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桃花园记之一

半先生的鱼缸

青了铁脸

（一）引子

半先生为经营这个鱼缸可是奋斗了大半辈子。鱼缸其实是在一幢二层的小楼里。楼上是办公处，有隔间和半先生一堵墙全是巨幕电视屏的硕大无朋的办公室。楼下就是那个鱼缸了。从地板到屋顶一面墙全是玻璃的。里面是三五台德国进口的最新的设备，有工人身穿密封工作服走来走去，宛如鱼缸里的鱼。

据说半先生从小也是苦大仇深的。自从共产党把半先生家里的千亩良田分掉，并把半家的粮仓房舍金银细软仆人丫鬟长工佃户一并解放之后，半家就一贫如洗了。好在半府还有在国军中办事的人，就在大陆沦陷之前，半家举家南迁，辗转南方诸省，取道香港到了台北。因为家道中落，半家老幼十几口人，不得不人人都过起平民的生活。锦衣玉食惯了的半家，从此开始了半先生记忆中最艰苦的年代。

好在半先生那时候还小，可以不必劳作，只要一心读书就行。半家老太太也是望子成龙，没日没夜地督促小半先生读书。到了民国七十五年，半先生果然不负老太太的厚望，考到台大物理系，然后又考上麻省理工去读电机学博士。等到半先生学业大成，并在一家大公司开始做事时，半老太太就归天了。半先生却从此如鱼得水，先是在大公司积累了数年经验，然后就开始张罗自己开公司。

开始办公司的时候还不怎么顺。回到台湾找投资人的时候，居然被国代敲诈，对方硬是要股本的大头，否则不投资。半先生一气之下，决心走自己的路。回到美国就开始申请国防部的研究项目，申请一些国防部在民间普投的研究经费。从一期的小本开始，一步一步走到二期，三期，开始有百万美元的年经营额了。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半先生的公司终于能够用自己的产品养活自己了。这时候网络业开始繁荣，带动光纤通讯，电脑软件，客用半导体器件工业，都有过热。半先生靠当年歪打正著的一项发明，突然在新兴的工业里成为鼎足的热门器件。一时间订货暴长，器件毛利居然可到达造价的二十倍，在市场上还供不应求。公司从此每年翻三番，用三级跳的办法先是上市前引进巨额投资，再是去耐思待客上市发行股票，三是通盘以天价卖给实力雄厚的竞争对手，最后以年产值不过千万的公司作价套股总值一百六十亿美元。半先生自己就入账六十亿。从此江山大定，半先生全身退出日常工作，出去钓鱼打牌，旅游还乡。社区慈善，名流喜筵都从此少不了常见半先生和半太太贤伉俪的倩影。

(二) 重现江湖

半先生到底是为什么重入江湖没有人能讲得清楚。从病理心理经济政治社会历史物理电机各个学科的角度来看，谁都能举出一百个理由他为什么不用不该也犯不著再惹那个麻烦。就看看尊夫人吧，公司转手的第二天立马就把所有股票转移成现金，该交的50％的税也交了，回去专心做她的慈善家去了。可是半先生的特点是深而且彻底的不可测，他不但对自己的股票一点儿也没动，而且连转移到别的股票的事儿也不做，据说是认为股票是活的现金是死的。在家赋闲三年之后，出去连续讲演了几次后就毅然出山了。

既然决定了要做，半先生是毫不含糊的。先是在地产最热的时候盘下了一幢据说是风水极盛的小楼，买价一千两百万。然后又请当地有名的建筑师和承包商，开了张空头支票，就任由人家去装修起来。一年以后才发现这样实在是不妥，装修个一千万的房子居然要耗资两千万。此后官司不断，就是因为不愿意付款。不过那也是后话了。半先生置家具的气魄之大也是当地企业界之前所未有。公司的几张会议桌，也看不出是什么好桌子，居然被敲五十万。会议室的椅子，都是两千五百块一张，怎么也得有五六十张吧。

