应方程。如果要求鲁班先学 会计算城墙的曲率,那么攻打宋国的云梯一辈子也造不出来。日本人并没从事电学的开创性 研究,可它的电子产品却技术一流。 科学是去准确地认识自然,技术是去巧妙地驾御自然,一个在追求真理,另一个在追求 巧 妙,真实的原理谈不上巧妙,巧妙的设计也无所谓真理。故科学与技术是大不相同的概念, 两者并非不可分离。 在天文学领域里,当你的宇宙理论同西方“大爆炸”宇宙学发生冲突的时候,人们总会 对你抱有这样一种疑问:“人家美国的宇宙探测器都飞到太阳系边沿了,难道还有错? ”其实,这是一种较为粗浅的误推,因为宇航技术同宇宙理论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即 使我们现在仍处于托勒密“地心说”认识阶段,航天飞机照样上天,无线电波照样传送,宇 航员同样可以把地球看成是宇宙的中心。如同麦哲伦完成环球航行之后一样,“地心说”并 没因此而受到丝毫动摇,至于它科不科学,还得靠哥白尼出来说话。再说,“大爆炸”与“ 稳恒态”是西方两种相互对立的宇宙理论,你根据什么来支持“大爆炸”而否定“稳恒态” 呢? 爱迪生发明了电灯,使照明技术发生了一场革命,但什么是电?电的本质是什么?什么是 光 呢?光果真具有波粒二象性?科学理论至今无法回答。因此,你不能因为美国人发明了电灯, 就完全认同他们科学上的电光理论。针灸技术替千百万患者解除了痛苦,但关于经络的原理 问题至今还无统一的科学答案。不能因针灸治好了你的病,就去全盘肯定现有的经络理论, 而不再去进行更深入的原理性研究。 四、科学与宗教 一个多世纪以来,人们总把宗教说成是“鸦片烟”,只有科学才是“清醒剂”,科学与 宗 教的关系就是血与火的关系。一部西方科学史,成了科学不断战胜宗教,人类不断趋赶上帝 的历史,也是宗教节节败退,科学从胜利走向胜利的历史。 如果科学同宗教的关系真是如此简单,那倒省事多了,把军队开进教堂与寺院,学林则徐 虎门销烟,把这各种精神鸦片烟一焚而光。 可事情似乎并不这么简单,不仅宗教时常需要科学,而且科学有时也离不开宗教。把我 国 古代的墨子、一行算上,加上欧洲的哥白尼、开普勒、牛顿等人,许多宗教家本身就是科学 家 ,科学家也终生信仰某一宗教。爱因斯坦对科学做出了毕生的贡献,晚年时也说自己创立了 “关于宇宙的宗教”,其塑像被搬进了纽约河滨大教堂。虽然布鲁诺被300年前的罗马教庭 处了火刑,但当今的霍金却受到梵蒂冈教皇的礼聘,当起了教庭科学院院士。 就中国的现实来说,“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景观早已逊色。与世界其 它 国家相比,中国已经发展成为寺庙教堂最多、宗教教派最杂、神仙品种最全、善男信女最众 的国家。而这一切与科学的日新月异几乎是同步的,科学与宗教同处于和谐共存、共同繁荣 的历史阶段。看来,人类社会不能光有“清醒剂”,也需要各种品质的“鸦片烟”,科学与 宗教同样是人类不可或缺的东西。 五、科学与伪科学 在一批“科学文人”的文章里,伪科学总是同PseudoScience一词相对应,似乎这“伪 ”字 是从Pseudo翻译过来的。其实此乃装了半桶英文的写家们刻意所套,中国自古就有各种伪学 ,包括伪易学、伪史学、伪儒学、伪道学、伪佛学、伪理学等。可以这么说,凡学必有真伪 ,岂独科学乎? 再说,中国当今的“伪科学”一词有其约定俗成的特指,即“水变油”、“耳朵听字” 之 类,几位反伪科学斗士也可指可点,何必硬要同西方的Pseudo扯在一块儿呢?难道你还真去 反过美国人的PseudoScience?