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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小田今年39岁,她名下的产业有三家:一家广告公司,一家房地产公司和一家文化传播公司。她有一个14岁的儿子,正在准备考高中。丈夫跟她一样,有自己的两家公司,主要做房地产和保安设备,生意很红火。
采访地点之所以约在建国饭店是因为她“非常愿意”跟我“聊天”,但是“很遗憾只能有三个小时的时间”,接下来,就在这个地方,她要跟一个香港的电视剧投资人“谈一个项目”。她在电话里很客气地说:“我不想再赶到下一个地方去了。” 我们坐在靠窗的位置,我喝咖啡,她喝茶,她说她“喝不惯咖啡了”,因为“当年闹离婚的时候天天不睡觉,喝咖啡,喝得头发一把、一把地掉”,现在,“再也不用这样了”,“还喝什么劲?又不好喝”。从我坐的角度看过去,她是坐在逆光里的,有些朦胧的脸部轮廓,看上去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小一些。 丁小田5年前和丈夫离婚,单身两年半之后,他们又复婚了。但是,对他们来说,从决定复婚那一天起,两个人之间就有了一个“口头约定”——家庭共建,但谁也不干预谁的私人生活。 事实也是这样。丁小田夫妇各自都不回避承认自己有“婚姻之外的恋人”,他们虽然不用专门拿出时间来交流这个问题,但都能很自然地告诉对方说“今天不回来”,然后到和情人同居的“另一个家”过“另一种日子”。当然,这也没有影响他们一起为孩子准备教育基金、一起买公寓和别墅、一起把装修好的一套又一套房子出租或者转卖然后两个人公平合理地分钱,同样也没有影响他们在非两个人一起做不可的生意上保持很和谐的合作关系并且严谨地履行合同中有关利益分配的条款,没有影响他们在每个周末一起陪伴孩子外出或者在家里“享受小家庭的乐趣”。 丁小田不承认自己的婚姻是“貌合神离”,她说这其实是他们在离婚以后才明白的、真正的婚姻文明,两个人都把对方摆在最合适的位置——从家庭到生意全方位的合作伙伴。 丁小田说他们夫妇都是“明白人”,也都是“过来人”,所以才有能力接受这样的生活方式然后重新走到一起。惟一令她感到遗憾的是,她觉得自己的一生其实是很难得到真正意义上的快乐的,因为她不相信还有真的爱情。快乐不了,所以,才及时行乐。 我们整个交谈的过程中,她一直是很“痛快淋漓”地说话,只有说到这一段,流露出一丝掩盖不住的黯然。 有好多时候,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来描述我对婚姻的感觉。前些日子看美国电影明星朱迪·福斯特的介绍,知道她靠人工授精生了两个孩子,而且,都养活得不错,也不对任何人透露孩子的父亲是谁。她是一个完全不依靠男人的女人,连生孩子这种事都包括在内,真够棒的。佩服她,但说到底,她毕竟不是个普通女人,她能做到的事情,不是每个女人都可以轻轻松松做到的。不说别人,我自己就做不到。 我没离婚的时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女人,对老公的依赖到无以复加。那时候我为他活着,也靠他活着。整个世界的轴心就是他。他的生意做得好,我和孩子不愁吃、不愁穿,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哄孩子是事儿,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事儿。那时候,我特有优越感。阔太太,老公有钱、有事业,家里有大房子、小保姆、两个人各自的小汽车和一个人见人爱的儿子,女人想要从男人身上得到的,还有什么我没得到?别人这么说,我也这么认为。迷迷糊糊就混到了儿子上小学。 要不是“敌人武装到牙齿”了,我还不明白我老公其实早就在外面有女人这个事实呢。那是我儿子告诉我的。有一天,他放学回来跟我说想吃阿静酒楼的烧鹅,我想也没想就带他去了。一路上我还觉得怪有意思的,一个毛孩子,知道要烧鹅吃了,还知道应该到哪儿吃,谁教给他的?到了那儿,儿子轻车熟路就带着我找地方坐下。那时候的我可能是有点儿迟钝,上菜了,才觉得奇怪。不对啊,我没带他来过这个地方啊?我就问他,是不是他爸带他来过。儿子铁嘴钢牙,说没有,点菜是跟电视里学的,吃什么和到哪儿吃是听同学说的。我一听就是谎话,急了,要揍他。