半先生的远见卓识很快就体现出来了。鱼缸开始草创的时候，每天耐思待客的涨幅都有1％－5％之间。这样半先生每天坐在那里不动，就有三千万以上的进帐。他发愁的不是别的而是这三千万怎么花的问题，因为钱近来了不花要缴税的。相比之下，反而是投资到公司里便宜得多，因为投资的钱是免税的。这样一进一出，在50％税率的水准上的出入可不是小数目。

于是一时之间，各路英雄豪杰闻风而至。当地的小报每天都在醒目的版面之上有公司募贤的广告。半先生也是每天都在众多的应征者中挑选可用之才。被选中的会庆幸自己得以投靠明主，发财有望，没选中的则垂头丧气，心中颇有微词，愤愤不平，不一而足。半先生越洋招兵买马的气度也是不凡。每一拨都是从大陆亲自招来的精英。在附近的公寓租用了几个单元，把人都在单元里养上。开始还是只有单身来，后来就陆续有家属一起来的了。

这一年的圣诞节可谓盛况空前。据说这次是空前绝后，从此再也没有见到过的盛举。圣诞晚会是在纽约花园大道301号的WALDORF ASTORIA的钻石级旅馆大厅。是夜灯红酒绿花重人轻。半先生盛装革履，红光满面。宴会厅里欢声笑语不断，卡拉OK 也有专业歌手陪唱。公司员工多是举家在坐，众星拱月般地聆听半先生教诲。时值股票市场飑升，不论谁家的股票，阿猫阿狗只要是高科技股风一吹就能长。这时候的世界是多么的完美，与会者前途之不可限量宛如盘石，势挟千钧而不可或动。。。。。。

(三) 股市危机

股票市场果然崩盘了。事情的具体起源很难说清，就跟很难说清吹得过涨的气球到底是哪里先破的一样，只能在事后才明白早先大家不该吹得这么过分，可是一人之力也难挽千百万热情投资人的狂澜呀。股市崩盘浩劫后留下的萧瑟和残垣断壁却比比皆是。1998年时道琼斯指数曾达一万三千点，泄到底的时候不足六千七百点，恰好98年耐思待客指数也是七千点左右。当年曾有人预言在本世纪内耐思待客会超越道琼斯指数，现在耐思待客不过一千六百点而已。高科技的失业大军，科技园区的人去楼空，连带餐馆旅游业的大萧条，紧跟着就是教育经费不足，各个州的预算赤字，福利救济事业被砍，等等等等。不过最使人惊心动魄的还是在见到有倾家荡产的平民百姓的时候。更不时有因此而举家自尽的惨事，这也是后话，容某详细说来。

私人投资者栽倒股票里以至倾家荡产多半是为了一个贪字。后果往往残不忍睹，过程倒是简单得让人心酸：原来联邦税制规定短期投资所得利润徵收高率税，在30%左右，如果是高收入比方说百万以上的，是50%。如果投资人买下股票后，持股一年以上，则所得利润统一徵收15%。为了省这15%的税差，很多人就在股市大涨时用公司贴给的折价下买下股票并选择持股一年，且不惜抵押房产用来搜罗现金。折价往往在85折。如果是公司给的原始股，则折价更低，有时会低到市场价的百分之一。股市要是在一年以内崩盘，则不但投资人血本无归，还要缴纳市价与折价差额的所得税，虽然那部分钱投资人根本就没有见过。很多个人投资者就是这样先买后持再垮而一夜之间倾家荡产还背一身债。

每个时代都有它的真英雄。现在回过头去看，联邦储备局的格林斯潘其实才是真英雄。敢用一顿狗不理包子打赌，老格在股市崩盘后回家拨算盘的时候一定是笑眯眯的，绝对是赔得少赚得还多，因为他的资本都在黄金和公债里。这里面就有讲究拉。早在泡沫经济还泡沫得如火如荼的时候，老格就不停地放风，说市场上的好多股票物非所值；高科技投资人用金钱圈地的做法不合逻辑。其实老头子多半心里也明白：这时候跟发迹于股市，谋生于股市，命根子系于股市的投资人们商谈事宜请他们收手无异于螳臂挡车而已。

