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说:学会等待,才能找到幸福。
于是,我在等待里,学会了谛听一个人的脚步声。
奶奶曾经过漫长的等待。自从日本鬼子的刺刀扎进爷爷那年轻火热的胸膛,奶奶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等待三个幼儿的长大,等待三个孩子的成家,等待天上和爷爷相聚的那天。她等来了儿孙的孝顺,等来了我们的绕膝,甚至等来了四世同堂,当然现在的她早已不必再等待了,愿她安息。
传承了她衣钵的是我,她的小儿子的第二个孩子。很小的时候,我就被放置在奶奶那小小的、黑黑的屋子里,跟在她尖尖的三寸金莲后面,从枣树下的炊烟里抬起贪婪的小脸仰望枣儿的坠落。那时候起,我就相信命运,无悔地接受着奶奶的所有一切,她的开朗、乐观,她的不幸、哀怨,她的坚强、倔强,她的沉默、隐忍,还有她的孤独和习惯孤独。
夏夜的小河边,躺在奶奶的怀里,迷蒙了双眼看夜空的星星眨啊眨的,听奶奶摇着蒲扇绘声绘色地讲那些古老的爱情、动人的传说,一老一少的想象在小河一样流淌的日子里渐渐展开、重合、渗入,一种相依为命的氛围包裹了按花时作息的小院。我是往奶奶的清茶里添水的小丫头吧,奶奶就是那个在梦里为我把盏的人。
人去灯依旧。前年第一次见早年遁去台湾的国民党舅爷爷,他的瘦骨嶙峋,他的精神矍铄,他的热情健谈,他的熠熠双眸,宛然奶奶再世,有一瞬间的惊诧,继尔热泪崩流:奶奶,奶奶,我亲亲的奶奶。。。。。。
等待,是奶奶教给我的人生第一课。女人的等待,总与一个男人有关。
所以在公公婆婆和儿子都睡去以后,我打开一张沙滩椅,独在客厅谛听一个人的脚步声。
那个整天忙碌的、出差刚回来、应酬已经结束的人,正在赶回来的路上,他会把车停靠在路边,然后下车,“砰”地关好车门,插进钥匙旋转一下,习惯性地拉一下把手,就走进长长的、昏暗的胡同,转过墙角,一扇铁门,轻轻地敲一敲,必会有我欢跃地来开开迎他进家。他知道不管多晚我都会等他,等他接我回我们自己的小家,他的脚步声总是匆匆又匆匆,鞋跟磕在水泥地面“咔咔”地响,由远及近,由弱渐强,停在门口,就有他的呼吸气息隔门传来。
把目光聚焦在书页上的某一点不动,凝神谛听,只有电流的嗡嗡声和时钟永恒均匀的“滴答、滴答”,公婆和儿子在各自的窗帘后面悄无声息,夜的静里,仿佛有轻快的“咔咔”声正起、正近。
却没有。
和时间一起深陷在椅子里,安静而稳妥。只要你知道那脚步声迟早会响,一定会来,就为它亮一盏灯,留一双谛听的耳朵,和一片等待的宁静。
他来了,空气就活了。悄悄地、忙乱地收拾书、绣品和背包,“哗啦啦”,倒杯水,“咕咚咕咚”,喝光,“走了走了”,他在催促。在门边换鞋的时候,婆婆在里屋咳了一声,对视一眼:“妈,我们走了。”“恩,走吧。”
关了灯,锁好门,深呼吸一下外面清凉的空气,拉着手相跟着走进长长的、昏暗的巷子。有一对耳朵又在谛听现在的脚步声吧,细碎的、匆匆的,渐行渐弱,渐去渐远。
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