他害怕了,犹豫了半天,他才说是他爸和一个“演广告电影的阿姨”带他来过,他爸让他叫那个阿姨“干妈”,还嘱咐他不许告诉我,否则什么也不给他买、不给他吃。 说实话那天我挺绝望的,一路上开车,使劲提醒自己注意力集中,儿子还在车上呢,我出点儿事儿没关系,儿子有个什么意外,我怎么活?而且,我还觉得我也必须好好的,好好地存在着,要不,我老公辛辛苦苦挣下的家业不是都要便宜了外面的女人?儿子不是也一样什么都捞不着? 人在最难过的时候大概是哭不出来的,我没有眼泪。就是觉得心里特别不舒服,一种说不出来的疼,好好的一颗心,本来是很饱满的,突然就扭到一块儿、成了一团,有种被挤压得受不了的疼。 我回家了,老公还没回来。这很正常,他总是很晚回家,我不困,看电视等着他回来,困了,就先睡。这天也是这样,我伺候着儿子睡了,就坐在客厅里等着他。我不知道电视里面在演什么,也看不见那些来来往往的人,我就是在想一件事:我老公肯定不是每天晚上都需要工作和应酬,他一定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他要是提出来跟我离婚,我一个家庭妇女,应该怎么办? 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了解我老公,他是个很精明的商人,也能够狠得下心来做事。他要是想做什么,不会瞻前顾后。他能带着儿子去跟这个女人吃饭,我的地位一定是保不住了。我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保护自己的利益,说白了,就是能要什么东西就要什么、能要多少钱就要多少。 我们就是在那个晚上“摊牌”的,他什么都承认了,就是有女人,比我年轻,大学毕业,拍过广告片。但是,他说他不愿意跟我离婚,因为儿子小,儿子需要父母双全的家庭,如果我愿意,他可以跟我做名义上的夫妻,他说他并不想跟外面认识的这些女孩子当中的谁结婚,他知道,他们并不是为了他这个人怎么样,而是喜欢上了他的钱。而且,他说如果我愿意,他可以帮我注册公司,孩子可以送到寄宿学校,我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开公司、开店,都可以,他愿意帮助我“重返社会”。 我认真考虑了他的建议。到现在为止,我也认为他其实还是对我最好,就像我对他最好一样。我们毕竟是患难夫妻,在他还什么都不是的时候,我陪着他从买卖油漆和开五金商店做起,我父亲多少还有一些地位,我利用我家的关系帮他创造了不少条件,直到他做“火”了,我“退居二线”,回家看家、带孩子。我们不是没有基础,我也不是那种真什么都不会的人。只不过,随着他越来越好,我变得越来越懒就是了。 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这样,我有了第一个公司,是做广告代理的。因为我哥哥在一家很有名的广告公司,是合伙人,所以,我天然地就有条件做这一行。只要把我哥哥请过来就行了。我老公没意见,他很大方,给我投资100万,我一下子起点就很高。 我不敢说我懂做生意,但是,我觉得我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懂得怎么跟人好好相处。我跟我所有的合作伙伴相处得都很好,这决定了他们都会在生意上尽心尽力。而且,我不黑心,我公平合理地对待所有的合作者。我老公也没想到,我的公司竟然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就做到很稳定了。 我是在“重返社会”并且独自做生意之后才渐渐开始变得强悍起来的。女人的变化真是不可思议。我这么一个在笼子里养尊处优到了连翅膀都打不开的小肥鸟,竟然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学会了单飞。 有一句话特别俗,但是对我来说特别准确。真的,工作让我找回了自信,而且让我发现了自己的魅力,也让我变得肆无忌惮了。 那时候,我老公还是跟一个女人有来往,我隐隐约约地知道,但好像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拍过广告的大学生。他因为觉得反正我也什么都知道了,索性就不隐蔽了。他甚至还鼓励我,说如果我遇到什么合适的人,自己也喜欢,可以在一起,他不会介意。 那时候我想,这也太可怕了。我怎么可能在外面跟别人一起,像恋人一样,回家还跟一个在外面也这么胡来的男人做夫妻?我无论如何做不到。