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爱其实我不懂 ——以此文回青青萍聚的《死结》 文/俗气女人 一直认为,经过了多少生活的磨砺,自己已变得非常坚强。在头一个孩子在出生时不幸夭折的时候,先生从远方赶到,进了医院病房到假期满了离开,始终和我笑语盈盈说着他们单位和老乡的种种趣事,没有一个字提到我们那不幸失去的孩子。我也笑着,没有流出过一滴泪。后来想:这一定是因为我没喂这孩子吃过一口奶,他也没见过这孩子的模样,所以,我们与这孩子无缘,没有感情没有爱心,虽然我们早就为这孩子取好了名字“充”。 几年后,第二个孩子顺利地降生。当医生把刚剪了脐带的孩子抱过来,叫我认认自己的孩子,我躺在产床上,侧目看到孩子光着脑袋嘟着小嘴眯缝着长长的眼线,我的胸膛竟然立即哗啦啦就极度地膨胀起来,从那一刻起我才明白母爱并非是一个虚无飘渺的形容词,她也是物质性的能够感觉可以触摸。儿子是多么的可爱啊,看着这小小的人儿一天一天的长大,每一天都有许多新奇的变化令我吃惊,他会笑呢,他会打滚呢,他听到音乐会和着拍子蹬腿呢,他认得自己妈妈呢,……他的一举一动哪怕是极少有的哭闹,在我看来都是那么的有趣,他成了我无限快乐之源泉。我对他怎样也爱不够,怎么也宠不来,恨不得把自己的所有一股脑儿全奉献出来。于是,我的儿子,吃的穿的用的玩的都是我们所能提供的最好的东西。也因此,小时候曾经常要光脚走在雪地里的先生,总迷惑于孩子的各种小衣服小玩意,时不时的“偷吃”几口孩子的专用奶粉和米糊,更常常不由自主的呼出几声感叹:儿子多幸福啊! 是的,儿子很幸福,我的日子全在围着儿子快乐地转悠。我一刻也没想过那个早就消失的孩子,仿佛生命里从来不曾有过他。 突然有一夜,或许是在先生又一次对我感叹“我们的儿子多么幸福”的某一个晚上,沉睡中做了一梦:梦中只见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站在四无人烟的荒野中,衣衫褴褛,骨瘦肤黑,一双和儿子一样的大眼睛深幽幽的望着我,什么也不说就这么一直的望着。我清楚地听到自己大叫一声“充儿!”惊坐过来,已经满脸是泪。 我一向以为我很洒脱,我以为我足够坚强,我以为我早已经忘了失去的孩子,我以为我对他没感情,可那一声第一次喊出的“充儿”,却真真切切地告诉我:从这颗受精卵在我的子宫里着床起,他就已经构成我生命中血肉相连的一部分。他是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 孩子,我可怜的孩子,孤苦零丁没人照料的孩子,惊醒后的我,依然清晰地看到我的孩子在阴间象野狗般流浪。我想抱他,可抱不到,我想把他带回家,可我牵不到他的手。我的胸口是一阵阵撕裂的痛,让我睁眼至天明也无法止住心痛和泪流。 此后每一夜,朦朦胧胧刚要入眠必发此梦,梦境依旧:孩子骨瘦如柴,肮脏不堪,只用一双大眼睛幽幽的望着我,什么也不说。 惊醒后我总问先生:现在的天渐渐冷了,孩子连件完全遮体的衣服都没有,怎么办?现在刮风下雨,孩子在野外,到哪去躲雨避寒?孩子饿了谁给他吃东西,病了谁来照顾他? 先生也总是说一句:荒唐!便沉默着,更紧地搂住我并不停地为我抹着那怎么也抹不干的泪痕。 先生的沉默却让我更加的难过和伤心,终于有一夜我推开他揩泪的手,歇斯底里痛骂起来:你真狠心!任由自己的孩子流浪受苦。孩子不是你肚子里怀出来的你不知道心疼! 先生辩驳:那孩子早就不在了,我们根本就没这孩子,你这都是臆想,是封建迷信! 那为什么我天天晚上做着同样的梦?难道不是我们的孩子在给我托梦?听我这话先生哑口无言。 我于是得了理一般,更号啕大哭:你不爱我不爱孩子不爱我们的家!这话一出口,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可不是?