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事
天如此之静,飞禽走兽无一可见,人在入梦。空间仿佛凝固般的沉闷。
一物蹲于小河边,凸亮透明的双目一张一合,也许是在享受这少有的宁静,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体上的感觉,使它放松了应有的警惕,当厄运变成了一根长长的八号线(粗硬的铁丝)刺入背中的时候,它能做的只是徒劳的挣扎了。
“终于插到你了,你能跑得了吗”? 一个童音有些得意的说道。
说话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叫文革。被他插到的是一只青蛙,此时他有意的高举过顶,青蛙就白肚朝天的被悬在空中,四肢凌乱的搅动着蓝天和白云,鼓鼓颌部,咯咯的悲鸣几声。
这只青蛙是文革追了几次都从他的插子中跑掉的,这次的成功多少让他有些得意也是在所难免了。
如果不是父亲远走,而母亲而再嫁他人,他决不会来到奶奶家,这里是距县城很远的一个山沟,有一条河环山而走,四周又多是一些多年形成的泡子和疯长的两米多高的蒿子,河水也不算多深,大人也可以不湿衣服的在某些地方趟过,但有的地方因多年於泥的形成,也是表面如常,实则如般沼泽很是危险。河岸的两边都布满了各类野花野草,虽说叫不上名字,但是若衣食丰足、心情颇佳的时候观看,倒也别有一番景致。
由于地势陕窄,不便种田,自然也无人烟,于是显得分外静谧,当他某日深入此地,领略了水鸟的咽啾、小虫的呢喃后,这里便成了他的王国,他的乐土,一腔怨烦弥漫的胸腑开始被这山川水韵而淡化,稚嫩的童心重新被日月精华所塑造。。。。。。
然而纯自然的一切景象是感化或是哺育不了人文的理智,他是天真无邪的,同时也是天真无知的,在他看来父母曾经各执棍棒、菜刀怒目相峙是为了捍卫真理,那么他过山涉水追捕青蛙,也是无可厚非,既然屠猫杀狗炸鱼都是正常的事情,那他插死一只青蛙也是很有趣的一件事。好像听老师说过;青蛙、蛤蟆、蟾蜍三者的关系,但是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于是他又重新端详了一番手中的青蛙。突然心中有所悲伤,如果父母在的话,他是不需要想这个问题的,他们都是有文化的,小的时候上幼儿园,他们就给他讲过小蝌蚪、小山羊、小青蛙的故事,如今爸爸早已不知去向,妈妈也变成了革委会的领导,更变成了别人的妈妈,往昔的疼爱只能在梦中重温。
他把目光从青蛙的身上移开,眺望远处的山峰,隐约好像又听到了枪声嘶喊声,好像又回到他瑟瑟发抖的孤身一人躲在屋角的情景,他木然的望着,他知道青蛙蛤蟆和蟾蜍的问题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解开,父母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来到他的面前,他的视线有些模糊。。。。。。
蓦地,他身子一沉,目光顿然一敛,河岸那面,踏着水草,走过来一个光头少年,看不太清颜色的背心,挽过膝的黑色粗布裤子,赤脚,手中的武器是一根皮鞭。。。。。。
敌人怎么来这里了?
