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冬天悄悄的来临了。 广东沿海的初冬,几乎看不出冬的痕迹。这里不但看不到大雪纷飞,反倒满眼依然是绿树葱茏,鲜花盛开。如果不是偶尔刮起的风里夹着一丝寒意,你真的没感觉现在已经是快到元旦了。 阿月和保姆一起给孩子又讲故事又唱歌,终于把孩子哄睡着了。叮嘱了保姆几句晚上要注意看孩子有没有踢被子,走回自己的卧室,看到大虎倚在床上抽着烟,似乎在看新闻,正想悄悄带上门到书房去,被大虎叫住了。 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虚,阿月应了一声,把门关上,磨磨蹭蹭向大虎走去…… 这些天大虎做什么都感到不顺。本来这段时间市局派了梁副局长下来,一来是指导云山区和岭南区的联合执法整顿市场的工作,二来也算是代表上级考察两个分局长的工作业绩,为出年的岗位竞选作准备,大虎自然不放过这么个与梁局套近乎好好表现的机会。工作中事事看梁局的神色行色,不敢行差踏错半步且不说,就连梁局想到和未想到的私人要求,大虎也无不一一安排妥当,乐得梁局不止一次公开表示很满意大虎的基层领导工作能力和业绩。看到手下副分局长小叶每听到梁局的赞誉就不太自然的脸色,大虎心里也着实暗暗得意了好一阵,心想小叶你虽然后腰硬朗,可要扳动我大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可惜,正所谓天有不测之风云,最近这几天,梁局对大虎的态度突然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变,不仅在正常的工作业务中故意找茬,当着一班手下训斥大虎,下大虎的面子;饭桌上说话更是不软不硬,扎得大虎浑身生痛却找不着针眼。就连小刘这个老乡同行加兄弟,说起话来也变得阴阳怪气,让大虎寻思良久还找不着北。 每天下班后的工作“小结”,除非有老板请,否则由云山区和岭南区两家轮流作东,这本来已成惯例。可今晚大虎领着属下在预定的酒楼左等右等,茶喝了几大壶,梁局和小刘一干人等仍未出现。当大虎再也忍不住打电话给小刘想催促一下时,伴随着阵阵热闹非凡的劝酒声浪,小刘懒懒的却不免带些得意的声音传来:兄弟,梁局是担心你工作太累了,所以就不去你那打搅你了,你还是多回去陪陪你老婆吧。一听这话,大虎犹如五雷轰顶,一下子猛醒过来…… 大虎一直认为,阿月是自己的福星。自从把阿月娶进门,自己的路真的是越走越顺畅。阿月不嫌夫家穷,也不象别的女人对钱的概念看得这么重,一结婚,二话没说,自自然然地就和大虎一起担负起供养弟妹读书与赡养老人的职责,大大减轻了大虎的压力,大虎这才有了丁点经济能力去疏通疏通关系。更重要的是,阿月话虽不多,宽容随和热心的性格,本身就是一剂天然优质的人际关系润滑油。刚结婚住在大虎的单身宿舍的时候,单位上的单身小伙子,哪个没有吃过喝过阿月做的饺子煮的糖水?有两三个捞仔能如愿以偿娶到本地老婆还是阿月费尽心思给牵的红线做的思想工作。结婚未及一年,大虎就凭群众选举顺利地从人微言轻的团支部书记一职跳上了单位第三把交椅,成为最年轻的副局长之一。再过了一年,单位的“二哥”仗着背后的秆子新上了台,拉起几个人,与“一哥”唱对台戏,明里暗里的处处拆“一哥”的台,单位工作业务频频出状况,有几单个案在社会上还引起了比较大的影响。员工的奖金一再泡汤,弄得天怒人怨。大虎一瞧不妙。所谓城门失火,央及池鱼,老二是新生力量,固然气势如虹,可老大多年的根基也不是别人一朝一夕所能撼动的。大虎不管左偏还是右倚,步步皆是险着。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刚好市局有一个北上考察学习的名额,对大虎来说真是个金蝉脱身的良机。可大虎前前后后光溜溜,没一根可以依靠的枝杈,这样的美差自然落不到头上。就在大虎一莫愁展的时候,无意中竟然听到阿月说:市局长的公子就在隔壁班就读,成绩特差。大虎简直是捞着了一根救命稻草,欣喜若狂,当即寻了个不是节的节日携阿月登门拜访,以一万元的礼品和阿月对局长公子的免费家庭辅导及成绩上的保证,换到了两个月脱离险境的行程。果不其然,事情正如大虎料想的一样,老大暗地里找好另外的安身之处后,瞅准了空子,狠狠地点了老二的死穴,让老二死无葬身之处,在撤退前总算吐了一口恶气。一切皆是顺理成章,在鱼死网破之际,老大老二难得地有了一致的意见,共同把外派刚回的大虎推上了台。