要不,我们就规规矩矩地一起生活,要不,就各自寻找属于自己的、新的幸福。他说他没法跟我“规规矩矩”地生活,他甚至说那样的婚姻是不人道的,把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紧紧地约束在对方身上,明明已经没有任何新鲜感了,连拉手都不会有感觉了,还要假装特别恩爱的样子,他觉得那是虚伪的和残忍的,那样的婚姻不文明。他告诉我他之所以不离婚,是因为他把感情和婚姻区分得很清楚,感情是在外面随时开始和中止的,而婚姻是一种一生的合作关系,是最可靠的搭档之间建立的最可靠的同盟。 他跟我讲这些的时候,我是不明白的,不仅不明白,还非常反感。但是,后来,我经历了很多感情上的事情,决定跟他复婚的时候,我是从心里同意了他的观点。 离婚是我提出来的,因为我受不了那种有婚姻等于没有的日子。而且,那时候我已经不害怕离婚了。我有自己的公司,买了自己的房子、车,有稳定的收入,我再也不害怕一个男人不肯养活我了之后自己不能独立生存。 我们很和平地分手了。他还是有情有义,我的钱,他一分都没要,还给了我一笔钱,同时,他主动承担了孩子的全部费用。 离婚以后,我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联系,因为毕竟我们有一个孩子。他不止一次地明确告诉我,他不会再跟任何女人结婚,除非我有一天愿意跟他复婚。我们离婚之后说话反而非常自由,没有那种在婚姻里才有的、特殊的“忌讳”,反正不是夫妻,谁也不怕得罪谁,真得罪了,以后不见面就是了。有这种心态,所以两个人之间没有不能说的话。我就问他,是不是舍不得我。他说不是,是舍不得我们之间那种互相习惯、互相利用、互相保护、互相沆瀣一气、互相心疼所以一致对外的感觉。他说,要是他死了,所有的东西还是要留给我,不管我那时候已经是谁的老婆,只有托付给我是最放心的,不仅因为我是他儿子的妈,还因为我们是一对从光着屁股到穿上名牌衣服的患难伙伴。我们从一开始在一起就是纯洁的,除了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之外,没有任何附加的东西,这样的两个人能做夫妻,那一定是为了这个人而不是为了别的。但那些后来的人就不一样了,谁能保证他们不是为了人之外的其它内容而来呢? 听他说这些,我还是不完全理解,有时候还觉得他可能是生意人,谁也不相信、看什么人都可疑。但是,接下来我自己的经历就证明了他其实没说错,现在的人都很现实,无利不会起大早。 我遇到了一个男人,比我年轻两岁,是写电视剧的。在我不知道他跟我在一起另有目的之前,我想我可能真的有一瞬间或者几个瞬间是爱上他了。我的文化传播公司其实就是为了他注册的。男人追求女人,不就是那么回事?就那么多手段,用来用去,也不过如此。但是我曾经真的有一些时候是晕头转向了。比如说,我跟老公结婚那么多年,他从来就没有给我送过鲜花,我根本就不知道一个男人怀抱鲜花等在你的办公室门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老公是那种人,从来不关心我需要什么,但是从来不会怠慢我的任何需要。他的方式就是给我钱,让我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喜欢鲜花是吗?给钱,买去。喜欢钻戒是吗?买,买大的。但是,他不会陪我去,更不会悄悄地买回来送给我。我们之间没有这些。甚至,如果我们当中的谁这么做了,两个人都会觉得很奇怪、很可笑。老夫老妻的,有这个必要吗?也许,我们就是最老土的中国人,不懂得老夫老妻之间也需要浪漫。 所以,这个男人几乎让我感受到了所有在我过去的婚姻里没有得到而且我又想得到的一切浪漫感觉。我跟他在一起,觉得我自己变得年轻了,像一个有人宠爱的小女子一样,虽然我的儿子已经比我个子还高了。我真地想过要跟他结婚,感觉最好的时候,我想给他生个孩子。我觉得我马上就要有一个家庭了,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好家庭。 然而,我们的结果太残酷了,残酷得我都不愿意去重复回忆那个过程。 简单地说吧,他的目的很明确,他想当导演,导演他自己写的电视剧,没有人会给他投资,他找到我,想跟我结婚,就是想用我的钱来实现他的理想。那天,我躺在他的怀里,我们刚刚有过很和谐的性生活,我还沉浸在被爱的感觉之中。他可能“放松警惕”了,或者就是觉得我肯定会跟着他、他已经“万无一失”了,他告诉我,最初,他认识我的时候,就知道我需要什么,就知道我是一个渴望浪漫的、感情饥渴的女人,所以,只要他给我这些,我会义无反顾。