据说是从女真族完颜氏开始的时候,一个百夫长在饮了一次战马之后,此地便成了一个村落,张王李赵四大姓氏一一出现,并逐渐像所有的百家姓一样成为大姓,除此之外,另有一个小小的徐姓人家,六十二代孙上出了个弼马温小官徐耀祖,于是便有了一份家谱,自称是徐耀祖的后代,并声言某年某月曾见其先祖驽鹤行空,感叹人世沧桑,特嘱其后人淡泊明志云云。徐耀祖是谁早已无从考证,村人也不知徐耀祖是何方神圣,自然徐氏门庭也没有一点点的喧闹迹象,岂知在徐氏小官化为尘土的若干年后的公元一九六X年起,徐耀祖的后代就在某一天一点也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就出了名,一位工作组的头头有根有据的就挖掘出了徐耀祖是一切牛鬼蛇神的起源,是它们的鼻祖。于是,徐耀祖的后代就在出了名的同时,开始交上了霉运。
此时,走在河岸上的光头小子就是弼马温的六十六代孙-----徐狗剩。
狗剩长着一只圆圆的牛鼻子,一双软软的牛耳朵,鹊目鱼口,龟足猴爪,按照相学的划分,此乃是典型的良善之辈。气质上丝毫看不出先祖的遗风,倒是一个十足的农家孩儿的模样,自他出世以来,从不曾为先人中出过神仙而感到荣耀,反倒是对弼马温的先祖恨的咬牙切齿,若不是他曾当过这么一个破官,有了那么一个破家谱,白发苍苍的爷爷是不会吐血死在批斗台上的,父亲也不会被抓到县里游街批斗,他也不会才十二岁就离开了学校,变成了放牛娃,虽然他很爱这头牛。
他更恨城里人。
从很小的时候,爷爷就传给他一条家训;为人不可杀生害命,今世为人,来世就可能做牛做马,因果报应的故事让他耳熟能详,这样的带有轮回转换古老愚腐的文化,就象参天古树的根扎入大地般已在他糼小的心中盘织交错。的确,在他的记忆中,他的家里从没杀过鸡鸭等,只记得有一年他的父亲在山上抓到一只受伤的狍子,但是也换了油盐酱醋,他天生怜惜世上一切生命,包括一些的小虫、蚂蚁等。
有一次,他看到工作组里的一个十八九岁的红卫兵,残忍的将一只小猫的四肢折断后,又在它的面前放上一只活的老鼠。这一惨景深深的落在了他那质朴的大脑中,他情感悠远,悲惜生命,痛恨那些制造这样的惨象的人。也就是城里人。他常常一个人呆坐望天或望向山峦叠障的更远处,思索着广袤宇宙的浩瀚无边,人生不同的迹遇的奇感,感叹着命运的不公,往往在不经意间,泪水无声的留出、滑过,这泪里有他的哀伤,有他的困惑,也有他的更多的无奈,他的牛鞭子就和汉时的苏武牧羊时的标志一样,是个使命的象征,并不是真正意义 上的工具,他认为牛是最辛苦、最忠诚、最解人意的动物,因此,他对他的牛就如同对待兄弟一般,他始终认为好的城里人比坏的乡下人好,但是好的乡下人一定比好的城里人更好。这样最质朴的世界观就牢牢的扎在了这个少年的心中。
瞧!那个城里人的嵬子,又来了,他也太坏了,一只青蛙害着他的什么事了,他却要插死它。
弼马温的六十六代孙子愤怒了,他要去教训那个残忍的城里人。
文革感觉心里一凉,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徐狗剩眼中的愤怒,他与狗剩的矛盾由来已久,当他一踏入这片土地的时候,狗剩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城里人的身份,先入为主的偏见还是没有驱尽少年寻求友情的需要,这地方毕竟太寂寞了,太冷落了。同龄孩子的出现还是让狗剩表现了起码的礼待,他把烧熟的土豆送给了文革,领着文革放牛游玩,可是没过半天他就闹翻了脸,文革至今也没明白,他只不过是把蜻蜓的两个翅膀扯下来,想看看没有翅膀的蜻蜓是如何飞的,狗剩就脸色通红的把自己推了个跟头。。。。。。自那以后,文革就躲着他了,可狗剩总是找他的麻烦,一次他用绳子拴住小鸟的腿,想让自己有个活的风筝,狗剩也不知从何处冒出,一把夺去小绳,松手放开小鸟,看到风筝飞上了天,文革气懵了,对着狗剩的脸就是一拳,狗剩一点也没有防备,鼻子留出了血。。。。。。从此,他们就成了仇人相见,打了无数架,只是没有决出雌雄。
此刻那个冤家又来了,从表情上可以看得出来,刀兵相见是在所难免。“先下手为强,兵法云:抢占制高点,是胜利的基础。”文革倾刻间想好了对策,他把青蛙扔到了小河边,向岸上的唯一制高点奔去,但他在距岸几步远的地方停住,因为狗剩已经先他占领了制高点。
“你上来?”狗剩高声厉喝。
“你下来?”文革声音也不小。
“有能耐你就上来,算你是英雄。”
“不服你就下来,我能打得你满地找牙。”
两人僵持着,各自凭借地势和语言刺激着对方。
狗剩望着河边插着八号线的死蛙,白白的肚皮被铁丝透脊而出,四肢无助的摊开,似在无声的说着它犯了什么样的错,受到这样的极刑。
“你这个残忍的街(gai)溜子。”(方言:城市里的无赖)
“你这个屯迷糊。”
“你敢上来吗?”