当大虎第一次在局长办公室的大班椅上坐下,脑子里闪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想抱抱老婆阿月一起在这舒适的椅子上坐会。 难道阿月真的在背后捅了自己一刀?莫非真应了古语,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想到小刘的话中话绝对不是空穴来风,大虎觉得自己就象是条垂死的狗,连气都喘不上来。 “你把那红包拿我看看。”没等阿月走到身边,大虎就用一种少有的命令口吻说道。面无表情。 “哎呀,你说的是哪个红包嘛。”阿月嘴里回着话,装作没看到大虎的包公脸,依着大虎,双手温柔地搂住了大虎一个胳膊。 这是阿月惯用的缓兵之计。做夫妻的哪有不磕磕碰碰的时候?阿月深谙此理,每回风浪乍起,大虎刚一吹胡子,阿月就把脸贴在大虎的膀子肉上蹭蹭,大虎下面硬了,上面也就软了。等大虎心满意足筋疲力尽拥着阿月想缓口气的时候,阿月这才使出杀手戬,适时的眼泪喷薄而出,洒了大虎满怀,直渗到大虎的心尖尖,此时的大虎早已无力招架,哪里还能瞪眼珠子?只好舔着阿月的泪眼,甜言蜜语百般哄着,高高举起白旗投降。一场风波往往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但今儿的“天色”与往不同,显得特别黑沉。 果然,大虎一甩膀子,依然是面无表情:“少装蒜!放在哪里?拿来!” 阿月心想:暴风雨终于还是来了。 虽然早料想到大虎知道一定不开心,阿月却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快就被发觉。 想起把红包递过去时,江老板那阴晴难辨而又带有一丝敬佩的神情,阿月再一次肯定自己是做对了,语气也陡然轻松起来,坦然地说: “我把红包退回给辉达电子厂了。” “你真去了辉达电子厂?” “是的,那老板一听说我是你老婆,就见了我了。” 大虎大口喘着粗气,用一种不敢相信的陌生的眼神久久地看着阿月:“你TMD有病?” 阿月虽然被大虎的目光盯得心里直发毛,可听到大虎的粗话,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了,很生气的说:“你说啥?”。 大虎什么话也没回,噌的跳下床,就去柜里乱翻衣服。 阿月心里有点慌了,不由得追问一句:“你要去哪啊?” “我去哪?我去找鸡!”大虎一声怒吼,一边干净利索的换去睡衣。 结婚八年,哪见过大虎这架势?阿月一下子懵了,哇的一声眼泪就下来:“你干吗嘛,我还不是为你好啊。” “为我好?”大虎冷笑一声,狠很地说,“你TMD毁了我一辈子!鸡都比你强!” 阿月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最最最最亲爱的大虎的嘴里发出来的,血呼呼的猛然直往脸上涌,不自觉尖叫一声“方大虎你敢再说一句!!!!!!” 大虎理都没理,自顾扣着衣扣,仍旧是冷冷的笑:“我不但敢说!我还真去找!!” 阿月忽然明白到自己原来很虚弱,这场暴风雨比自己想象的要猛烈多了,自己根本无法承受,只祈求能快些停息。 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阿月下了床就过去拉大虎:“为一个红包,你至于这样子对我嘛?”那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哼,一个红包?你知不知道官场的游戏规则?!你知不知道我已经被排除在这个圈子之外?!!你知不知道你老公明年就要下台了以后什么都不是?!!!”大虎越说越气,一甩手把阿月摔了个趔趄。 这一摔,点燃了阿月胸中久藏着的一团火,猛烈的燃烧起来,喷喷喷,此刻阿月只想一股脑儿把熊熊烈火向大虎喷过去: “官官官!屁大的芝麻绿豆官!不做官我们会饿死吗?为了官你什么都做!拉皮条的事你也做!” “啪!!” …… 当大虎的手落到自己脸上,然后摔门而出,阿月愣愣地站了很久…… 这场战斗虽然在阿月的心里早演练过了无数遍,不曾料想对手根本不按常理出牌,没等出击,自己就已经唏哩哗啦败下阵来。怎么会这样?阿月只觉得自己一向平静的天空被狠狠的撕开了一个大口,泪水汹涌奔流而下,怎么也堵不住…… 开机,上线,看到屏上显示新浪过客w8JMUP你现在进入生于六十年代聊天室,阿月感到脸上依然火辣辣的,泪眼迷糊之中,在键盘上一阵乱敲,竟是《三月里的小雨》歌词: 三月里的小雨,淅沥沥沥沥沥淅沥沥沥下个不停 山谷里的小溪,哗啦啦啦啦啦哗啦啦啦流不停 小雨为谁飘, 小溪为谁流, 带著满怀的凄清 …… 回车!