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这顿午饭,我们是必去母亲那吃的。因为已成习惯,母亲定会在家筹备,盘算吃红烧鸡还是清纯排骨的问题。我则从街上随便拈来几样熟食,加上兄弟一家三口,围坐一圈,热闹一番,也其乐融融。 今天也不例外,一进家门,母亲凄然道:“你五叔去世了。”我惊愕道:“这么突然?前几天不是还在打针吗?”母亲嘟囔一句:“谁知道啊。”低头擦拭眼泪。 父亲兄弟五个,我上有三位伯父,下有一位五叔。大伯父和二伯父年轻时便去闯关东,再也没有回来。听母亲说,大伯父解放前在煤矿当工头,虐待过工人,解放后被镇压了,遗下孤苦的妻儿。后妻子改嫁,儿子也随了去,娘俩至今下落不明。二伯父是父亲与其断绝的往来,原因是,生活困难时期,孑然一身的五叔生活无望,衣衫褴褛地去投奔东北的二伯父。二伯父给五叔买了件新布衫,五叔欢喜的不行,二伯母却从其身上剥了下来。倔犟的父亲听说后,怒发冲冠,公然于兄长决裂,发誓永不往来。 十多年后,父亲转业回了山东老家,他们兄弟关系才有所缓和,因长年互无往来,没了感情,又距离遥远,终失去联系。留在老家的只剩下三伯父了,三伯父生的一双儿女,在家乡务农。三伯母为人和善,但又去世的早,伯父在伯母去世的第二年也随着去了。 五叔在世时,身子骨一直硬朗,在乡下跟随堂哥过日子,种地、放牛、喂猪什么活都干。堂哥常年外出打工,全家里外的事情也亏五叔帮助照料。 嫂子是精明、爱干净之人,所以五叔的穿戴还算体面。因堂哥夫妻极爱面子,怕招惹邻里闲话,故对五叔大面上也过的去。五叔去世前,堂哥来电话说,五叔得了肺结核病,光看病就花了好几百元。母亲知道,这是要钱呢,第二天便寄去一千元。 五叔年轻时有点飚,祖父母去世的早,父亲当兵在外,大伯们又不在身边,便没了照应,因此打了一辈子光棍。作为男人,一辈子不知女人的滋味,不能不是一种悲哀。早年听说,有位逃荒的寡妇流落到此,有人撮合成婚,但不知何因,终没有成。 五叔去世前半个月,我和母亲回了一趟老家。当时,五叔已卧床不起。听母亲说,我还是两岁时回去过一次。那时,祖父母还健在。祖母把我揣在怀里,希罕的像个宝贝。许是睡不惯火炕,我浑身起满了疙瘩。本想多待些日子,母亲无耐,只好提早回部队了。 进了村,我们一路打听进了堂哥的家门,哥嫂早已等候多时了。院子不大,朝北是四间大瓦屋,东面新加盖了三间平房,做为厨房、仓库之用。屋子整洁、宽敞,厨房备有液化气、太阳能,很是现代化。 五叔躺在东屋的床上,瘦的皮包骨头。看见我们,张开没牙的大嘴,哭了。母亲难过的直抹眼泪,我也眼圈红红,跟在身后的堂哥吼道:“俺婶不来你嚷嚷,来了你就哭咧,你哭嘛?”五叔听了堂哥的吵,不再言语。母亲问五叔哪里痛,五叔说腰疼腹胀,说话间不时伴有咳嗽。我摸了五叔的额头,不热。仔细分辩着咳嗽,不过是那种老年性痨咳。我问堂哥,五叔吃的什么药。堂哥拿过一鞋盒,里面落满灰尘,盒里是零星的几个药片,和几张药费单子。堂哥晃着盒子道:“得的是肺结核,连看病带吃药花一千元了。”我仔细翻阅药单子,估计不超过三百元。心想,五叔生病后,母亲先后两次汇款,加起来也一千五百元了。才花了二百多,余下的哪里去了?想起父母亲在家所言:“我们不在身边,说多了也无益,只好拿些钱了。”的话,我不便揭穿,但断定五叔得的不是肺结核。 我记得前几年,五叔得过前列腺炎,从我观察的结果,断定仍是此病。我对堂哥说了我的猜测,让他叫来村里的医生。堂哥去了,站在一旁的堂姐沉不住气了,说:“要花多少钱?俺哥今年新盖的房屋,没得钱呢。”我不悦道:“你们只管打针,这钱我们出。”医生来了,我和他商定先打十天的消炎针试试。 母亲掏出二千元给堂哥,坐在床上的五叔一把夺了去,将钱搂在被窝里,我们都乐了。 “这样也好,你五叔从生病到去世不过两月,没受多少罪。”母亲的叹息打断了我的思路,我转身看见外屋沉默不语的父亲,兄弟五个,如今只剩他自已,心里难免悲伤。 这顿饭全家人吃的很沉闷,毕竟是我那可怜的五叔去世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