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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我一步一蹭走向卧室。还好,一片安全的黑暗。 我轻悄地厕身上床,蜷在一角。而灯,却“刷”地一亮!我心里一震,闭上眼睛。 “你和他认识,是我在外面的时候吧?”很平静的声音,却叫我忐忑的声音。 不,我必得坦然!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他,他正背靠床头半坐着,是莫测高深的平静,和平静的哀伤。 “不是。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我努力镇定,不,我没有大错!我一直不准自己错的! “那是什么?” “我上网一直有自己的原则,也坚持自己的底线,我知道自己要固守和珍惜的是什么。可是我可以保证我自己,但我无法预计别人的反应,我怎么知道他突然会说这样肉麻的话?再说今天遇见他只是一个意外,如果不是要等下载我早下了啊,平时我和他聊的也并不多,都很久没聊了啊。”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看?” “那只是本能的反应。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自己的隐私受到侵犯,我的人格受到不信任,我的自由没有被尊重!我讨厌这样的窥视!我自己可以把持我就不想被怀疑!” “那你想过我的感觉?不知不觉你已经变得太多!我在外面的时候,你比任何时候都更少给我打电话!我要打给你就总是你上网的忙音,要多问几遍你还不高兴!你知不知道有时你那么晚还不下网,我每隔一小时就想看看能否打通连觉都睡不塌实?你知不知道回来后你总是和我打时间差我睡了你才上床,我们多久没在一起了?”他沉痛控诉我。 我怔怔望着他。是,我都忘记了,或者还真是没有意识到。我怎的就这样糊涂了呢?我真的亏待了他了……我为自己的冷漠开始愧疚,震惊,无言。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冷冷地说,让我从心底感觉到寒意,“我一直那样信任你。” “我没有对不起你的信任!”我挣扎着辩解。 “因为我自己做的很好,问心无愧,所以我有权利要求。我不会过问你的过去,可是我有权利要求你和我在一起的现在和将来。”他沉静地说,一字一句。 “你什么意思?你在怀疑什么?如果夫妻间连基本的信任和尊重都缺乏,那还有什么好说?”我勉强按捺自己的恼怒,冷然反问。 “只是一种提醒,有时候人的变化自己是不清楚的。而且我认为在行使我正当的权利。”他有自己的坚持。 “好吧,”我试图解剖自己,并理解他,便柔声道:“我承认这段时间对你有疏忽。我想是长久以来我对我们的感情太满足和信任所以有时就有所忽略了。而且,以前我的世界总是以你为中心,总是操心太多你的事业前途,可自从你辞职出来打拼逐渐有了眉目,因着对你的放心,我的注意力也就慢慢转向自我,觉得也该发展一下自己的兴趣爱好,而网络是一个更为广阔的也适合我自己的空间,所以有时侯我玩忘记了也就对你漠视了……这是我的不对,尤其在你还没找到新工作的时候,我应该多体谅你的心情……” “你别提我的工作问题!我是个大男人,这方面不用你操心!你要能照顾好自己少让我操心都好了!”他忽地就有些恼怒,然后直截了当:“你,网恋了没有?” 空气就有些僵硬,似乎一触即发的风暴,而这样的按捺憋闷得要叫人抓狂——若是从前的脾气,我一早便要跳脚!可是这突然的一击怎的就真那么重重一下,敲在了我空荡荡的心里……难道难道,我真的有心虚?……沉默了一会,尽量心平气和,我真诚地说:“我不会……我自己可以把持,我也不认为我到现在为止有什么出格的地方,这也并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好,而是因为我一直认为我们的幸福没有什么缺憾,这是我不会迷失的后盾。” 他背对我躺下,不说话。我试图抚按他的臂膀,“你……”他忽地一甩手:“别碰我!想到你的手碰过电脑,我恶心!恨死那电脑!” 他怎么可能说这样的话?!这难道是他?从来不舍得对我说一句重话的他?!——第一次面对他这样的愤怒和敏感,直叫人震惊得不知所措,目瞪口呆!我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半晌,颓然放下。头脑中乱成一片,不能思考,理不清头绪,甚至,来不及从容地伤心……一点残留的自尊在提醒我,一咬牙,我“啪”地关灯,睡觉! “不管怎样,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会是怎样的一天?——呵,至少在梦里不用面对! 第二天我几乎故意赖床——否则干什么好呢?半梦半醒间终于睁开眼睛,哦,竟然快中午12点了! 身边没有他。我出到客厅,他正躺在沙发上,发呆。 “哎,醒了?什么时候起来的?”我尽量自然地问候。 “八点多,睡不着。”他的声音有点沙哑。不对劲?我摸摸他的额头,那火炭一样的温度叫我悚然一惊!“感冒了?