回车!回车!阿月死劲地敲击着,把歌词发于大屏上,一遍又一遍…… 从来不喜欢也没有上大屏闹过的阿月,此刻在聊天室里就象是独自踯躅在小雨中,一任雨水淋湿自己的头发、衣服。来来往往的人群,没有哪个注意到,有一个人脸上流着泪,唱着歌擦肩而过。阿月就这么不停的走着,唱着,痛痛快快的释放着自己,脸上分不出是雨是泪,感觉无尽的悲哀,却又有着异样的美丽。那熙熙攘攘的聊天室也如同空空落落的大街,静无人烟,阿月甚至能异常清晰的觉出雨落的声音,与自己的心跳一般的软弱无助…… 涛声依旧就是在这样的时刻不经意的向阿月迎面走来…… 当屏上出现:涛声依旧对新浪过客w8JMUP悄悄的说:hi!喜欢唱老歌?阿月觉得就象是一个离别多年的老朋友,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肩,向自己露出一张阳光灿烂的脸,一如初见大虎的笑脸那样让自己心里一颤。不由得回说:是的,很喜欢。 看到涛声依旧提出:那我们比赛好吗?阿月的脸上已经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在聊天室比赛唱歌?有趣。 涛声依旧对新浪过客w8JMUP悄悄的说:太阳光,金灿灿 新浪过客w8JMUP对涛声依旧悄悄的说:雄鸡唱三唱 涛声依旧对新浪过客w8JMUP悄悄的说:花儿醒来了 新浪过客w8JMUP对涛声依旧悄悄的说:鸟儿忙梳妆 哈哈哈哈,这歌真的够老的,自己幼儿园的时候就唱了。阿月忍不住和涛声依旧大笑起来。再来再来,阿月说。 涛声依旧却说这样比不够高难度,我们划个道道吧,比赛唱大海的歌,输者罚用一句话作自我描述。阿月就抢着说,好好好我先来。 大海航行靠舵手 万物生长靠太阳 哎呀,出师不利啊,这里就卡壳了,阿月脑子一转,回了一串数字:1121616553 涛声依旧啊哈的一声:你耍赖啊,哼曲代替唱歌? 阿月呵呵一笑:能哼曲就可以表明曾经是很熟悉的嘛,当然算了。 涛声依旧说:哈哈,还狡辩,罚。 阿月不加思索,随手就敲出几个字:我是捞妹。 捞妹???涛声的不解在阿月的预料之中。 就是在广东“稳食”的外省打工妹啊。阿月卖了个关子。 涛声笑笑:我去过广东,“稳食”就是找吃的,谋生的意思吧? 这回阿月不好意思了,说:好聪明喔,继续继续。 想想,啪啪啪啪就敲出几个字:大海边,沙滩上 回:532321613211625 呵呵,阿月笑了,说:你哼什么曲呀,也要耍赖呀。 涛声依旧也呵呵笑说:认罚。我是江城帅歌。 阿月忍不住大笑:哈哈!武汉帅哥啊 涛声依旧对新浪过客w8JMUP悄悄的说:呵呵,虽然是第一次有人喊我帅哥,不过不敢耍赖,愧不敢当啊。 涛声依旧对新浪过客w8JMUP悄悄的说:我是歌很帅,人却一般般的帅就是了。 哈哈哈哈——看着屏上的话,阿月又一次忍不住同时和涛声依旧大笑起来。 涛声依旧说:到你来接招:大海,你来自何方 你又去哪里流浪 有谁知道你寂寞 有谁知道你惆怅 我踏着海浪而来 寻找我也有我的方向 浪花溅湿我衣裳 洗去我心中哀伤 看那无垠的大海 闪烁着生命希望 凝视着屏上和涛声依旧你一句我一句对的这一大串歌词,阿月突然沉默了。 涛声依旧也好久才送过来一句话:没想到你也会唱这首老歌。这是我年轻时很喜欢的歌曲。 阿月说:我也很喜欢。年轻的时候非常喜欢弹唱这首歌的。 哦?你会吉他?涛声依旧有点意外说,我年轻时也喜欢弹吉他啊。不过我弹古典。 哦,是嘛。阿月突然宛然一笑:呵呵,偶当年唱这歌的时候,抱着吉他,长发披肩,很忧郁的样子,迷倒了不少帅哥喔。 涛声依旧也笑了:我当年抱着吉他,乱发垂肩,一曲《爱的罗曼史》,也不知醉倒了多少PLMM哟。 哈哈哈哈——阿月几乎又是和涛声依旧同时大笑起来。 …… 阿月记不清到底自己究竟大笑了几回,只知道嘴巴就没合上过。当法院的老唐把醉得不省人事的大虎送回家,阿月才依依不舍的和涛声依旧说再见,一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躺在大虎身边,阿月摸摸自己的脸颊,似乎还有泪痕。想起自己居然忘记一切,傻傻的对着荧屏上一个虚拟的名字大笑了整整一个晚上,觉得真是不可思议。 “带走一盏渔火,让它温暖我的双眼;留下一段真情,让它停泊在枫桥边……”心里哼着这首《涛声依旧》,想起自己匆忙中回应涛声随手打出自己的新网名三月小雨,阿月一时竟难以入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