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瞻 瞻 的 日 记
[楼主] 作者:存好心  发表时间:2004/02/14 21:24
点击:84次

                               瞻  瞻 的 日 记

                                        一

    隔壁二十三号里的郑德菱,这人真好!今天妈妈抱我到门
口,我看见她在水门汀上骑竹马。她对我一笑,我分明看出这
一笑是叫我去一同骑竹马的意思。我立刻还她一笑,表示我极
愿意,就从母亲怀里走下来,和她一同骑竹马了。两人同骑一
枝竹马,我想转弯了,她也同意;我想走远一点,她也欢喜;
她说让马儿吃点草,我也高兴;她说把马儿系在冬青上,我也
觉得有理。我们真是同志的朋友!兴味正好的时候,妈妈出来
拉住我的手,叫我去吃饭。我说:“不高兴。”妈妈说:“郑
德菱也要去吃饭了!”果然郑德菱的哥哥叫着“德菱!”也走
出来拉住郑德菱的手去了。我只得跟了妈妈进去。当我们将走
进各自的门口的时候,她回头向我一看,我也回头向她—看,
各自进去,不见了。
    我实在无心吃饭。我晓得她一定也无心吃饭。不然,何以
分别的时候她不对我笑,而且脸上很不高兴呢?我同她在一块,
真是说不出的有趣。吃饭何必急急?即使要吃,尽可在空的时
候吃。其实照我想来,像我们这样的同志,天天在一块吃饭,
在一块睡觉,多好呢?何必分作两家?即使要分作两家,反正
爸爸同郑德菱的爸爸很要好,妈妈也同郑德菱的妈妈常常谈笑,
尽可你们大人作一块,我们小孩子作一块,不更好么?
    这“家”的分配法,不知是谁定的,真是无理之极了。想
来总是大人们弄出来的。大人们的无理,近来我常常感到,不
止这一端:那一天爸爸同我到先施公司去,我看见地上放着许
多小汽车、小脚踏车,这分明是我们小孩子用的;但是爸爸一
定不肯给我拿一部回家,让它许多空摆在那里。回来的时候,
我看见许多汽车停在路旁;我要坐,爸爸一定不给我坐,让它
们空停在路旁。又有一次,娘姨抱我到街里去,一个掮着许多
小花篮胸老太婆,口中吹着笛子,手里拿着一只小花篮,向我
看,把手中的花篮递给我;然而娘姨一定不要,急忙抱我走开
去。这种小花篮,原是小孩子玩的,况且那老太婆明明表示愿
意给我,娘姨何以一定叫我不要接呢?娘姨也无理,这大概是
爸爸教她的。
    我最欢喜郑德菱。她同我站在地上一样高,走路也一样快,
心情志趣都完全投合。宝姐姐或郑德菱的哥哥,有些不近情的
态度,我看他们不懂。大概是他们身体长大,稍近于大人,所
以心情也稍像大人的无理了。宝姐姐常常要说我“痴”。我对
爸爸说,要天不下雨,好让郑德菱出来,宝姐姐就用指点着我,
说:“瞻瞻痴”怎么叫“痴”?你每天不来同我玩耍,夹了书
包到学校里去,难道不是“痴”么?爸爸整天坐在桌子前,在
文章格子上一格一格地填字,难道不是“痴”么?天下雨,不
能出去玩,不是讨厌的么?我要天不要下雨,正是近情合理的
要求。我每天晚快听见你要爸爸开电灯,爸爸给你开了,满房
间就明亮,现在我也要爸爸叫天不下雨,爸爸给我做了,晴天
岂不也爽快呢?你何以说我“痴”?郑德菱的哥哥虽然没有说
我什么,然而我总讨厌他。我们玩耍的时候,他常常板起脸,
来拉郑德菱,说“赤了脚到人家家里,不怕难为情!”又说“吃
人家的面包,不怕难为情!”立刻拉了她去。“难为情”是大
人们惯说的话,大人们常常不怕厌气,端坐在椅子里,点头,
弯腰,说什么“请,请”,“对不起”,“难为情”一类的无
聊的话。他们都有点像大人了!
    啊!我很少知己!我很寂寞!母亲常常说我“会哭”,我
哪得不哭呢?

