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一条小河。

这条小河有我记忆的印象瞬间里像童年的幸福一样的轻盈灵动，

也有像青年指点江山时一样的跳荡激昂，

又有像中年客舟暮雨中一样的沉重缓慢。

其实，我心里知道，这些都是循一时一事人世心境而改变的表象，

其实心中那条记忆的小河确是几十年从来都没有间断过。

不论是世事沧桑，

不论是人情温凉故友离殇，

我心中的小河一直都是在我灵魂的深处那样如丝般轻软幽柔，

一分一秒一丝一缕地向记忆的深处无声无息地酌量着时光的流逝。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用眼前的这双手去撩拨泼洒心里这一条小河，可我就是想，

想时时感受到它的存在，体验它的美。

我只知道它一直都在那里，缓缓地流淌，

从来也没有间歇，从来也没有干涸。

又往往在最不经意的时候突然将我的全部身心淹没，

并在那一刹间将我用一张无形的网网住，

从此沉浸在往事酸甜冷暖的回忆…

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小学二年级的语文班上。

一直都对班上女同学毫无兴趣的我，

就在那个极其平淡的一天彻底并且永远改变。

上午做完早操，回到教室。已经开课了，你的父亲带你进来。

老师说是从外校转学来的新同学。

你从门口一转角，头刚刚探进来，我就象是被电击了一样。

所有当时在场的人，包括老师同学，还有你的父亲，都从我的视野里突然消失了。

只有你，美丽绝伦的你，肯定是从月宫里刚飘下来的你，一颦一笑都摄魂动魄的你，跟我在教室里互望。

从这天起我因你的存在而兴奋，我因接近你而颤抖，

我因期待你而心神无定，我因看到你的目光而魂不守舍，

我因听到你的声音而激动无常…

后来你就被提拔为班长，

是因为你漂亮吗，

还是因为老师知道男同学都会听你的话？

要是换了别人我早就开始发难找不痛快了，新班长肯定呆不了几天。

你知道吗？我学习的时候可是从来没有这么专心过。

火辣辣的我就想让你游疑的目光在我这儿多呆哪怕就是十分之一秒。

我那时每天的幸福就在用这十分只几秒来度量，

我全部生存的必要，我的生活我的学业我的奋斗，我的眠伏不醒我的愤怒我的争斗，

也是在这十分之几秒里终于得到肯定和发扬光大。

后来终于有一天，我要是记得是哪一天多好啊…反正就是小学里的某一天…你的目光终于被我锁住。

你不知道的，其实那天何止我的目光，

根本就是我的全副身心全部的存在和意识，全部的痛苦和骄傲，都被你的目光锁住！

结果反正都是一样：

我幼小的无知和淘气从此每天都盼望着早晨出操的那一个时刻，

我从此不再向任何别的女同学看上一眼。

我从这一天开始知道跟人交流还有用眼光的：

语言，动作，表情都不存在了，

只有眼睛里你的眼睛，和你眼睛里反射着的我的无法衡量的幸福和快乐。

我怎么会这样幸福，这样快乐，这样不知所措？

那一天我的心河因幸福而彻夜不眠放声欢唱…

后来你就突然不理我了。

再也没有我们每天目光的交织。

你是失望了吗？

是因为我没有主动展开下一步的男孩子该做的事情吗？

你是想让我去移动高山吗？

你是想让我去填平大海吗？

你是想让我去折星摘月吗？

是因为我没有在一夜之间成为举世皆知的大英雄大豪杰吗？

你的眼光就是不再被我锁住。

我自责，我彷徨，

我疑惑，我难过，我悲伤。

我为此想到过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我想到过要为解救别人而牺牲自己，

我想到过要去把我的敌人都痛殴一顿，

把全校的操场走道都清扫一遍，

我想到过去你家省委大院里找你，向你倾诉我的衷肠。

可是我都没有做。我只是在想，只是在想，只是在不停地想…

很多年后，在北峰上，

我曾经问你，还记得我们那时目光的交织吗？你说你不记得了。

你只记得我们在海淀332路汽车上诀离时那一刻的眼光。

那一刻你看到的是我的犹疑不定，你看到的是我毫无安全感四处逃避的眼光。

我说，你难道不记得儿时的至美吗？

我说男人看的是过程，女人看的是结果。

你不知道那时你的直觉是男人的心，心在这个时刻就是我的眼睛…

你难道不知道你抓住了眼睛就抓住了心吗？

那时的你是多不懂事啊，

你怎么能知道一个将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人，可以移动高山，可以填平大海的男孩子的心事。

那一天我的心河因失去你而枯竭而彷徨…

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

为什么几十年后我们再次重逢的时候，你突然涌出的泪水，象泉涌，

就在我的心河沥沥流淌…

你是在怨我吗？面对面你还是要想我吗？你是在爱我吗？

我一时分不清你是怨还是爱…最后我确定，你那是爱也是怨，两者交织，血肉不分，

就象我们当年在小学操场上交织的目光。

我忘了告诉你，

之所以有今天，之所以有今天，

是因为十年中我悬梁刺股，我秉烛夜读，我彻夜不眠，我奋笔疾书，

是因为我漫天游曳我发奋图强。

其实我心里知道的，

是因为你对自己说过，

如果有今天，如果有今天，

你会了却自己的心愿，你会跟我说：

去哪里都行，我什么都不怕，只要有你在我身旁…

……

今天，我的心河早已是缓慢是忧伤…

是此生的残年此生的永久，

是恒星是月亮 …

今夜我梦中又看到了你在富春江上暗暗的身影。

你身后还是那一湾灯火。

江上清淩闪跃的碎月，还有你眼睛里那一洼春江月夜一般的泪光。

你在哪里呢？

难道你心里的河已经停止流淌？

那是我们曾经共同拥有的一条小河…

还记得吗？我们从华山到黄山，渤海湾到蓬莱阁，

走遍大江南北去寻找也找到的就是这条我们共同拥有的心之河。

还记得那些我们彼此熟悉的道道流痕吗？

为什么会轻言放弃？就因为没有结果吗？还是因为世事无常？

富春江的一湾灯火，一江碎月，一页孤舟，

还有你…

这样的画面难道不够美吗？

这样的瞬间难道不是永恒的吗，

这样的记忆难道不是你我一生的至美？

这样的感觉难道不是我们命中拄定的结局吗？

我们走遍大江南北，找到并咏诵的那些，难道不是你我此生的绝唱……

我的心河…还在那里，

它就在那里，慢慢地流着，

度量着光阴的蹉跎，生命的虚度，

还有那一天月色下永远的永远的富春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