半先生的境况也没什么区别。早先坚守持股的精明在股票市场一泄千里后的第二天，就成为谁都看得出来的下下之策了。半先生曾经持有的时值三十亿的股票，在短短一个月里，缩水百分之95%。变成区区一点五亿的身家。当初愿意投资一亿来开办这个鱼缸的豪言壮语再也不能兑现了。

那么原先股票里的价值到底去哪儿了？一夜之间那么多的财富流到谁家了呢？这个疑问得从半太太那儿找答案。半太太在抛她的股票的时候，跟联邦政府平分三十亿美金的所得。这些之所以能兑现是因为股市正在暴涨，全世界不姓格林斯潘的投资人都打破了头要把他们手里的现金转化成风一吹就见长的热门股票。所以半太太和联邦政府得到的是真的现金。转手后的持股人，连带半先生，所持股票的价值都是对未来的期望。如果公司或者本工业就此一蹶不振，或者公司倒闭，这些股票就会一夜之间分文不值。他们投进去的钱都在半太太手里攥着呢，另外一半不言而喻是山姆大叔的。

（4）子非鱼。。。

。。。焉知鱼之惑。。。

新世纪伊始的大萧条殃及之鱼可是不止一池一缸而已。十年之中也偶尔有听说灭门的惨祸的，但是这一次不同之处在于灭门的都几乎是认识的朋友，同事，或者亲戚。听说有一家是香港人跟台湾人联姻，家里有一儿一女，老大是女儿，才上小学二年级。警方到现场的时候，发现是先生先杀死儿女，再杀死妻子，然后饮弹自尽的。家里桌上还摆著二年级女儿当天的作业本子。报上报道后，华人美人心恻隐不忍卒睹之十之八九。别的跟上司不和，先杀人后自尽的有之，跟妻子离异，被杀然后妻子自尽者也有之。一时之间，风声鹤唳。当年的繁华景象不再，人人闻虎色变，举家东迁者，北美大陆两地分居者，家破人亡者，比比皆是。北美在近代从来没有过这样悲惨的5年，九零年的萧条跟这次相比是小巫也。

其实轻生是对生活磨难的懦弱和于己于人的不负责任。在大萧条下人们对付实际困难的策略因人而异。没有房产的人好办，仔细修饰修饰自己的履历表上哪儿过不是一样过。单身这样拍拍PP就走的不在少数。大萧条前回国之风跟这个很有关系。有房产的人分新近置产的还是置产多年的。置产多年房产市值和按揭债务比高的大多用现有固定资产抵押以搜罗现金来渡过难关。新置产的就比较困难。有被迫破产把房产交出的，也有被迫低价出售咽下损失的。另外一种就是有房产有孩子的，就更困难点儿。因为不可以随便离开此地，孩子们还有教育要继续。一时之间众生像取大动乱年代的样板，生的生，离的离，散的散，走的走，死的死，凋零流离，远走它乡，妻离子散者多多。

半先生鱼缸里的和还在太平洋上空或者还在领馆外面排队并对新大陆心向往之的鱼们此时诨不知新大陆正是如火如荼苍生涂炭。据说有人已经毅然决然辞去公职待遇奖金职称升迁机遇小蜜情怀就等著来这边发财呢。半先生毅然决定停止输入劳工的时候，有十几位先行到达，妻女还在大陆的，在两个月里就被遣返了。还没有来，已经辞职的，有上中介人那儿哭闹的有向上级写信投诉的有上法院诉诸法律的也有带血吞下这满嘴牙齿忍气吞声的。其实这些无缘进缸的鱼们还不知道他们有幸躲过了什么样的一场磨难和随之而来的横祸呢。。。