他有把握,当我爱上他的时候,就会愿意为他做一切。他的一句话特别刺激我。他说:“我为什么不给你?我需要有人欣赏我,有人因为欣赏我,给我投资。可是我怎么忍心去赔投资人的钱?你给我投资,我给你爱情,不是很好的买卖吗?” 天知道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我知道我听见这话的感觉,就是恶心得想吐。我忽然就想到了我老公,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会用各种不同的方式告诉我,感情是不可靠的,只有经历过贫贱夫妻那个过程的两个人才有可能互相不欺诈。我一下子就明白了。 这个人让我厌恶我自己,也厌恶所谓的爱情。我们这么一把年纪了,什么都见过了,孩子都会焖米饭了,还有什么爱情可言?我一下子理解了那些游戏人生的有钱男人,他们其实早就看透了成年人之间的感情游戏,那不过是各执心事和各取所需! 我没把我的经历告诉我老公,我说不出口,没脸说。但我相信他知道,不知道也能够猜到。以后,我又遇到过各式各样的男人,有的比我大,有的比我小,有的有钱,有的没钱,有的想要我的钱,有的想让我帮他挣钱,总之都是利益关系。在利益关系能够协调或者他们觉得在我身上还有“盼头”的时候,我们也会有一瞬间的浪漫或者一次投入的性爱。一旦利益不能达成,或者我感觉到自己的利益要被侵犯,我们都会无情地跟对方分手。人生是这个样子的,被欺骗教会人去骗人,被残忍地对待教会人残忍地对待别人。在所有的感情游戏中,我只算一笔账,那就是我是不是用最少的付出交换了最多的给予。没有免费的午餐,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也是这样,人家付出了时间和精力,还包括体力,我也要付出一些,可能是金钱,可能是一些可以兑换成金钱的实物,仅此而已。 我知道我找不到爱情了,找不到那种纯粹的感情,那种即使你瘫痪成一个植物人,他也会跟你长相守的、无条件的爱情。我从一个家庭妇女成长为一名商人,我参与过太多的谈判,我知道怎样跟别人讲条件,也知道自己需要提出什么样的条件。在我眼睛里,这个世界是一个人人讲条件的世界。 其实,我老公也是这样,他跟那些女人在一起,他得到了新鲜的感觉,她们得到了自己买不起的礼物或者买礼物的钱,不是大家都合适了吗?但我和我老公是不一样的,我们之间虽然没有了爱情,但我们之间也同样没有交易。我们的关系几乎是这个世界上惟一一种没有交易的关系。明白了这个,我们为什么不在一起呢?我们在一起才最安全、最放松、最不用怀疑对方的动机。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我终于还是跟老公复婚了。复婚的过程很平静,没有任何仪式,也没有什么激动人心的感觉,就是我们AA制地买了一套公寓,然后搬到一起住,到寄宿学校把儿子接回家,三个人吃了一顿海鲜。就这么简单。我们好像非常自然地进入了另一种感情状态,生活上合作,感情上互不干涉。我们之间没有性,谁也不这样要求,而且,我们都有自己的情人,谁也不缺少这些。我们各做各的生意,也合伙做一些项目,责权利明确。为了能保证各自的利益,我也注册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当我们需要合作的时候,就是两家公司的合作。我们一起给孩子建立了一笔教育基金,孩子初中一毕业,就送他去英国。我们一起买房子,你买你的,我买我的,互相提建议,互相作投资理财方面的参谋,一方挣到了钱,另一方也跟着高兴。家庭开销是这样,谁想起来要添什么,也不用告诉对方,主动添上就是了,谁也不会为了这个去道谢或者埋怨。我们都有需要带着另一半出席的场合,这种时候,两个人也会很和谐地出现在众人面前,都会给对方“长脸”、“补台”。 我知道我们之间是决计不会有什么爱情了,但我确信我们之间有一种感情,一种非常特殊的感情,那是只有真正希望对方好而又一点也不想从中获利的人才能明白的感情。复婚以后的日子,没有什么快乐,也没有什么不快乐,有的只是内心的安定,那种不用觉得“与敌共眠”的安定。我想我不需要再去寻找什么被爱的快乐,因为我的经历已经告诉我,没有人会无条件地爱一个一无所有的我,而那种有条件的爱,不是我需要的,那不会让我快乐,那也不是爱。(转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