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和妹妹出生在烟台,当时家里的保姆阿婆是个上海人,来我家时就快50岁了。阿婆只有一个女儿,可对她很不好。于是她就跑到了山东来做保姆,但是她的上海话没有人能听的懂,结果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人家,碰到妈妈的时候阿婆身上连回家的车票钱都没有了。妈妈去火车站领新兵时,连她一起领回了家。 阿婆是个极爱干净、很利索的人,瘦瘦的,眉眼端正,做的一手好吃的杭帮菜,很和妈妈的意,于是就辞了原先年轻的保姆把阿婆留了下来。处的时间长了,妈妈渐渐听懂她的上海话,知道了她的身世。阿婆出生在上海的一个殷实人家,父亲开了一个商铺,读过几年书,小楷写的很好看,女工就更不用说了,绣花缝纫样样精通。后来父亲生意倒闭上吊自杀了,只剩下阿婆和母亲孤苦无依,为了低债和养活母亲她不得已进了窑子。可幸运的是不久就碰上个国民党军官看中了阿婆,为她赎了身,还娶她做了太太。只可惜好日子没过几年,阿婆的丈夫却在解放上海前夕,没赶上去台湾的船就给流弹打死了。解放后她一直靠给人当保姆抚养老母亲和她年幼的女儿。后来女儿长大成了家,阿婆就辞了别人家的工,专心给女儿带孩子,做家事。可多年来阿婆的女儿一直在外人面前称呼她是家里的佣人,且常常恶声恶语地嫌弃她那命运多桀的母亲。为了抚养老母亲阿婆一直都隐忍着,直到为老母亲送了终,了无牵挂了,她毅然离开了女儿的家。阿婆是个极要脸面的人,为了不让女儿为有她这样的母亲而感到羞愧,她决定如女儿所愿,从女儿的生活和视线里完全消失。于是孤身一人跑到了人生地不熟的烟台投奔一个不怎么熟悉的老乡,可惜老乡又搬了家,正在走投无路的时候碰到了妈妈。 阿婆悲惨的身世令妈妈唏嘘不已,依妈妈当军人那直来直去的性格立马跟阿婆说,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妈妈平时更是象对待自己母亲一样地待阿婆,还跟爸爸私底下商量好了留阿婆在我们家一直到养老。阿婆带着我哥哥,后来看着我和妹妹陆续出生,又跟着我们迁回了妈妈的家乡,在我们家待了整整八年。在这八年里阿婆每到过年都寄钱给她上海的女儿,却每每只收到汇款已收寥寥数语。 阿婆一直很想念家乡,想念她一手带大的外孙们,叶落归根的念头使她不顾妈妈的劝说执意要回上海。临走前的那段时间里,阿婆日夜不停地忙着给我们兄妹赶做新棉袄、棉裤,变着花地给我们做她的拿手好菜。一个劲儿地说这八年是她最快乐的时光,在我们家感觉就是她自己的家一样,因为妈妈和爸爸都把发下来的工资交到阿婆手上,由她酌情负责家用花销,爸妈花钱都是到阿婆那里支,没有一个人把她当外人和保姆看待等等,边说边一个劲儿地掉眼泪。 妈妈领着我和哥哥去火车站送的阿婆,大包小包都是给阿婆带的山东的土特产,司机帮忙给拎着累的满头大汗。在火车上我们坚强且淘气的兄妹两抱着阿婆哭成了一团,妈妈和阿婆的眼睛早就因前晚的话别哭的肿肿的了。 不久,我们收到了阿婆的来信,问我们兄妹三个如何了,长高了没有,是不是还那么淘气,说回上海之后一直都很想我们,要妈妈给她寄一张全家福。爸爸妈妈就率领我们全家去照相馆照了最新版本的全家福给阿婆寄了去。妈妈还在信中告诉阿婆说,如果在家过的不好就立即回来,并寄去了路费。随后很长时间没有了音信。半年多后,妈妈收到了从上海发来的一个小包裹,打开里面放着我们的全家福和给三套新衣服,包裹里只有一个纸条,上面无称呼、无落款地简单地写着,“我妈已于上周病故,衣服是她给你们家孩子买的。” 往后的日子里,妈妈总是懊悔自己当初没有拦住阿婆,否则阿婆不至于那么早地离世。阿婆终于落叶归根也算是圆了她最后的心愿了。 二十多年过去了,以为阿婆已经淡出了我的记忆,可每每见到我酷爱吃的杭帮菜就不由得想起了阿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