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一个喜欢水的男人,尽管我的水性不怎么好。每当看到适当的水,我喜欢把自己泡进水里,哪怕是泡泡脚。
当我喜欢水的时候,我更喜欢有点脾气的水,例如大浪滔天那种。水滴石穿说的也是一种意境,但我没有耐心,哪怕心不在焉地感受。我的耐心比以前短暂了,就像我喝酒的时候,舍不得浅斟慢饮。每天灯红酒绿,日子过得眼花缭乱,其实这不符合我的嗜好。希望自己心如止水,已经来不及了。没有理由暴跳如雷,就想与那充满激情的水一起兴奋,一起咆哮。可我明明知道,人的愿望并不一定都能实现。
我甚至想,如果我是河姆渡人该有多好,终生临水而居,因与水打交道,想必能识水的脾气。在那七千年前,没有大都市的种种诱惑,无须受尽发家致富的种种折磨,多么晴朗的心情呵!
去年夏天没看到海。
去年整整忙了一个夏天。几乎每年,我都至少去洗一次海澡,水,尤其有点脾气的水,是能让我的眼睛一亮的东西。可是去年,我错过了时间。朋友再三邀我郊游,忽然发现已经无处可去。我说无处可去,自是与水有关。因为正是深秋,即使来到水的旁边,我也不敢下水,我怕水里太冷。后来提及了白洋淀,我才有点动心:无法下水,那就看看水罢。
当时已是十月天了,观赏荷花已然过季。但我主要是想看水,也就无所谓了。任丘的朋友早已安排好了船只,我们沿着水道,渐渐驶进芦苇深处。虽然没贪图到"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景致,鸟旋鱼跃的水乡风光,却也心旷神怡。雁翎队、小兵张嘎战斗过的地方,自有一番情趣。关于白洋淀,曾有一个美丽的传说:一个中秋的夜晚,仙子嫦娥偷吃了仙药,飘飘然离开月宫。就在她将要落入凡间的一瞬间,猛然惊醒,这一惊非同小可,随身宝镜落到人间,摔成了大大小小的143块,形成现在的143个淀泊。
可我并没怎么激奋:芦荡遮住了我的视线,无法看得更深更远,水也平平常常,难见惊涛骇浪。
告别了白洋淀,赶到山东的德州参加了一个婚礼,即被朋友约至"书画之乡"高唐。游完李苦禅纪念馆,趁兴在书画市场购得了几幅画。我看好了山东画家姜锡云的一幅《惊涛图》,该画运用泼墨手法,把海浪与礁石的纠纷,揭发得格外酣畅。两只高尔基颂扬过的海燕翱翔其间,更增添了几分生动。但我觉得价位有点偏高,我已准备到黄河入海口尽兴一游,滔滔黄河犹从天降,与大海发生重大冲突,注定要比这幅画里的情景更加壮观。
到东营的时候已是夜间,酒足饭饱之后,当地的朋友探明我的日程,执意陪我去黄河口。我假惺惺地推说准备睡个懒觉,请他们明天十点以后再到宾馆找我。
次日一早,我唤醒了司机小金,岂料刚一出城,就钻进了雾里。我按照地图上的标志,指挥小金北渡黄河,然后向东行驶。遇到棉花地时,我让小金把车停下,去看棉花怎个生态。农人见状热情举荐:采几枝做个纪念吧!我和小金大喜,就道了谢,然后就下手了,然后继续道谢。农人很祥和地笑了。
当雾渐渐散尽,我们不知不觉又来到了黄河旁边。我独自走上黄河大堤,直到无人看见我的时候,我才席地而坐,呆呆地看着水向东流。我想呈深沉状,缅怀一下中华民族的发展史,却被黄河的"黄"染得没有一点心情。黄河之水无论从哪里来,不知流了有多少年,一直想把上游的浑浊载进海里,至今也没完成这一历史重任。我只担心水里如果有鱼,鱼喝水的时候是否会让黄河里的杂物噎了嗓子,再也无法唱出什么歌来。
水......如今的水有脾气吗?尽管我也知道,无论水滴石穿还是大浪淘沙,都是水脾气的一种。把石滴穿,把沙淘尽,要等多久?一万年实在太久。我坐在大堤上,当时真的希望黄河马上发点脾气:巨浪腾空而起,哪怕把我淹没。
可惜,我都等得有点不耐烦了,黄河仍像个黄脸婆,有气无力地向前慢腾腾地移动。黄河真的有点老了,当时我想。黄河老得快要走不动了,可能都快死了。记得黄河曾断流过,又忍不住感叹几声,但我没让黄河听见。我们行至路的尽头,周围乃是湿地,有些大鸟悠闲地栖息或者环飞,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我想起了"目中无人"那句成语,人在鸟儿的心目当中,印象肯定不怎么好。人是人的天敌,何况鸟耶。
显然,车已无法行走。我们寻到一处码头,换乘了游艇。当水面渐宽,心胸也就渐渐广阔起来,我想象着黄河的黄与海水的蓝溶成一体时的景观,就有一番渴盼弥漫开来。谁知还没见到海的影子,船却调头往回返了。我问驾驶员水有多深,他说不足两米。有好事者取了竹竿探水,果然如此。我没想到伟大的黄河看似深厚,竟是如此浅显,而且是在下游,顿时多了几分遗憾。
都说无风不起浪,黄河没了脾气,仅仅因为没有风么?估计海也不过如此。
回到北京之后,始终为我那次出行耿耿于怀。农人送的棉花枝已成标本,却没褪色,还是那种朴实的白,白得悄悄静静。惟独水在我的心里总是动荡不安。忽然想起我在高唐见过的那张《惊涛图》来,画中的神韵在我心里愈演愈烈,我忍不住叮嘱高唐的朋友,速以第一时间把那幅《惊涛图》求购下来。
当那幅画呈现我的面前,我像珍爱我的梦中情人一般把画兴冲冲地挂在墙上,并请好友加一先生鉴赏。加一先生果然赞不绝口,还建议我把画改成斗方,效果肯定更好。我很为然,到书画店重新装裱之后,果然显得更隆重了,那有脾气的水在庄严的窗口里大放异彩,仿佛都能听到浪打浪的声音,一次一次汹涌着我,远比沿途所见过的那些湖呵河的更为生动。
水的脾气,原来是在画里?
甚至我能从中经常想起一个挺可爱的人来。
完稿于2007.11.10.卧夫(题图摄自山东蓬莱)
此为山东画家姜锡云的原创作品《惊涛图》,现被本人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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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生是人~异化为狗~落荒成狼~
[卧夫在2007年11月12日 13时07分56秒做了满意的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