先生除了在婚前的求爱信末添上的一句“我爱你”作结束,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亲口对自己说过一次“我爱你”啊。 你爱我吗?我问先生。 怎么问这个?我爱不爱你你不知道吗?先生有点不耐烦。 我不知道!回答我!爱还是不爱?!我不依不饶。 爱不是用嘴说的,是要看行动的!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别无理取闹。先生说完,一翻身,打起了呼噜,不理我了。 我低声抽泣。而那同样的梦,仍然天天晚上缠着我,一次又一次的噬咬着我的心,让我无法入眠。每天打着哈欠红肿着眼睑去上班,工作不停地出差错。背着人,回到家,哭啊,哭啊,哭孩子,也哭自己。哭个昏天昏地。那一段日子,感觉生命中除了灰蒙蒙的一片灰色还是灰色。 想自杀的念头就这么自然而然的产生了。这是我明事以来第一次萌发出死的念头。我想死后我就可以到阴间给我的孩子一个温暖的家,虽然他的父亲不爱他,但我可以给他完全的母爱。可一看到身边活泼可爱的小儿子,他怎么办呢?他也是离不开母亲的孩子啊。我该怎么做?矛盾之中,依然只有用泪水来回答自己。 也许是观察到我工作和情绪上的反常,年龄相仿平日里也玩在一起的女主任问起来,我于是说出了自己也认为怪异的梦。毕竟谁都不应该天天做同一个梦啊。没想到她告诉我:她有过类似的经历。有段时间才几岁的女儿天天晚上一到三点钟就做噩梦,时不时发低烧,整天病恹恹的,神态怪异,夫妻到处寻医问药都不管事。后来在老一辈指点下去问神婆,说:是他们在阴间的孩子在受苦受难,所以借自己的妹妹给父母报信来了。夫妻面面相觑,说到死去的孩子,也只有一个怀孕一月余即流产的呀,这也算是自己的孩子?也太荒唐了吧?可为了现在的女儿,他们还是照着指点给那阴间的孩子结了门阴亲,对方自然也是正被此等怪事而弄得焦头烂额的夫妇。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女儿和对方的孩子都回复了往日的健康模样。于是现在两家人象真的亲家一样经常走动,逢年过节一起郑重其事地给结了阴亲的姑爷媳妇烧纸上香祈福。 我更坚信梦中的孩子的确是我的充儿。别人才怀孕一个月就有这样的感应,我可是怀胎十月生下的他。我把主任的话告诉先生,叫他也去找找神婆,先生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你们女人!咳咳。毫不理会。 我想想,先生一向是无神论者,每陪我去寺庙道观,看我虔诚地跪拜上香总是站远远的偷笑。寻仙问神这样的事,他当然认为这是愚昧到了极点了,怎么会听我的话去做这荒唐事呢?何况他并不爱我爱这孩子!谁能帮我?我死也不得不死也难过,生命是多么的无助,面对梦里的孩子我还是只能哭啊。 先生对我的夜夜啼哭依然沉默着为我揩泪,该出的公差仍然出去,好些天不回。忽然地,先生回家后,我不再发孩子的梦,一觉睡到大天亮。看着明媚的阳光,抱着儿子,听他口齿不清的叫着妈妈,我想,我有儿子呢,他就在我怀里。不知不觉,笑了。 几天后,姐姐打来电话,问我最近心情怎么样,还哭吗?我奇怪,家里人怎么知道我这段日子天天哭?我对家人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在才得知,我的丈夫,从不信鬼神不迷信的丈夫,离开的那几天,不是出差而是请假回了我的娘家,请了道士作了法事来超度孩子;又回了自己老家在当地的一个大寺庙里买了一个牌位写上了充儿的名字来供奉。不管你信不信,从此我真的没有再做过孩子那悲凄凄的梦了。 那晚上,我第一次主动地投到丈夫的怀里,那是我哭了快两个月后的第一次亲热。我问先生为什么回家做这样的事情也不和我说声,先生呵呵地憨笑几声不说话光动作,好久,迷糊中耳边很清晰地听到先生说了一声:我爱你,老婆。泪水突然就这么最后一次哗哗哗淋漓畅快地喷涌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