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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生命如歌(节选) 休息日,常常给高仁林带来灾难。 这是一个让人感慨的高仁林生命规律。 高仁林,一侧肾脏切除,另一测肾脏中度积水,称其为不在册的残疾人,实不为过。 想到高仁林拖病体残躯为企业操劳,为残疾职工忧心,任杰的心就痛。 任杰,高仁林生前挚友,时为广陵区主抓经济工作副区长。 2001年春,一天,任杰突然感到心脏不适,约高仁林一起去医院检查。 在苏北医院,急诊科夏仲芳医师安排他们去胸透。高仁林开玩笑: “任区长今天神气不起来了。” 蹙着眉头的任杰“反击”: “老高,你不要笑,你才是痨病鬼子。” 高仁林:“老病鬼子常八十,不像有些人,看起来健康,说不定还没我们痨病鬼子寿长哩。” …… 嘻嘻哈哈,在斗趣中,任杰站到了X光机前。很快,任杰查完了。 “老高,你陪我来,也查一下吧。” 高仁林:“不查,我也没什么异样感觉,天天吃药,不会有什么问题。” 夏仲芳:“高厂长,你好长时间不查了,顺便查一下吧。” 高仁林:“那就查一下,自己身体自己有数,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说着,高仁林站了上去。 可高仁林这次胸透的时间远比任杰长。X光机镜头在他的胸部反复移动,高仁林不耐烦:“还不好啊……” 透视的医生要高仁林站好别动,“站好,站正,嗳,再看看……” 高仁林做完胸透,医生从黑洞洞的窗户后传出声音:“做完胸透的出去。夏主任,你来。” 高仁林和任杰走出透视室。 过了一会,夏仲芳走了出来,脸上表情不自然: “任区长,你胸透没有什么问题。” “高厂长呢?” “噢,还……好……” “那我们走了,夏主任,麻烦啦。” …… 高仁林一路上与任杰打趣,把任杰送回办公室。 任杰才坐下,即有电话铃响。电话那头夏仲芳声音低沉,问任杰高厂长在不在旁边。任杰:“他已经走了。” 夏仲芳:“任区长,你是老高的好朋友,我就不瞒了,给你交个底……” “怎么,老高有问题……” “刚才查下来,情况很糟……” 任杰一惊:“糟到什么程度?” “比我们想像的还要糟,基本可以肯定是扩心病,扩张性的,不可逆转,随时会出问题……我想,先告诉你,你是不是考虑将他的病情通报区里、灯泡厂和他家属……” “好的……他的情况是要让区里、厂里知道哩,也要通知给他的家属。” 很快,灯泡厂的两位副厂长、高仁林的妻子孙祖媓、儿子高志刚被通知到医院开“通气会”,夏仲芳拿来高仁林胸透片,还请一位心脏科专家进行讲解。 高仁林的心脏有常人两个大,心肌如此肥大,极容易发生猝死。 医生反复强调:这绝不是耸人听闻! 对于这样的病情,孙祖媓震惊,高志刚震惊,灯泡厂的两位副厂长震惊! 可孙祖媓束手无策,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让老高本人知道病情,这太残酷; 不让他知道,他工作起来又不要命; 让他部分知道,他会不把病情当回事。 他19岁那年,曾被医生判过“死刑”,那一次侥幸活下来后,他对医生的评价变形,医生常只会虚张声势,夸大病情…… 大家一致意见,让高仁林换一家医院查,以验证一下这次检查结果。 然而刚查过身体又被动员再作检查,以高仁林的敏感,他不会意识不到问题。 第二天,在家人的动员下,高仁林勉强来到扬州市的另外一家大医院市人民医院,沈祥俊带他做检查。 检查结果立即被送到心脏科主任案头。 心脏科主任:“很危险,病人住哪一床?” 沈祥俊:“住哪一床?他还在上班哩。” 心脏科主任:“上班,这样的病人还上班?不要命了?” 沈祥俊:“是灯泡厂的高仁林。” 心脏科主任咂嘴:“情况严重哩,要出问题。” 沈祥俊:“让他住进来……” 心脏科主任:“我现在开住院通知,你是他朋友,要点点他哩,不要胡……” 高仁林看了看医院开的住院通知,再看看沈祥俊,笑道: “沈主任,你以为住院舒服啊,你告诉我得什么病了?” “心脏病。” “得心脏病的人多哩,都住院?