“你敢下来吗?”
到底是小孩子,经不住几次的激将法,狗剩把放牛鞭子往地上一扔,说道:“你看我敢不敢下来。”便准备下水。文革飞快的从水下捞出两团稀泥团,准备迎战。正在这时忽听到哞哞的叫声,狗剩一楞,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他的可爱的大蛮牛在丰美的水草的滋润下,正发泄它的过剩的精力。狗剩放心了,在他重新转回头的瞬间,一团乌黑发臭的稀泥已经糊在了他的面门,他哇哇的叫着,双手胡乱的抹着。。。。。文革则乘机游向水的深处。
这一偷袭的得手,只把狗剩气的怒火中烧,好半天他才能重新睁开双眼,眉骨突突的跳动着,恨不能一拳打死水里的那个坏小子,可是他的水性不行,不敢跟进,只能是在岸上寻机报仇,他来回的踱着。
忽然,他瞥到文革留在岸边的衣裤,一腔的怒火转瞬让文革的衣裤变成了一堆碎的布条,然后他又用粘满了黑泥的双脚在上面跺着,发泄着。
文革刚才还在水里暗暗得意自己的偷袭得手,看着狗剩在岸上的样子,他觉得痛快极了,没想到狗剩会让他的遮体之物变得面目全非,气得他声嘶力竭的高声叫骂,狗剩也反唇相讥。。。。。。
天光有些暗淡下来,微风吹动河面,泛起层层涟漪,绵绵的向岸边涌来,嵩子哗哗的摇摆,苍茫的天宇下,忽隐忽现的水雾中,才能知道有两个小黑点在跃动着、叫骂着。。。。。。
大蛮牛的确是吃的饱了,而且有些的撑。
每当东方的晨曦刚刚洒在叠层峰峦的尖上的时候,它的小主人就把它和它的同伴引到这里,丰润的水草加上微阳的沐浴,更让大蛮牛膘肥体壮。传说上古的顽石经天地人的精气之熏化,以通灵性。动物幸与人类打交道,方能加速它们的进化过程,豺狼虎豹显然就不如牛马羊犬更通人性,只不过动物也会因脑体的结构、环境及与人接触的繁密而有不同,它们的情感和思维的发展也会千差万别,这一点与人类又是多么的相像相似,大千世界真是玄异不奇。对大蛮牛而言,它并不会想的太多,只是吃饱干活睡觉,然后是再吃饱再干活再睡觉,周而复始,千古不变,直至由小蛮牛变为大蛮牛继而是老蛮牛罢了,这就是大蛮牛的思维模式。大蛮牛最感 到惬意的是夏天,这时候的农活也最少,它相对的优闲的时光更多,它享受着暖暖的阳光的抚爱,如果从人类的生长规律来说大蛮牛正是青年时期,春情勃发时,就会仰天发泄着欢快的吼叫。
此刻它又想昂起脖子吼叫却被牛虻叮了一下,它恼怒的甩着尾巴,当它再次昂脖时候,忽然发现它的小主人很奇怪的在河边张牙舞爪乱喊乱叫,它有些纳闷,但通过多年的通性养成的经验,它知道那是在进行一声场战争,它决定支助小主人一臂之力,可是它又马上驻足不前,这知道眼前的嵩子的深处是危险的陷井,它和它的同类都本能的知道这下面的诡秘,绕过去又很是遥远,于是它有些爱莫能助的望着小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