                                   二

    今天我看见一种奇怪的现状:
    吃过糖粥,妈妈抱我走到吃饭间里的时候,我看见爸爸身
上披一块大白布,垂头丧气地朝外坐在椅子上,一个穿黑长衫
的麻脸的陌生人,拿一把闪亮的小刀,竟在爸爸后头颈里用劲
地割。啊哟!这是何等奇怪的现状!大人们的所为,真是越看
越稀奇了!爸爸何以甘心被这麻脸的陌生人割呢?痛不痛呢?
    更可怪的,妈妈抱我走到吃饭间里的时候,她明明也看见
这爸爸被割的骇人的现状。然而她竟毫不介意,同没有看见一
样。宝姐姐夹了书包从天井里走进来。我想她见了一定要哭。
谁知她只叫一声“爸爸”,向那可怕的麻子一看,就全不经意
地到房间里去挂书包了。前天爸爸自己把手指割开了,他不是
大叫“妈妈”,立刻去拿棉花和纱布来么?今天这可怕的麻子
咬紧了牙齿割爸爸的头,何以妈妈和宝姐姐都不管呢?我真不
解了。可恶的,是那麻子。他耳朵上还夹着一支香烟,同爸爸
夹铅笔一样。他一定是没有铅笔的人,一定是坏人。
    后来爸爸挺起眼睛叫我:“华瞻,你也来剃头,好否?
    爸爸叫过之后,那麻子就抬起头来,向我一看,露出一颗
闪亮的金牙齿来。我不懂爸爸的话是什么意思,我真怕极了。
我忍不住抱住妈妈的项颈而哭了。这时候妈妈、爸爸和那个麻
子说了许多话,我都听不清楚,又不懂。只听见“剃头”、“剃
头”,不知是什么意思。我哭了,妈妈就抱我由天井里走出门
外。走到门边的时候,我偷眼向里边一望,从窗缝窥见那麻子
又咬紧牙齿,在割爸爸的耳朵了。
    门外有学生在抛球,有兵在体操,有火车开去。妈妈叫我
不要哭,叫我看火车。我悬念着门内的怪事,没心情去看风景,
只是凭在妈妈的肩上。
    我恨那麻子,这一定不是好人。我想对妈妈说,拿棒去打
他。然而我终于不说。因为据我的经验,大人们的意见往往与
我相左。他们往往不讲道理,硬要我吃最不好吃的“药”,硬
要我做最难当的“洗脸”,或坚不许我弄最有趣的水、最好看
的火。今天的怪事,他们对之都漠然,意见一定又是与我相左
的。我若提议去打,一定不被赞成。横竖拗不过他们,算了吧。
我只有哭!最可怪的,平常同情于我的弄水弄火的宝姐姐,今
天也跳出门来笑我,跟了妈妈说我“痴子”。我只有独自哭!
有谁同情于我的哭呢?
    到妈妈抱了我回来的时候,我才仰起头,预备再看一看,
这怪事怎么样了?那可恶的麻子还在否?谁知一跨进墙门槛,
就听见“拍,拍”的声音。走进吃饭间,我看见那麻子正用拳
头打爸爸的背。“拍,拍”的声音,正是打的声音。可见他一
定是用力打的,爸爸一定很痛。然而爸爸何以任他打呢?妈妈
何以又不管呢?我又哭。妈妈急急地抱我到房间里,对娘姨讲
些话,两人都笑起来,都对我讲了许多话。然而我还听见隔壁
打人的“拍,拍”的声音,无心去听她们的话。
    爸爸不是说过“打人是最不好的事”么?那一天软软不肯
给我香烟牌子,我打了她一掌,爸爸曾经骂我,说我不好;还
有那一天我打碎了寒暑表,妈妈打了我一下屁股,爸爸立刻抱
我,对妈妈说“打不行”。何以今天那麻子在打爸爸,大家不
管呢?我继续哭,我在妈妈的怀里睡去了。
    我醒来,看见爸爸坐在披雅娜(1)旁边,似乎无伤,耳朵
也没有割去,不过头很光白,像和尚了。我见了爸爸,立刻想
起了睡前的怪事,然而他们─—爸爸、妈妈等─—仍是毫不介
意,绝不谈起。我一回想,心中非常恐怖又疑惑。明明是爸爸
被割项颈,割耳朵,又被用拳头打,大家却置之不问,任我一
个人恐怖又疑惑。唉!有谁同情于我的恐怖?有谁为我解释这
疑惑呢?

     
                                     作者:丰子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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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楼]  作者:明月天衣  发表时间: 2004/02/15 02:17 

回复:我说那,看着吓人

原来是丰老的。

好帖!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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