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有数,好也好不了,死又死不掉,吃点药就行了……” “你不能走啊?” …… 高仁林边说边走,向医院大门的方向,车停在那里。 为了那次没能把情况的严重性告知高仁林,沈祥俊一直内疚。沈祥俊:“当时,没向他点透,但我们医生也难,说重了怕他受不了……” 无奈的事,总是那样一次一次地发生。 高仁林的生命,一根极其脆弱的弦。 但他却要用这根弦弹奏最强音。 高仁林真正对自己身体状况有清醒认识是在2001年6月28日。中国共产党成立70周年前夕,高仁林赴京参加全国优秀党员表彰会,全国7千多万共产党员中仅50人获此殊荣,高仁林是其中一位。 高仁林身体随时可能出问题,厂里安排供销科王树年陪厂长赴京。临行前两位副厂长反复交待:注意老高身体,千万注意,特别是老高睡着后…… 没人组织,厂里职工自发欢送厂长赴京。 区里、市里也组织欢送。 高仁林抵京后下榻中央组织部一招待所,本来,房间内安排了另一位优秀党员。高仁林向组委会提出由于身体原因要与同来的王树年同住。 很快,组委会为高仁林派来一位医生,为全国优秀党员高仁林进行体检。 仪器诊断,听诊……仔细检查后,医生面容严峻,收起听筒和放在高仁林身体上的电极,看心电图,用尺子认真地量了又量,半晌,对高仁林说: “建议你在京期间只参加开幕式和领导人接见,其它活动一律不参加……” …… 没有明说,但一切已不言自明。 北京医生没有拐弯抹角。 而高仁林始终与医生保持纯礼节性的笑容,具体病情不问一句。 高仁林对自己的身体真的很有数,不过由北京医生捅破那层窗户纸,如此而已。 王树年回忆,医生说完那番话离开,高厂长脸色苍白楞了好长时间才回过神来。也许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和失态,高仁林平静地对王树年讲:“回去后,不要对任何人说。其实,问题不一定那么严重,医生都把病往重里说,你说呢……?” 王树年使劲点头。 除了点头,王树年还能干什么!? 其实,目睹医生检查全过程,王树年好心凉。 那一夜,王树年明显感觉到高厂长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停地翻身,但终夜不发一声。 知道高厂长在想什么,但不敢问,也无法问。 王树年根本形不成一句完整的话,来安慰令他敬重和爱戴的高厂长。 估计高厂长已经入睡,王树年轻轻起身,试试高厂长的鼻息。不料,高仁林却说:“王树年,你……这是干什么,还不睡觉?” “没什么,怕你打被子。” “睡觉睡觉,我又不是小孩,蹬什么被子?” …… 那一夜,高仁林究竟想了些什么? 辗转反侧,彻夜无眠。那一夜,他想法的复杂一定胜过任何一部书。 是想白发老母,还是想疼爱的痴呆儿,是想贤惠的妻子,还是厂里朝夕与共的职工,那些垂垂老矣的退休职工,那些令他怜悯的残疾职工……? 抑或是在想自己离开后,合资公司的前景,企业的命运,职工的饭碗…… 不必猜测,这一切都是高仁林心中无法解开的结,死结。 他因此无眠。 王树年回忆,第二天,高厂长按时起床,神色如常。但王树年以跟随高仁林多年的经验,知道厂长在故作镇静。 “王树年啊,这是大会代表住的地方,有保卫。你不是代表,出入不方便,就呆在房间里吧。组织上安排我们住在一起,已经破例,不要再给人家添麻烦。” “好,高厂长。” 王树年几乎一夜没睡,他只想在房间里把欠的觉补上。 “中午我带饭来给你吃。” 王树年眼睛湿润了,多好的厂长,到这种时候,还记挂着别人的肚子。 王树年口不能言…… 在北京的那三天,白天,王树年睡觉;晚上,高厂长睡了,他守着。 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是高仁林意料中的。高仁林是个细心人,要是有幸与江总书记握手,那得向总书记说些什么。他思忖又思忖…… 这时刻终于来到了,6月30日下午,人民大会堂,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受表彰的全国优秀共产党员和优秀党务工作者。