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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口转角处有一家不起眼的米线店，门面很小，生意平淡。 店主人是一对夫妻，男的略显苍白单薄，不怎么爱说话，只是客人来的时候才展露出一丝微笑，女主人活泼了些，生得很耐看，每每笑着招呼客人就坐，给这店增加了些许的生机，但这两个人都极其得朴素，缺少些生意人的精明。 这家小店引人注目的是门外的一把轮椅，上面时刻坐着一个胖乎乎的半大小子，应该是这对夫妻的儿子了。这小子胖得蛮好玩的，脸庞像一个发面馒头，眼睛愈发显得小了，胳膊和腿也圆滚滚的，虽然常年在轮椅上，这个小子精神还是很好的，爱和小朋友说话，偶尔喜欢大声嚷嚷，没有常年病号的萎靡的样子。 因为赶时间，我经常到这儿来吃米线，但很少和他们说话，往往吃完就付帐走人， 有次我忘了带钱包，吃完了才想起来，就告诉他们下次再来付钱，这中间过了有两个星期之久，我忽然想起来这件事情，惦记着小本生意的艰难，下班就赶了过去。 又要了一碗米线，边吃边和女店主聊起了家常生活，她告诉我昨天丢了一台冰箱，生意也很艰难。 突然门外传来那小子的呼喊：“妈，妈，” “妈，我的胳膊痒痒，来给我挠挠。” 女老板转脸朝向门口：“叫什么叫，忍一会吧。” “妈，我的背也痒痒，来帮我挠阿。” “等一会吧，没看见我正忙着。”女店主还是不慌不忙的抹着桌子，对我说：“烦死了，一点点小事情都不能做，什么都要我帮他。天天为他累也累死了。” 我迟疑了片刻，小心的问：“你的孩子怎么了？他的病。。。”我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因为看上去这小子胖乎乎的，虽然坐在轮椅上，也不过是腿脚有毛病，但不至于不能挠痒痒阿。 女店主停了下来，叹了一口气，这时候我看见疲惫在她脸上一闪而过：“他只能抬抬胳膊了，也就活动一下前臂吧。” 我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我吃惊的是她的神情，非常平淡非常从容，好像是说别人的孩子：“说不定那一天就死了，大夫说活不过十五六岁，是什么病来着，我想想，好像是肌肉。。。” “进行性肌营养不良？”我脑子里闪出了一个可怕的字眼，或者是重症肌无力，这两个词我不清楚有什么区别，但我知道这种病就是从下到上，肌肉一点点的萎缩，开始是脚不能活动，然后往上扩展，腿、大腿、躯体、直至胸部和头，全部失去活动的功能，患者就是这样逐渐的走向死亡，这中间的过程是漫长的，没有药可以抑制病情的发展，但失去活动的同时知觉还存在，也就是说，患者具有平时一样的感觉，甚至头不能动的时候，意识也还存在，自己却失去了支配的能力，病人的亲属也就只能目睹着亲人走向地狱之门。 我看着门外，阳光灿烂的洒满了孩子一身，那个孩子胖胖的，应该是可爱的，怎么可能阿，这么一个孩子就判定了死刑，而且要经受这么一个残酷的刑罚，他的母亲和父亲，心里又该是怎么样的一种煎熬阿。 我木呆呆的看着说话的女店主，她的脸上依然是平静的，只是把头低了下去：“就是这种病吧，刚生下来的时候孩子是好好的，聪明又顽皮，从五六岁开始吧，脚不能走路了，后来病情发展，越来越严重了，我带着他跑了不少大城市，到处找医生看病，结果大夫都说没有救的。” “现在我的眼泪都流干了，开始的时候就想和孩子一起去死，天天哭天天哭，眼睛都是肿的，几年过去了，现在就剩下了累了。” “吃喝拉撒什么都要人帮忙，晚上睡觉也不能翻身，你看看，挠痒痒还要别人帮忙，我平时还得照顾这个小店，累极了就说，还不如让他早一天去了，多活一天多让我累一天。” 说到这儿，她的脸上忽然有了笑容：“你猜我的孩子怎么说，‘妈，如果我死了，我就带上你，死了我们也在一起，到哪儿你都得照顾我。’你瞧他多狠的心阿，走了还得拉上我。” 她依然从容的叙说着，这样一个生死相依的母子的交流，已经没有了悲惨凄切，剩下的就是忍受，一种平凡而坚实的忍受。 别人看不出这个家庭的境况的，一点儿都看不出来，除了这个轮椅上的孩子，他们日常的生活是忙碌的，他们的表情也是淡淡的，即使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这个女人的脸上依然透露着平静。没有了平时的笑模样，但决不是悲哀什么之类的惨淡的神情。 “我可以，帮你什么吗？”我结结巴巴的问，问完之后就觉得自己很傻。 “不用不用的，我们还可以的，”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上又恢复起来平时的笑模样“真的还可以的。”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关于死亡，我的看法一直在改变的，刚刚记事的童年，认为死亡是一件非常恐惧的事情，后来经历了亲人的死亡才知道，生命的消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痛苦要留在世上人来承担，再往后，就知道世界上最残酷的莫过于面对挚爱亲人的离去，看着他们的生命一点点的烟消云散，自己却无能为力，这种疼痛比自己的痛苦更深更难于承受，无疑是人间最大的悲哀，而现在，看到他们脸上的忍耐，我的想法又改变了。 无论怎么样的痛苦，生活依然是往前继续，那些生命中魔鬼设下的不可预期的障碍，人总是要努力的克服并在痛苦之中往前行走，有的障碍人能越过，有的却不能，面对不能越过的障碍，人是会慢慢的忍受，并在苦痛中适应下来，日子就是在这种折磨中流逝着，慢慢的，人的承受能力也在逐渐的加深，痛苦也将麻木起来，爱和由爱产生的忍耐，是这种承受的最大的动力。 脚下有一颗小石子，我一脚踢飞了过去，突然想起了一句话：当别无选择的时候，只能选择——坚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