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哲存百岁寿辰时,作为一名见证了中国百年历史的作家,上海一记者请他说说对当今时代的看法。他说,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这就是智者的答案,我已经和这时代无关,何必多言当今时代?由此想到了诗人臧克家,大学里有一教师在现代诗歌理论上颇有建树,曾说到臧克家的诗,无论从境界,还是意向上,成就都不高。老师解释他诗歌成就不高的原因竟是:臧克家,无论时代提倡和盛行什么思潮和风格,他都以弄潮人的姿态站在最前沿。老师话的意思是,凡人贵有自知之明,任何人都不可能永远引领时代,努力以引领姿态出现的人,除不能引领时代外,还会失去人们的敬意。尊重,属于有自知之明者。现代文学历史上,以引领时代姿态出现的还有林语堂,曾大力提倡幽默文学而被钱钟书先生暗骂为如同娼妓卖笑的行为。可见,能面对时代过去的,至少是明者。
十八世纪世界文学中多描写多余人形象,以表达作者对世界不能回避的陌生感,和无法克服和世界游离的精神状态。多余人和今天的边缘人类似,有点武大郎玩双杠上下够不着的尴尬,随之是自身精神的沉闷的失重感:自己从来都没走进,或似乎走进时,才发现却越来越远得不可理解。这多少是文人和思索者共同的悲哀和命运。文明社会的核心,从来都是权力,从古至今的权力核心,导致了作文文人的精神失重,是自然而然的。如哲学家的黄金时代,在西方为苏格拉底,作为显学曾一度被社会追捧,万众景仰使得后人把哲学定位为崇高的智慧。中国的哲学年代在春秋战国,思想人才辈出的年代,是个战火纷飞的情况下出身的,即便是才华横溢并贵为类似诸侯国丞相地位的屈原,最后的命运还是被放逐而自沉于汨罗。孔子颠沛流离如丧家之犬,老子的学说曾一度被接受盛传但最后也是归隐于函谷关外,庄子几乎象是贫民,风光一时的有类似韩非子,吕不韦等,虽著作传世,最后仍是命运颠沛,似乎和权力永远不能和谐,是思想者,和文人的共同宿命。
唐以后的文人,日子是相对最好过的。通过科举而直接进入到统治阶层集团,类似今天国家的高干。细数大诗人词人文人王维、王勃、洛宾王、李白,杜甫,白居易,韩愈,柳宗元,到后来的苏轼,陆游等。莫不曾经任相对比较高的官职,如苏轼曾经为“杭州市市长”,更不用说王安石曾经是宋朝丞相。常想固然从那时候开始的文人,是以文章实力而获得功名,但真正文章传世之人,无论诗词散文,却几乎无一例外的,都是官员身份。至于今,如细究起来,是无法分清楚到底传世的是诗文,还是权力的延伸。同样的,比如书法,历史上的书圣自然是王羲之,其当时官职和地位之高,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古代书法成为名家者,又莫不是官员。如启功曾论书法说,从散在民间的石碑看,很多无名氏的书法不在那些名家之下。但名家就是传世了,无名氏即便书法再好也是无名氏,也不被人尊重。既然是权力核心的社会,尊重权力自然是超过类似权力衍生的附庸了。没有权力,哪有传世之作?就象没有倾城倾国的事实,哪来倾城倾国的大美女?西施,貂禅,杨贵妃,王昭君,莫不如此。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道的力量能贯穿一切思想,文学,诗词歌赋和艺术。官员的职位是有形的,但权力的影响力虽无形,它却几乎具备一种不朽的力量。可怜世人总以艺术追寻而激励自己,或已艺术为装潢大门,但望里看去,却都是权力之鼎作用,虽非权力之赤裸裸,却是权力本质中表面包装得最迷惑人的东西。这就是传世作品的本质。
而一旦与权力距离远一点,接踵而至的就是边缘化,失落感。权力是核心的社会里,非权利因素的一切,都是边缘!
所以诗人总是苦闷的。将苦闷的心境投射在社会,就关心民间疾苦;把苦闷的心境投射在山水,就有了山水派的超越意境;把苦闷的心情放下,而远离为五斗力折腰的陶渊明,却是个追求灵性而被灵性,身体和思想却依然被世界捆绑在权力的影响力里。世界的本质就是如此,文人实在是无处遁逃。诗言志,志为王道;文以情动,情却依然离不开权力笼罩下的一切。如此,文人怎么可能征脱权力?就象无法挣脱世界和阳光一样。王道普照的九洲天下,文人的精神,古代文人的精神都佝偻着。安能折腰,却一直折腰。无奈,除了帝王的权力至尊,其他人哪个不是佝偻着走过时间和历史?即便帝王之尊,也是要佝偻在苍天之下。所以说中国古代的文人,从来就没能摆脱自己的宿命,也从来没真正认识过自己。实不如释迦之知幻即离,离幻即觉。生命的本质是无法超越的,就象生活的本质超越了就是离开这个世界。文人是多余苦闷和边缘苦闷,实是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的挣扎。
只有释迦牟尼是真正抛弃权力的人,这种抛弃里,才是对人生彻悟后的决断,和必然。智慧,说了五千年,谁是智者,谁为愚蠢?境界被文人推崇了几千年,谁能超越?谁在划地为牢?如山河长在,日月永恒,倘能怜悯眼光俯视芸芸众生,那么文人的多余和边缘,则永无尽头。这就是古代文人的本质命运。或沉醉,或摆脱,或呼啸龙吟,或青云之士,其实都没能跳出本质的自己!
十五年前曾问一老师,以老师学问功夫,为何不写成书让更多人看到收益?老师说文字是最严肃的事,就怕误人故对文字如履薄冰,心中敬畏而不敢落于白纸。前几年曾感叹未曾用心文章,让著作等半身,而前几日,有朋友劝说:你可写书了,你的关于某行的理念就能成书;或曰,写一本吧,哪怕是一本。我为生计,蝇营狗苟,况自在烦恼中不曾解脱,于社会又于边缘本质,何书可写?何文可作?权当寂寥之时,作为宣泄心中郁闷之法而。即便如来智慧无边,但俗仍有云,男儿自有冲天志,不向如来行处行,何况一书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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