(五) 图穷匕现

2001－02年度的COMDEX照往年的惯例在赌城拉斯维加斯举行。这里每年都有上万家公司参与展销会。著名的大公司诸如微软，苹果电脑，戴尔，惠普等等都是展销会的重头戏。近年的会上苹果总裁史蒂夫究布斯的独角戏总是最上座的压轴好戏。公司之间也是靠这个平台展示自己一年里发展的最新产品，这样的会也是互相探听消息，收集情报，并向投资人示好的最佳场所。半先生心里很明白这大概是他最佳的也可能是最后的收回投资金盆洗手体面收山的机会。早在一年之前半先生就统筹规划好了下一步的行动：个个部门主管分工负责打建关键器件的盒子和修缮营造器件规格和向外发布的使用说明及技术数据。并聘请业界知名营销商参与展销的企划。全部展销预算在二十万美金之数。二十五尺见方的场地租用费是两万五千，展销台面的艺术设计，摄影，制画，聘用专人花一年时间反复推敲精心制作。展销的器件之所以用盒子而不用实际器件是有两个原因的。其一据说是为了保密。万一竞争对象不小心错拿了你一个关键器件怎么办？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器件根本就来不及做成。离可用的实物还有一年的距离呢。可是不参与展销又形同自杀。就这样，箭在舷上不得不发，半先生也确实是想发，于是就有各部门赶制盒子的怪事。

半先生另外又有动员员工努力工作积极准备参与大展的妙计。早在九一一后，有一个星期一，半先生假手人事部宣布了非常时期公司政策的变化。首先是规定每天一早一晚开两个检讨会，全体研发人员和部门经理高级主管们都要在座。晚会定在六点半开始是为了总结白天一天的工作进展，这个早会呢，定在每天清晨七点半，是为了总结头一天晚上自愿加班的员工的工作结果兼安排白天一天的工作。会一律由半先生亲自主持。可怜的工程师们在半先生面前每天要战战兢兢两回。进展不顺的则要被剥两次皮。天天如此，雷打不动。第二是从现在起实行七天工作制。六天是必须到的，第七天要求隔一个礼拜上一天班。第三是自副总以下每天上班要实行打卡计时制。半先生每周末亲自查看卡片考勤。半先生并亲自每天督阵，在下班前大约七点半会议结束后，会很悠闲地拿一本书，坐在公司唯一的出口处，一边喝茶，一边看书，这样员工还有谁敢在七点半回家呢？都乖乖的工作到八点半以后了事。第四是全体工作人员从副总以下动员大家主动要求降薪百分之十五。第五是每人都要跟半先生单独商定短期目标，用合同标准写下条款，签字画押，如果逾期不能达到合同标准，则自愿进一步降薪或者请辞。第六是全体员工跟公司重行签订雇佣合同，以前在草创时期的比较优惠的合同一律作废。有当地的名律师遵照纽约州法律制定新的合同。据说每一条款都是合乎法律要求的。其中比较不太常见的条款计有：员工自动解除合同后三年内不得在本行业竞争对手公司里就业。员工主动放弃向法院告诉公司的权利，如有无法解决的争端，必须优先给公司庭外和解的权利。员工保证在离开公司后三年内不申请专利，任何发明均为在本公司产生，员工主动放弃任何跟本公司有争议的技术。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员工们除了签约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当然也有找半先生指定的律师交涉的，可是该律师大概是见过世面的，对所有人的疑问一律是不回答。给所有人的出路也就是两条，签字要么走路。于是大家就依次签约罢了。其他的规矩大家遵守就是拉，于是无话。只是雇佣合同是规定在COMDEX展销会后所有人必须签订，否则不准上班。

股票市场崩盘后的半先生简直就象是换了一个人。不过也有从前了解半先生的人说其实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不过这也无从考究了，因为追随半先生的人大都随同被卖掉的公司一起转到深圳上海北京等地。总之对半先生鱼缸里的鱼们来说，半先生在崩盘前后实在是判若两人。私下员工们有没有怨言，大家到底对半先生的新政策是怎么想的，大概只有他们的家人才知道了。公司里是没有人敢吱声的。