他们理你了吗? 今国人所指的“伪科学”也有些名不符实,“水变油”、“纳米油”、“信息水”、“ 信 息茶”之类,不过是些捞钱者臆造的“概念”,这些油水概念根本不是什么科学概念,纯属 经济领域中的欺诈,应由工商部门出面打击,或找个中学化学老师出来指误,何必劳科学院 院士的大驾? “意念拨钟”、“耳朵听字”、“抖药瓶”、“手弯钢勺”、“头撞铁棒”、“指钻砖 头 ”、“赤卧钉床”等也不是什么“伪科学”,而是间于武术与魔术之间的杂耍,是老百姓自 娱自乐或江湖艺人谋生的小把戏,是一种传统的民间文化,同科学毫不沾边。如果把这些小 把戏也当成“伪科学”来反的话,那么任何看不懂科学符号的文盲都可以充当“反伪斗士” 。 你要在羊圈里逮出那只伪装成绵羊的狼,只须看它留下的脚印。你要反伪科学,就应亲 自 钻到科学圈子里来,看看他们谁留下了一双伪科学的脚印。可今天的“反伪斗士”却有不同 的斗法,有的站在圈子里向外反,有的站在圈子外向里反,反来反去,不知这狼到底披羊皮 没有,若没披羊皮,说明它是真狼而非伪羊。它没伪装羊,你到哪儿去扯它身上的“羊皮” ?既然骗钱术与小把戏没去伪装“科学”,你何必把它当“伪科学”来反? 总之,伪装成了科学的非科学才叫“伪科学”,只有科学圈子里的人才能识别它是科学 还是非科学,只有用科学的方法才能证明某种学说是真科学还是伪科学。 六、科学与迷信 一说“迷信”二字,人们总把它同“封建”联系起来,“封建迷信”成了一个固定的词 组 。其实,封建不一定迷信,迷信者不一定封建,写《封建论》的柳宗元就不搞迷信,而那些 以迷信为业的巫婆神汉赚起“剩余价值”来,倒是蛮反封建的。 “崇尚科学,反对迷信”的口号喊了几十年,可是科学并没有战胜迷信,迷信也没去攻 打科学,两者似乎在同步发展,相互“促进”。 “科学不是把卫星送上天了吗?那就对了,我早就预测了这次成功的发射。你电脑不是 能 模拟地球气候的未来变化吗?那好,我的电脑也可以模拟你个人未来的命运。你这套天文软 件不是能预测下一次日蚀的准确时间吗?那么,我这套算命软件可以把死亡通知书提前开给 你。” “我们是科技工作者,不信算命。”“咳!你假什么呀!人家美国硅谷的科学家,十有八 九 相信中国的风水,他们办公桌的摆向都是由罗盘测过的,香港某富豪身边还设有预测顾问, 一个黄大仙一年的香火钱可修八座黄帝陵,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搞科学的能把迷信 反下来吗?” 2002年,昆明举办诺贝尔获奖者百年成就展,8天卖获300元门票,不如一位普通香客的 功 德捐。看来,迷信自有迷信的路子,就历史渊源来说,它比科学的资格要老得多,靠科学来 彻底消灭迷信的可能性不大。唯一的办法是在倡导科学的同时,给迷信的杂草留下一定生存 空间,在控制它蔓延规模的同时,尽量减轻它对社会的危害,因为人有时是需要自 我欺骗与自我慰籍的动物。 七、科学与真理 在人们的日常观念中,一提起“科学”二字,就认定它是“自然真理”的代名词。只要 他 是科学家,那么他说每一句话都是在替自然宣喻真理。如果他是诺贝尔×××奖获得者,那 么他的梦语都有可能是“新真理”出现的前兆。 众所周知,不少仁人志士曾为社会真理抛头胪洒热血,可社会历史却总是同社会真理过 不 去,把往日的真理变成谬误,并不断用新的社会真理取而代之。相比之下,用方程与定理表 达的自然真理则稳定得多,先秦墨子的端点定理与古希腊阿几米德螺旋至今也无法更改。在 科学诞生之后,一部分古代自然真理就被装进了自然科学的理论体系之中。 那么科学是不是专门用来装真理的口袋呢?