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安排,还是命运之神的关顾,高仁林排列在第一排,右起第5人。 那是何其兴奋的时刻呵,等待之中,党和国家领导人从右侧入场,走在前面的是江泽民总书记、胡锦涛副总书记。江总书记笑容满面与大家一一握手,高仁林由于其所处的位置得天独厚,他是最先享受这份荣耀的一个。 高仁林握着江总书记的手激动万分,虽说是新闻媒体上与总书记几乎天天见面,可毕竟此刻他是与总书记面对面,手握手啊!这感觉自然不大一样。高仁林握着江总书记的手说:“我是扬州市广陵区的,总书记,家乡人民问候您。”江总书记回答说:“向家乡人民问好。” 为期三天的表彰活动结束,受表彰的全国50名优秀党员和200名优秀党务工作者离京。中组部特地派一名处长把高仁林送上开往南京的65次列车。处长郑重关照列车长:“他是全国优秀共产党员高仁林,身体情况不好,请一路照顾。” 列车长点头,看着摆放行李的高仁林,眼中写满敬意。 中组部的同志紧握高仁林的手:“组织出面,把你的身体情况向你们市里反映一下……” 高仁林握手,摇了又摇: “谢谢!不必了……” 列车长来问有什么需要帮助,高仁林谦逊地摆摆手。他怕麻烦人。 同车厢的乘客,不少人已经知道车上有个全国优秀党员,有人拿着报纸,在全国优秀党员和优秀党务工作者名单中找高仁林的名字。 车才过天津,高仁林找列车长:帮助给同车厢的印尼游客补两张票。 与高仁林同车厢的印尼游客一家3口,他们是到中国来旅游的。下一个目的地是南京,他们上车前只买到一张硬卧票,还是最上层的,一家3口很不方便。高仁林已经主动把下铺让给他们。 人走到哪里,好事做到哪里,那就是高仁林啊! 王树年感慨:北京到天津,只短短一个多小时时间,怎么好事只有高厂长做? 是别人对做好事的机会熟视无睹,还是高仁林天生就有做好事的敏感? 高仁林总是他生命那根极其脆弱的弦弹奏出与他的身份最和谐的乐章。 那一次,列车长开玩笑地对高仁林说:“到底是全国优秀党员,像雷锋一样,火车坐了个把小时,好事做了一火车……” 那不是“作秀”,让铺位,帮补票,纯属日常小事。 那种好心的关切,不惟印尼游客感动,在场人谁不因此生出美好的感受? 列车长开的玩笑,王树年至今都清楚地记得。 高厂长的确就是那样的人啊! 对市场,对产品,对企业管理,高仁林有他的思考。但对人生只有一次的生命,对健康,高仁林会有自己的思考吗? 听过一些高仁林关于生命的精彩话语。 高仁林说:产品讲质量,生命也讲质量。寿命长短,是生命质量的一个指标,生命还有其它更重要的指标,做过多少事,作过多大贡献,给别人带来了什么,带来了多少…… 作为企业家的高仁林也许无法说出更出色更精彩的句子,无法用更华美、更个性化的词藻,表达他对生命质量的感受。但是,他对生命的如此体验,却无比深刻! 高仁林的生命质量确乎体现在做过多少事,作出多大贡献上。 1996年,在极端困难情况下,扬州灯泡厂以多规格产品打天下,连闯照相机氖灯、美国长丝氖灯、三丝氖灯、超高辉度氖灯四大关。产品质量又有很大提升,原来,扬州灯泡厂只能生产符合国内市场要求、寿命为五千小时的氖灯,1996年,他们把产品的使用寿命提高到平均两万小时以上,是国际标准的双倍! 在那一年,高仁林克服价格大幅下跌、市场趋于低迷等等不利因素,发动全厂职工进行艰苦卓绝的降本增效、提速增效、提质增效,他们在新品研制、技术攻关、质量提升、开拓市场方面力度更大、新招迭出。全年除去因受价格因素影响全年效益下降近900万元外,扬州灯泡厂的利税只比上一年下降500万元。 在宏观经济形势挤压下,他们不仅没有像其他同类生产厂家一样倒下,相反,他们拿出了一批新品,占领了新的市场,质量有了显著提升,而且,还锻炼了一支特别能战斗的铁军! 这一年,国内倒闭掉的氖灯生产企业为数不少,只有半条命的高仁林和他所带领的灯泡厂挺了下来——那,一定是因为提着盐水瓶在车间里进行产品研制的高仁林感动了上苍! 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但祸福转变却绝不纯任自然,有为者才能变祸为福。 扬州灯泡厂在那一年实现了祸福大逆转,答案在那份高仁林住院的医案中。 那一年,高仁林曾经住院128天。 