公司技术总管在此之前就饱受半先生的栽培了。半先生也许是熟读经书的，对资治通鉴据说是有深刻体会的。早先半先生从某大学专门聘请来这位专家就是为了利用自己雄厚的资本，开发一些超前的器件，希望重温当年创业成功的旧梦。但是在这位副总来到几个月内，就发现他带来的技术不是这么快就能够成熟的。因而副总的利用价值成为半先生的心病。好在他还能利用在学术界的威望替半先生招揽一些人才，半先生也就容忍了他几个月。此后的半年里，半先生越来越不能忍受不能用的人了。尤其是股市垮掉后，半先生更加是看谁都不顺眼，而除掉这位副总的手段可谓高明之极。统而论之，半先生的手段可以概括成以下的几个阶段：严查，隔离，通谍，示众，降薪，走人。具体过程是这位可怜的技术总管亲历并有切肤之痛的。他先是被半先生每天单独约见审查当天的工作进展，然后就是被隔离在公司外面的一处单独办公处，据说是为了保护公司其余的技术不至于外泄给这位公司的技术主管。然后就是通过人事部给他发通谍，限期限刻写出新产品发展计划。然后在全体技术人员参与的会议上让这位主管阐述他的计划。其实该计划就象是一条纸船，半先生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它捅得体无完肤的。这样的船怎么可能浮起来？可怜的技术主管当然在所有同仁面前丢足了面子。这样来回几次后，就强迫他降薪一半，作为他无所建树的惩罚。当然此后没有几个月，这位技术主管当然就走人了。这样的培植方法几次下来，公司里的员工都学乖了。既然已经杀过几只鸡了，剩下的猴们还能不卖命吗？

半先生鱼缸外面的世界当然也有它的缺点，比方说外面公司里的官方语言是英语，洋人的道道咱中国人搞他不清，凡是跟洋人有争议的地方中国人一定会输，加上半先生的员工都有绿卡申请书在半先生手里攥着这样的恐惧等等。外面世界各行各业各家公司所面临的大气候其实都是一样的，但是对自己的员工了如指掌盘剥如此精密的非半先生这样的中国人不可。半先生的用人原则协议条款每一条都充分利用了中国人在美国这样特定条件下的不安全心理。给员工办绿卡当然是公司用来束缚员工的最有效的法宝，这一点上半先生毫不含糊，用起来简直是庖丁解牛，游韧有余，在哪一阶段做到哪一步都是算计得精密准确，一天都不会差的。

2001年就是这样被半先生的鱼们熬过来的。2002年一月八号是COMDEX开会的日子，也是半先生公司的大日子。在会前就有秘书安排好了每一位参展人的行程，任务，旅馆房间安排谁跟谁同住都是半先生亲自过问的。是日，拉斯维加斯展览中心金碧辉煌。从凌晨就有车来人往，上万家公司的大展可不是小事情。半先生公司的摊子早在头一天就由负责搬运和组装的承包商在展厅搭好了。大小共二十几样，五－六十件产品的空芯盒子也都是镀金的精心摆在蓝色天鹅绒布下并有各式雨花石贝壳陪衬的。技术资料也是用巨大的屏幕实时显示的。跟同展厅的其他公司比起来，半先生公司的展摊可谓格调水准花费技术势头产品种类和产品的技术含量都是上上流。如果按往年的统计来算，来访量一定很客观。投资者也一定会对半先生创业的手笔和气魄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半先生的算盘也就是打在这里。如果展览成功，几个已经专利保护的核心技术如果被大公司看中，则马上就有脱手的机会。届时实现半先生两年前的预言，要用十倍至百倍之价卖出公司的计划就会很圆满地实现。半先生也就此实现他当年再次证实自己创业的非凡能力的愿望。至于员工们的前程，正在申请的绿卡会不会半途而废，则不是半先生考虑中的事情啦。就是这样，2002年初，半先生再次出山创办的公司正处于关键的时刻。一切统筹规划，数千万的投资，数十人的日日夜夜的埋头苦干，数十家人的金钱美梦都系于此一役。展览是定于上午九点开始的。半先生的熟蕴英文的技术中坚和高级主管们应该在八点半从旅馆出发到达展厅，开始温习事先演练好的台词的。于是这天半先生一早来到展厅，很满意地审视了自公司的展摊后，坐下来开始等待下属。