若是,则科学与真理的关系就成了形式与内 容 的哲学关系。显然,科学本身并不是形式,而是内容本身,科学的内容中包含着一定真理的 成份,也掺杂有大量探索的成份,在这种探索过程未完结之前,真理与谬误均有出现的可能 。因此,与其把科学看成是自然真理,不如把它看成是一个永恒的探索过程。在这个过程之 中,自然真理是其出发点,而谬误始终是其同路人。每一块自然真理的路牌旁,都同时埋藏 有真理探索者与谬误人的尸骨。 量子力学、相对论与分子生物学是当今科学的三大前沿,而这三大前沿本身并未全部转 化为 自然真理,里面仍然包含有许多模糊的区域。比如自然界为什么会在微观领域选择量子状态 ?时空为什么会在高速状态下发生延迟与弯曲?DNA链是根据什么设计出来的?就这些更深层面 的问题来看,科学家们连真理的边都还没有摸着,怎么能突然宣布这三块招牌就是自然真理 呢? 真理是人类对自然本质的认识,是对自然现象背后原因的最终解释。如果在科学探索的 过 程中找到了自然真理,那么这种真理一定能用科学的手段和方法进行重复观测与实验,并能 得到完全一致的检测结果。自然从来不向人类提供双重标准,如果某次的实验结果与其它几 次不同,那么真理仍然还飘忽于科学之外,并未被科学锁定。因此,真理永远是科学追求的 目标,而不是科学本身。 八、科学与信仰 不时能听到关于“信仰科学”的呼声,其本意当然是好的,希望人们能更多接触科学, 从 而远离愚昧。可科学能被信仰吗?人们信仰中的科学是什么样的科学?又以怎样的方式来表达 对科学的信仰呢?细细体味之后,你会发现科学是不能被信仰的,被信仰了的科学就已经异 化了,它不再是原来的科学,而转变成了科学迷信。 其实,科学所需要的并不是信仰,而是尊重,并不是吹捧,而是理解。比如把爱因斯坦 的 像塑在教堂里、印在T恤衫上、挂在教室中央,这只能表明你又信仰了一尊洋神,并不表明 你真正弄懂了爱因斯坦的科学。坦白地说,除了黑格尔的著作之外,爱因斯坦的书就是最难 读的,故“世界上只有十二个半人真懂相对论”。屈指算来,这其中有没有中国人呢?显 然没有。若硬要把爱因斯坦的那个中国学生算进来 ,最多只能算成半个,且处于半懂不懂的状态。 可中国印挂的爱因斯坦肖像最多,其信众数量也堪称世界第一。而在这么多中国信徒心 中 ,相对论究竟是什么样的“科学”呢?若搞一个简单的民意调查,你会发现他们信仰的偶像 早已不是爱因斯坦本人,这尊偶像的大脑有超人的DNA结构,他代表了人类向聪明与万能进 化的方向。当然,在中国小孩心目中,爱因斯坦是手握原子弹的科学之神。 一旦科学家与其科学理论被信仰到这种份上,其科学离迷信也就相隔不远了。如果再给 这 类科学家塑一尊铜像,立一座庙宇,悬几块扁额。要不了多少年,必有人提一篮子香蜡钱纸 前来贿赂,希望某位科学之神保他的儿女考上大学或早日成为科学家,孔子与文殊菩萨庙 里的香火不正是这样点燃的吗? 显然,这八块认识误区还仅仅是冰山一角,科学与艺术、科学与人文、科学与哲学、科 学与传统文化之间的关系都还有待进一步澄清。 科学是一个在探索中不断发展的概念,要准确界定科学似乎是不可能的。但有一点必须 明 确,科学也仅仅是一种“学”,它并不像人们通常想像的那样伟大、崇高与万能。诚然,科 学思想、科学精神、科学方法都值得提倡与宏扬,可隐藏于科学光环之下的糟粕应该清除。 我们不仅要用科学的眼光来看待世界,更应用科学辩证的眼光看待科学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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