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看电脑下方的时间显示:十二点整。自从我对林发脾气,告诉他晚上必须十点钟前回家以来,他最晚一次到家是九点五十五分。气喘吁吁地,进门便问:“老婆,我回来晚了没有?” 但今天,我没有着急生气,他的一个大学同学来了,回家晚点情有可缘。 十二点三十分,林还没有回来。打他手机,“老婆,亲爱的老婆,我在街上,我马上回家。老婆。。。”一听他醉醺醺的声音,我气就不打一处来,没等他说完,便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我不是很挑剔的女人,不反对男人吸烟,相反,我喜欢男人身上的淡淡的烟草味;我也不反对男人喝酒,但告诉林喝多了不要回家,我讨厌面对东倒西歪的醉汉。 睡不着。看时间,一点半。都一个小时了,林怎么还没回来?打他手机,一遍一遍地打,没人接。 我有点急。给岩——这次聚会的发起者——打电话,没人接;给剑——聚会的参与者,也是林最好的朋友——打电话,没人接。他们肯定是乐得听不见电话响了。我稍稍放了点心。 十分钟后,给林给岩给剑打电话,依然没人接。 五分钟后,再打。剑火冒三丈的声音:“你想干吗?不让人睡觉了?” 我没理会,问:“你在哪里?” “家里。” “那林呢?” 剑似乎一下子清醒了,问:“林还没回来?现在几点了?” 剑说他爱人出差了,他是带孩子去的,不到九点就回家了。“你别着急,我问问岩。” 一会,岩回了电话,听那声音,好象是睡眼朦胧。 “林喝了多少?什么时候走的?朝哪个方向走了?上了什么车?” 面对我连珠泡似的发问,岩显然是懵了,“喝了多少?呃。。。,好象是喝了不少吧,好象是十点以前走的,他自己走的,我也不知道他上了什么车。不记得了,我们好象都喝多了。。。”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你们拉林去喝酒,你们都回家睡觉了,可林呢?林哪去了呢?心中怨气冲天,可又不便发作。 剑问我怎么办?我说我要出去找他。那时,我已经穿了衣服,带好了钥匙,手机和手电。此刻不是表现女人柔弱的时候,我不能害怕,更不能不出去,说不定,说不定林就醉倒在楼门口呢。 “你就在楼下等着,我马上过去!别没找着林,把你再丢了。”剑说。 十一月末的夜晚已经很冷了。站在空荡荡的街上,我浑身颤抖,强忍着涌上眼眶的泪水。 我在附近转了一遍,尤其仔细地查看了松柏冬青底下和路灯照不到的地方。两个月前,醉倒街头的一个人的衣物被人收拾了个精光,那人几乎赤身裸体地在街上躺了一夜。如果现在这样的情形发生在林身上,他非冻死不可。 十分钟后,剑来了。 我心中已是慌做一团,还是强作镇静地问了剑的孩子一个人在家行吗? 剑陪我沿去酒店的路走了一遍,没找到林。这期间,我和剑一直给林打电话,始终没人接听。 “怎么办?”剑问我。“打110吧。”我说。 在接通的一瞬间,我把电话递给剑,“你说吧,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我是怕自己控制不住哭出来。 早上起床前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被迎面开来的一辆卡车撞的横飞出去。这梦不会应验在林身上吧?一向唯物的我,此刻竟变得唯心起来。 打122。对方说从晚上12点到现在,整个市区没发生一起交通事故。 剑说现在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耐心等待了。在我的一再劝说下,剑回家了。 我回到家里中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拨110,问有什么消息没有。我在十分钟内第四次拨通110时,值班人员很有礼貌地说:“请您和我们保持联系,有消息我们会立即通知您。如果您有什么消息的话,请立刻通知我们,我们将停止搜索。” 110不好意思打了。我忽然想到或许林出车祸后,已经被直接送到医院了呢,122或许不知道呢。拨114查询了市区各大医院的急诊电话,一个一个打过去,没有。没有。没有。。。 我拥被而坐,眼泪流个不停。林出事了。林肯定是出事了!否则,他不会不接电话,更不会这么晚不回家。 下午他打回电话说不回家吃晚饭了。可他还是回来了。当时我在网上聊天。头也没回地说:“你怎么又回来了呢,我可没准备你的饭呢。” 他站在我身后,“我不太想去。” 这时,催他的电话响了。他犹豫了一下,说:“既然家里没我的饭,我还是去吧。”林走了,我依然没回头。 我越想越害怕。难道林回家是为了和我永别?是不是上帝已经给了我一次机会,让我留住他,而我却那么糊涂地放弃了呢?林今天本不想出去的!我为什么不留住他,我为什么要聊那该死的天呢?“既然家里没我的饭,我还是去吧。”如果这时林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要我如何度过我的后半生?让我有何颜面面对我们的孩子,父母和朋友?! 我尤其对不起婆婆。第一次去林家时,我还在大四。林的母亲拉着我的手说:“林是我唯一的儿子,我就把他交给你了。”这才短短的十年呀,我怎么就把林给丢了呢?我一边哭一边狠狠地骂自己。 快三点了。林的电话依然没人接听。 合衣躺下。睡不着。 绑架?林不是巨富显贵,不值得绑架。抢劫呢?也似乎不太可能。林是识时务的人,真遇到劫匪,不会轻易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劫匪也不会对他痛下杀手的。 可林到底哪去了呢?发生了什么呢? 我头疼的厉害。睡不着!睡不着!睡不着!在那难熬的时刻,恐惧溢满了我的心房。我知道,人最大的恐惧不是亲眼看着亲人撒手而去——那是一种心痛;最大的恐惧应该是不知道亲人是死是活,不知道他遭受了什么,不知道他会何时以何种形式永远离开。这种恐惧带来的焦虑和担忧,使我难以承受,我感觉自己要崩溃了。 林,你在哪里呢?我要你回来——不论你是少了胳膊是是断了腿,我只要看到你,知道你还活着! 林,还有我,一直认为林对我投入的感情远远多于我的付出。从大一我们相识起,我就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林的爱和体贴呵护,以自己是他的生活重心而骄傲,却从不知道林在我心中到底有多重。那个难熬的黑夜,使我清楚地看到了林在我位置:他是我心中的最重。为了他,我可以放弃一切,包容一切,只要他活着回来! 大约三点半。门响。是林的脚步声。我知道那一定是林,但还是想通过他的声音加以证实。我在黑暗中坐起来,按住怦怦乱跳的心,尽量以往常的口吻问:“林,是你吗?” “是我。”林的声音平静从容。 我用被子蒙住头,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后记: 那天晚上,我始终没让林开灯,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红肿的眼睛。 林说他从饭店出来,先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吐了个干净,然后向着远离家的方向走,因为他老婆不喜欢看到他喝多的样子,他想彻底醒酒后再回家。接了我的电话后,他发现自己正在一洗浴中心门口,便走了进去。我相信林,但我那天也的确象狗一样嗅遍他的全身,没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 第二天,我发现自己几乎失音。整整一个星期,才恢复了正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