但是,那128天的住院医案实在零碎,日期从8月2日直接跳到了8月13日,然后是8月16日,8月20日,后来又跳到9月2日……住院128天的高危病人,医案竟如此零碎不全,为什么? 只有一个答案,就是:高仁林那一段时间经常逃避住院。 只有一个答案,就是:在最艰难的情况下,是本该住院治病的高仁林,把企业带出了困境。 这就够了,它足够说明一切! 那零碎不全的医案,让人感到伤心惨目。 那零零碎碎的医案,是一个高质量生命的见证! …… 从医疗角度说,高仁林不是个好病员。 不仅1996年大病一场的高仁林医案残缺不全,每一次住院,他的医案都不全。 只能从不全的医案中大致描述高仁林病情发展轨迹。 2000年底,高仁林又一次住院。 医案记载: 门诊诊断:扩心病,高血压病、冠心病。 入院诊断:扩张型心肌病,高血压病,冠心病,右肾结石,右肾积水, 胆囊结石。 …… 医生解读:与1996年那次住院治疗比,2000年底高仁林的病情已非药石所能治。1996年那次,高仁林疑似扩心病, 2000年底,高仁林患严重扩张型心肌病,症状已经十分明显。 对于扩张型心肌病、心脏收缩功能不全症状及后果,医生说: “要看严重到什么程度。” “比方说:心脏扩张到常人双倍大……” “猝死对于这种病人随时都会发生!” 没有告诉医生是谁的X光片,请他读片。 医生问拍摄时间。 “如果是两年前……” 医生又看看片子,说:那么,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很可能患者已经不在人世…… 医生的话令我们惊愕不已。 是啊,这是一张拍摄于高仁林去世之前13个月的透视片!从他的那些已经封存的“死亡档案”中调出。 然而,当时“猝死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高仁林在任杰的印象中却特别“不安份”。 那一次,任杰到医院看望高仁林。其时,扬州灯泡厂正兼并广陵区一家困难企业——城南汽车保养厂。 保养厂的情况高仁林清楚,那是一家只能靠出租房屋维持职工生活的企业,与扬州灯泡厂仅一墙之隔。之前,灯泡厂还资助过保养厂一名患肝炎病的职工,高仁林依稀记得那次厂里资助了5000元,高仁林批的…… 那么困难的企业,20多名极其困难的职工……是该拉上一把。 在病床上,任杰不适时宜地与躺在病床上的高仁林谈起兼并保养厂事宜。 任杰说:“我当时只想看看他,本不想谈工作,但又跟老高谈什么呢?最后还是谈工作。” 高仁林谈兴更浓:兼并保养厂,既解决那个厂困难职工的生活问题,又能让灯泡厂有更大的发展空间,区里支持,兼并工作年底前肯定能完成。 病房成了办公室。 任杰说:企业兼并,涉及部门很多,国资局,劳动局,体改委,土地局,房管局……手续繁琐,工作量大。 高仁林“特别来神”,从病床上爬起来,拽着任杰一个部门一个部门跑。 高仁林不是好病员。 医案零碎不全,责任完全不在院方。 高仁林心地仁厚,在医院为无力救治病人设急救基金,医院上下对他有口皆碑,他在医院更有太多的熟人好友,但他自己却不能做一个好病员。 查房,高仁林总是不在; 挂水,高仁林常不见踪影; 医生、护士对这个高危病人头疼。他们不知道高仁林干了些什么,只是每一次看到高仁林就不留情面地责怪他住院不像住院,治疗不像治疗…… 高仁林屡屡“违纪”,院方毫无办法。 我们还是拿高仁林的那张胸透片问医生:设若这样的病人要在10天左右的时间内跑七八个部门,办理所有涉及企业兼并的事,这位病人会如何? 医生惜字如金,只一个字:死! 这个字在一年后得到应验。 2000年底前,扬州灯泡厂兼并城南汽车保养厂的工作全部完成。 猝死,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任杰说:“老高跑得很起劲,除爬楼会有一段时间脸色难看外,别人看不出他身体有什么问题。有时,人是很麻木的……” 身在医院,心在企业——我们不得不重复一句扬州人的咒语:忙着去死。 谁说高仁林不是忙着去死呢? 高仁林曾对厂里的同事说过:人躺在病床上等死最痛苦也最没意思,无异于已经死亡。我到那一天,一定不躺在庆上等死…… 这是一句谶语,一句在高仁林身上得以人应验的谶语。 