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黄日历（九）之——《六一随想》

      天空是阴沉沉的。细雨软软地从天际垂下，百无聊赖地击打地面，似乎有一只不知疲倦的手在拉扯着绵绵不尽的雨丝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令人窒息。晦涩而乏味，根本没有清晨应有的朝气。而生活，也正如此，默默地翻了一页又一页，重复着单调得不能再单调的内容。

我悠然倚在停车站的栏杆上，心里竟然很平静。已经很晚了，我不能避免要打迟到。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不可以常常冒险的趣味？生活已经太闷太死，难道不可以有一点新鲜的感觉吗？一次小小的反抗……我可以设想我大模大样走进教室的样子，“木乃伊”阴沉沉的眼光看住我，而我无所畏惧像一个凯旋的英雄。

汽车终于远远地开过来，然而我竟发现那里面热闹极了，等我挤上拥挤的车厢，才发现满满地坐满了许多小孩，不停地笑闹着，小小的脸蛋洋溢着兴高采烈的气氛。车里的人们一齐望着他们，似乎羡慕……

我拿出电子表一对，哦，“六月一日”！原来今天是儿童节了！难怪这每一个小孩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一定是去参加活动吧……他们都这样快乐，一件微不足道的事都让他们这样快乐，那样容易满足……无疑这是很多人难以办到的事情。所以当每个人都活得太苦太累的时候都会羡慕这些单纯无邪的小天使。

我竟有些怅然。这个已经遥远的节日自今年起已经不再属于我了。我已经14岁。14岁是多么美妙的年龄，然而我的14岁却这样沉闷单调——无止境的习题，无止境的训斥，以及那无止境的禁令，总警惕着的眼睛……我觉得太累了，真的是太累了。

记得小时侯是十分盼望着长大的，总梦想着一夜之间就长大……现在，我觉得自己是长大了，然而却又觉得那样的迷惘了。

自从我将心中最隐秘的角落向姐姐展开却被她“告密”的时候，自从父母那顿不分青红皂白的训斥的时候，自从周围都用怀疑的眼光使我动弹不得的时候……我觉得我长大了，痛苦而不可避免地长大了。“长大”这个词对我来说包含着怎样的心酸呢？……我孤单而寂寞，无人过问，而当我想出一点花样来聊以自慰的时候却被一道又一道的禁令迫止！我不敢再轻率地信任任何人了，缩在自己的小角落里偷偷玩些禁而不止的小玩意……我只有沉默和忍耐。

在这样一个如梦年华我却在沉默和忍耐！那一次我不顾一切地号啕大哭祭奠我破碎的梦，无人劝我，然后我觉得我的泪流干了，然后沉默了，也，“长大”了……

如今，我却面对着这笑靥如花。一个大眼睛的女孩亮亮地看住我，我微笑了，却又止不住心酸，慢慢将头扭向窗外，那缕微笑却凝固在嘴角，凝望遥远而阴沉的天边，我的微笑是那样苍凉！

下车以后，我依恋地望一望那温馨的车厢，他们正在奶声奶气唱着一首幼稚的歌谣，我笑了一下，撑着伞慢慢地走。前面的路延伸向无止尽处，连接阴沉的天际。雨飘飘洒洒地落下，落寞而单调。据说如果羡慕儿童的时候他的心就老了。这天空是不是也老去了呢？雨便就是它老去的泪！然而在这老去的天空下，嫩嫩的青苗又绿了一层，充满着生气。

我觉得自己已经越来越冷漠了。我苍凉地走，我的生命也正如这缺少生气的清晨一样乏味。走向牢笼，也走向一个停顿了的休止符！

                                    1989/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