你怎么这样不注意啊?你怎么不说啊!”我于愧疚里心痛,不禁嗔怪。 “你哪里还会记得我?反正没有人关心我,病死算啦。”他有气无力地负气。 “你什么话嘛!还生我气?又不是我错!你要怎样才能放下?”我皱眉,微恼。 “那你让我看你们的谈话记录。”他不屈不挠。 “凭什么?你无聊不无聊嘛!”我开始恼怒。 “我光明正大!我当你面看又不是背后来这套!”他理直气壮。 “好!你要看便看!我是自认为没什么,可是我不保证他的话你看了是否舒服。若是像你这样计较,你便去记一辈子罢!看你是不是就真的开心了!而你对我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一咬牙,便横了心——闹就闹罢,干脆天翻地覆又如何?! 他竟然不吭声了,沉默地,侧身睡去。我终于心软,问他:“没吃早饭罢,饿么?” 他懒懒答道:“不想吃。” “可是你总要吃药,吃药总不能空胃。”我一边说,一边忙着煮点面条应付。 他果然吃的不多。默默吃完,就又进屋躺下了。我拿药给他吃了,又用一块湿毛巾覆在他的额头,然后坐在床边,看他呼吸沉重地,沉沉酣睡。是轻蹙的眉头,紧闭的双眸,翕动的鼻翼,微抿的唇角,平时棱角硬朗鲜明的面部轮廓,此时看上去有一点虚弱的模糊和松弛,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而他其实是那样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记得张小娴说的话:“感冒是一种伤感的病,因为病的人本身就不想好。” 我轻轻伏在他的胸前,听他的心脏沉闷跳动的声音,只是心酸: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们曾经那样相爱。 等他睡塌实了,我却惴惴不安地无法入眠。然后鬼使神差,习惯地又坐在了电脑前面。 “嗨!”你原来也在。 “昨天他看见我们的聊天了。”我很沮丧。 “哦?怎样?”你有点着急地关心。 “他有点生气,要求看我们所有的聊天记录。” “你给他看了?” “没有,我不肯。” “恩。删了吧,我们的聊天本就不是准备给人看的。”你很果决。 “可是他一定要求看,好象要交代不过去了,我不知道自己可以支撑多久……也许我伤害他了。”我一片茫然。 “你上网本身就伤害了他。我早就和你说过,男人要的是实质上的关心。”你一针见血。 “哦,我觉得自己真坏!”我的感觉糟透了。 “不,樱宁,你是太好,都是我不好,对不起。”你温柔地安抚,歉疚。 “我不知道现在怎么办……”我迷惘得要哭。 “赶快,献殷勤去,陪他上床。”你果断出谋划策。 “什么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说的是真的,去陪他。要我教你怎么对男人献殷勤吗?”你的语气真诚,论调却亦正亦邪,叫我无法揣测,心如鹿撞,仓皇下线! 怎么会这样?我反复地问自己。我一直以为自己做的很好,有维持淡定安全的距离,可以在网络坦然游走,可是怎么就陷入了这样一种尴尬的境地?我不想亏欠任何一个人,要对每个人都好,可是最终却伤害了每一个人! 打开音响,只要用古筝的清音雅韵来静心定神,只听得“丁冬”之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辽远而近,由慢渐快,逐次铮琮,忽地便作金戈铁马之肃杀!有人仰马嘶、金鼓齐鸣、兵刃相击,为伏兵重重、水泄不通,场面壮观惨烈,中间凄绝楚歌……见鬼!是《十面埋伏》!忙点击停止,半晌,心神不定。 什么时候这样脆弱了?竟然受不住这一点的惊心动魄。我对自己冷笑。 听那样的音乐,时常便会怀疑,如此的剑走偏锋、壮怀激烈、磅礴气势,单凭那几根细弱丝弦如何能够承受?“弦断有谁听?恨无知音赏。”人的内心,也可以是这样一个不为人知的沙场罢……而激情到了极致定会回落,音乐到了高潮也要和缓,弦音绷紧到了极点断了,乐曲是自然的戛然而止……即使不断,也有一曲终了。 我在这里胡思乱想。看暮色渐渐深浓,困我枯坐。甩甩脑袋,还是麻木,不能思想,于是干脆开始做饭,好忙得忘了烦恼。 饭菜上桌,心里不觉笃定了些,唤他起来吃饭,气氛也轻悄地缓解——什么事情,放一放,总是好的,时间是最好的润滑剂,尽管我对它的康复疗效深表怀疑。 “好吃么?”我乖巧地询问。 “恩。你要天天有这么能干就好啦。好久没吃老婆做的饭菜了。”他微笑着赞许抱怨,叫我赧然,于是饭后接着表现,收拾洗碗。 “老婆,过来!好漂亮的月亮!”他在外面唤道。 我洗好手出门一看,月华泻地,如水空明,真是呢!“湛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他将凉席铺在院中的草地上,头枕着自己的胳膊,仰躺着背书,憨态可掬,我不禁莞尔,走过去,在他身边轻轻躺下。 “感冒好些?”我柔声询问。 “恩,心还在痛呢。”他不忘旧帐。 “你若是真的不能放下,那你去看好了,看完我就把他打入黑名单。”我深吸一口气。 “算啦算啦,不看啦。”他翻身过去。 “怎么?”我纳闷。 “要看的时候你不给,我现在就是不想看了……再说谁知道还是不是原版。”他嘟喃。 “你什么意思嘛!什么叫原版不原版?”我暗暗地脸红——不是没删改的。 “没什么。就是突然不想看了,我管你呢。”他懒懒地说。可是接着,便有意无意地说起一些关于网恋的见闻、比例、QQ的聊天、约会…… “你要早介意,为什么不说?”我追问。 “我是男人。”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切!小气死了!还充!”我笑他,然后郑重说:“好啦,以后我再注意一些就是了,不会再让谁有说肉麻话的机会可好?多陪你。” “恩。你再不管我我就天天生病给你看!”他孩子气地,微笑,释然。 我望着天上的月亮,怅然。好圆好亮的明月呵,因为快至中秋了。秋意渐浓,而这南方的雨季,也终于就要过去了。 …… 中秋的那一天。他还要加班,得晚些回来,令我在等待中有点无聊。于是又身不由己,上了网。 竟然又是与你的不期而遇。中秋你怎的就在网上度过呢?我有一点的不忍。 “你真的在啊。”我第一次主动和你招呼。 “恩,你也终于出现了,叫我好一阵担心。上次的事真的不好意思,让你为难了,都是我不好。”你开口就是抱歉。 “不是的,别怪自己,我才不好。他最终选择了不看我的聊天记录,可是说了许多别人通过QQ相互放纵的事情。难怪他要这样介意。” “你才不会呢!” “可是我觉得自己已经很过分啊!对你也不好。” “先问你中秋好。”你转移话题。 “呵呵,是啊,中秋呢,你心情还好?”我有一点关心。 “一个人。我准备看碟片。” “怎会?有朋友的啊,可以和家人打电话的啊。” “电话打过了。朋友?别人都有自己的家,不好打扰,还是一个人好。” “那你还是可以安排好自己心情的啊,比如出去逛逛,看看热闹,心情都会舒展的啊……” “这些你都不用跟我说,OK?”你的语气突然生硬。 “恩,那就好。”我讷讷的,有点堵。 “拜托,照顾好你自己,我比你大啊!”你温柔地叹息。 “恩,我也没问题……”还是有点感动。 “老公不在家?” “还没回。” “给我电话!”你要求急迫。 “这样不好……”我犹豫。 “我就只想听你的声音,一会都好!”你坚持,又是留下号码,下网等待,叫我为难。 可是我知道不会有太多时间可以为难。我咬咬唇,还是拨通号码,对自己说:“最后一次!” “嗨!”你有一点惊喜。 “恩,我就想知道你近来过的好不好。”我讷讷。 “听到你的声音,比什么都好。”你温柔地说。 “今天中秋呢,只希望你开心。”我提醒这个祝福。 “中秋也不过就这样一个日子而已,你觉得没有意义那它就全无意义。可是我希望你在每个日子都可以开心。幸福是要靠两个人一起经营的,你也应该对你老公好些,你们一起过的开心了,也许他就不会介意你稍微分一点关心给别人了,比如对我。我知道这辈子和你没有缘分,所以只有这样远远地望着你,希望你过的好……”你的言语如此真诚。 我一时怔忡,默然。 “有想过我么?——就一会?”你低声地问。 “恩--------偶尔有惦记的,就想知道你过的好不好。”我斟酌自己的语气尽量自然。 “谢谢你。那你,还会想我多久?”你的询问开始伤感。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半晌无言,只听得你的话筒里传来的音乐——《神秘园》,忧伤美丽的旋律,缓缓地,漫过来,淌过去,一如我们身边这遮挽不住的流光。 “恩,不早了呢,你也该准备去找自己的晚饭啦,大过节的,可别亏待了自己。”我勉强地微笑。 “恩,好。可是Good Bay Kiss,来,亲一下。”你突然又要柔腻。 “不!”我微微面红,有些尴尬,毕竟是电话的直接。 “就一下,然后可以给我今晚两个小时的快乐。”你的自嘲如此落寞。 “不……”我低声拒绝,却不禁心酸。 只有音乐。那么漫长的一刻。我们都捏着话筒在两端发呆,似乎对峙,又似乎对望。 “恩,快嘛,我等着呢~~~”你柔声催促。 我捏着话筒的手不经不觉已经攒出微汗,心跳的鼓点越敲越响渐失节奏,而空气中也有无形的逼迫,仿佛你温柔眷恋的目光,缠绵缱绻的逼视,叫我无处可逃却只想落荒而逃! 又是黄昏。有绚烂然而在逐渐暗淡的最后一抹霞光,是弥漫的安静的等待的一种怅惘,看“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而一轮明月皎皎,已然在天,光华澄澈,静美无尘。 用你绝对不会听见的声音,我轻轻吻了吻话筒,挂断。最后看看QQ上你的图象,右键,点击,删除…… 虽然没有问过你,其实我知道“无脚鸟”的故事:“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的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 我始终只是坐在这里。你终究要飞出我的生命。你有你要漂泊的方向,我有自己要固守的井——而这临水照花的寂寞,其实你也无法真的分担。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这雨季终于要过去了。尽管是一个未免有点萧索的秋天,可是一样清朗、明净,叫人安静和舒心的季节。恍然抬头,正见窗外的明月如此丰盈圆满——呵,是啊,今日中秋呢。 2003/10/10凌晨 ※※※※※※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