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高仁林似乎越来越强烈地意识到生命无常脆弱,会稍纵即逝,他要把留给自己已经不多的时间牢牢抓住,让生命的最后时间放出更多的光和热! 氖灯,发出迷人光彩的氖灯,结束生命之前的一瞬也是如此灵光一现么? 2002年2月16日,农历正月初五。 扬州各界人士上千名群众为高仁林送行。 那一天,晴好多日的天气突然阴沉,黑云低垂,寒风刺骨。运载高仁林遗体的灵车缓缓行进在深冬。 灵车的前端,是黑纱裹着的高仁林遗像,依然还是那么平凡,那么谦和,那么低调,那么随意,一如生前。 座落在迎新路南侧的扬州灯泡厂全体职工早就在厂门口守候,守候着老厂长的到来。这是一个让灯泡厂所有职工无比揪心的时刻。 很多老职工痛哭,是因为他们难忘在高厂长带领下,一个濒临倒闭的街道小厂怎样变成世界第一氖灯巨龙,是因为他们见证了高厂长为企业发展所付出的一切,是因为他们深深感佩只有半条命的高厂长用生命写就的华章; 退休职工痛哭,是因为他们心目中的高厂长曾是那么地关心他们,体贴他们,像对待父母长兄,是因为惜老怜贫,全然一颗仁爱之心; 残疾职工痛哭,是因为高厂长不仅让他们抬起头来做人,更让他们拥有与健全人一样正常的情感。他们难忘高厂长为他们买的那辆厂车,难忘高厂长雨天对他们的搀扶,难忘高厂长为他们安排的合适岗位,难忘高厂长让他们重新拾起那份丢失已久的自尊……残疾职工们能不为这个捧出心来关心爱护他们的好厂长而悲切、而痛哭么? 泪眼朦胧望厂长。 他能最后看一眼他生前舞起的那个氖灯巨龙么? 他能最后看一眼生前的那一班患难与共的同事么? 他能最后看一眼他放心不下的那些灯泡厂的职工么? 扬州城区禁鸣喇叭,但是此刻,不少经过灯泡厂门口的出租车,却不约而同地响起了喇叭。 人们以各种不同方式向高仁林致意,为高仁林送行。 也许,这让站立一旁的交警为难了,但请原谅这些按响喇叭的司机吧,因为他们内心有一种情感要表达,要宣泄。 扬州殡仪馆前大车、小车排成长龙,人群一拨一拨地涌往殡仪馆。灵堂内满是花圈,满是人们对高仁林的哀思与敬意。 寒风中,扬州灯泡厂职工,包括全体残疾职工,全都站在灵堂前的广场上,有的拄着双拐,有的拄着单拐,悲怆已使他们变得神情木然。 他们一站几个小时,站成了寒风中的雕塑。 庄严肃穆,哀乐低回,高仁林静静地躺在鲜花丛中,那是他疲惫灵魂的安息之所。 他真的走了吗?他还应该生活在人们当中,继续做好事做善事,继续把手伸进那第二颗钮扣常年不扣的衣服内揉抚心胸,继续把眼镜推向脑际眯缝着眼研究氖灯,继续为厂里的残疾职工、厂外的社会弱势群体带去温暖…… 但躺在鲜花翠柏丛中的高仁林,身上的第二颗钮扣扣上了,永远地扣上了。 哭声中,高仁林的小儿子高强似乎不明白人们为什么而哭,为什么哭得那么撕心裂肺,那么肝肠寸断……在他有限的理解中,爸爸只是睡着了,马上还会醒来,还会带他坐三轮车上街买菜,并且,爸爸今天睡得特别安稳。请不要吵醒爸爸,高强无助地恳求人们: “你,你们,你们不要、不要哭,爸、爸爸睡、睡着了……” 灯泡厂职工向高仁林遗体告别,他们早已哭尽眼泪,他们万分珍惜最后一面,他们要把高厂长刻进记忆。 人群中,身材单薄的残疾女工蒋惠,拄着拐杖费力前移。想起下雨、下雪了,高厂长对自己叮咛又叮咛:当心路滑,一路走好。此后,这亲切的话语再不会听到了…… 站立在高仁林的遗体前面,拄着拐杖的蒋惠深深弯下腰去,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高厂长,您一路走好…… 我们的脑海里始终有高仁林的动作: 累了,倦了,胸部不适了,他不自觉地把右手伸进第二颗钮扣总是不扣的上衣里面,去按摩胸膛,如同焦裕禄用左手伸进第三颗钮扣总是不扣的上衣去按摩肝部,他,就是焦裕禄么? 他为残疾职工、为社会弱势群体,好事做了一件件,他,不是焦裕禄么? 他为企业发展倾尽心力,汗尽继之以血,血尽继之以生命,他,正是焦裕禄啊! 当代的焦裕禄,企业家中的焦裕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