(六) 鱼死网破

2002年代COMDEX是史无前例的一次展销会。与往年不同之处有三。其一是展厅空荡得多。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经济不景气，很多公司经费困难，选择做较小的摊子或者干脆不来。其二是有很多公司雇佣当地的非专业人员看摊子。非常明显的士有很多非常漂亮的公关在展厅上，交谈之中会发现他们对展览内容一无所知。其三就是干脆有空摊子的情况了。这种多半是因为公司多半已经倒闭，没有员工来参与展览，只是投资银行或者投资机关决定继续展览，反正钱已经花了，不摆白不摆，只是没有人派来看管而已。所以这一年的COMDEX非常萧条。跟华尔街的情况倒是相映成趣。

半先生的展摊这次也是一反常态，一个人也没有。半先生从早上八点半开始就如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打电话，寻找自己的员工。一位也找不到。会前罗列的员工的家里电话，手机，旅馆电话都找不到人。原先安排的十几位参展人员都无影无踪。上午十一点，有FEDEX快递邮件通过展览组织者转到半先生手中，沉甸甸的一沓，好像都是文件。半先生非常紧张地打开包裹，心里有种非常不详的预感。

包裹里是半先生手下全体员工每人一份的辞呈。一共是65份。每封信都是不同的人亲笔写的，但都是请辞的内容，而且要求从写信的当天有效。半先生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任何他从前的员工们。。。。

半先生的鱼们决定集体出走并不是为了一件事而已。说到集体出走想起了迪斯尼公司的一部叫FINDING NEMO-寻找尼摩的电影里金鱼们跳窗出逃的事迹。其实在生活的重压无法忍受时人们遍寻出路又了无所获，然后又冒生命危险寻求自由是自古就有的。现代人不大需要以命相搏也是文明进步的象征。相比较之下，现代社会工业界的压迫已经不是肉体和物质的，而大多数是精神上的。可悲的是压迫的动机本质及后果同古人比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反而花样更多，对人精神的摧残则更甚，这也是现代社会文明高度发达的副产品。

集体出走事件在当地是轰动一时的新闻。当天的拉斯维加斯邮报在头版就有报导，在纽约公司所在地更是当天小报电视台里的头版新闻。虽然此后有更详细的报导，对集体辞职这样抢眼的新闻记者们不会轻易放弃深入调查写长篇报导的机会的。半先生在当地社区的名望深受其损自不待言。但是具体的原因最终也没有什么定论。司法部门根据民权组织和当地华人社区代表的要求曾经想要调查半先生公司有没有违反人权的证据，后来听说也是不了了之。半先生的公司从此却是真的一蹶不振，三个月以后就关门大吉了。半先生大概又开始了他的赋闲生涯，钓鱼打牌，慈善宴会，旅游还乡。听说最近半先生在上海又有网络事业的投资，当地政府对半先生这样的名人礼敬有加，公司开张的庆典上上海市政府都有要员参与，辉煌程度不亚于当年半先生在纽约草创鱼缸的程度，不同的只是这次上海市政府有相当投资，据说既有海外高新技术，又有半先生这样经过世面的名创业家，还有上海市政府的参与，又是在人才汇翠的浦东定点，生意前途无量，对当地的高科技发展的长足进步当有不小的推动作用云云。。。

2002年一月三十一号的长岛观察家报报道：

今晨在纽约州长岛一处风景优美的滨海大道上，发现一辆停放多日的凌志牌小轿车。车里发现留有遗言。详细内容因警方调查中不便发表。但是据说车主是一位曾经在高科技公司做过副总的高级电脑专家，因参与创业之事不顺，滨临破产，与家人不和，兼长期没有固定工作，又面临与妻子离异，留下遗言，弃车而去。警方在海边打捞搜寻多日不获，乃无法结案。据称遗言是在一月八日留下的，算来车主失踪已经两个星期。警方仍然在调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