碱蓬草的思念
父亲来了,他说这些天他总是梦见那漫无边际、一片火红的碱蓬草。我说,我带去看吧,虽然我们这里不是你30年前生活的那片盐场,但碱蓬草还是一样的,都是那么红艳艳、鲜亮亮的。
下午,找了一个越野吉普,我带着老父往海外河开去。昨夜一场秋雨,沟塘里涨满了水。刚刚收割的水稻匍伏在水里,路边的红黄相间的树叶已经将沟渠、将稻田铺上了厚厚的一层地毯。天空飞翔着鸥鸟,苍凉的叫声在这个深秋的午后显得高亢而空远。
从盘锦市到海外河不到一个小时的路,沿途是成片的稻田和苍茫的苇田。这个季节,正是芦花飞舞的时候,那灰白色的芦花,压弯了金黄色的苇干,莽莽苍苍的芦苇荡在秋风的抚弄下,若潮起潮涌的海。我不禁惊叹,昨夜那场狂风骤雨,竟然使这些头重脚轻根底浅的芦苇毫发无损!父亲说,这就芦苇的韧性!是啊,大自然的万物,总有它们战胜自然的法宝。
站在拦海大坝上,眼前弥望的一片黑色的沼泽地。几年前我到这里来的时候,红碱草如火如荼,蒲草迎风摇曳,潮涧沟波光粼粼,远天、碧水、帆影,还有空中飞翔的鸥鸟,那个动与静的画面已经深印在我的心里。那时候,盘锦78公里的海岸线上,9万亩的范围,都长满了这种红艳欲滴的植物。9万亩鲜红的翅碱蓬,是铺天盖地的广阔,是摄魂夺魄的壮美!
可眼前,除了远处滔天的海浪,近处翱翔的飞鸟,那个色彩斑斓的画面没有了!我那如火如荼的红碱草呢?我那摇曳生姿的芦荻呢?据说翅碱蓬大面积死亡,是由于天旱,土壤积累盐分过多,大雨让盐溶解后,使得近海水域盐分升高,使只能在17‰左右盐碱度里生长的翅碱蓬,不耐其咸而亡。
碱蓬草,我的思念,父亲的梦,我们坐上车继续寻找。
在路的尽头,在海的边际,在采油机的欢唱中,终于有一片红色扑入我的视野。像一片无际的红锦,横铺在海滩上,在阳光的照射下,那鲜艳欲滴的红,如火、如霞,如我心中澎湃的血液。她是这般的绮丽、这般地炫目!这就是父亲魂牵梦绕的红碱草啊! 75岁的父亲,虽然背已经驼了,但步履稳健。他走下车子,站在浮桥上,眼睛望着这片红彤彤的海滩,看着那一株株火红的碱蓬,我发觉有一种东西在他混浊的眼里滚动,我感到,有一种情感正在他心中涌动。
父亲有些激动地告诉我, 40多年前他来过这里,采过红碱蓬。他说,在饥馑年代,碱蓬草救过很多人的命呢。父亲的眼睛闪着泪花,我知道,往事又在他的心中泛起…… 父亲就碱蓬草的感情应该从五十年代开始。那时候,他在营口盐场做工。纵横交错的盐池建立在一片荒无人烟的盐碱滩上。那里,除了这红碱草,很少见不到植物。父亲是一个晒盐工,每天拖着几十斤重的大盐耙子在盐池里来回晒盐,抬眼,除了远处浊浪滔天的海水,就是天空翱翔的水鸟。与他相伴的,就是这些红的发紫的碱蓬草了。那一团团、一簇簇如火如霞的碱蓬草像燃烧的火焰,点亮了年轻的父亲孤独寂寞的心房。
远离年轻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父亲在这片海滩上奔波了三十多年。他的寂寞只有这碱蓬草才知晓,他的苦恼也只有对着碱蓬草诉说。那些年,碱蓬草是父亲生命中的伙伴。 60年代初,是全国人民勒紧肚皮的年代。每天三两粮,对于身强力壮的父亲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又是碱蓬草救了父亲和他的工友们的性命。父亲说,碱蓬草真好吃啊,他们饥饿难忍的时候,就揪一把碱蓬草放到嘴里嚼,微酸、微涩,没有其他怪味,顶餓。后来,他们就把碱蓬草剁碎跟棒子面一起煮,成为当时充饥的最好食物。再后来,他们把采来的红碱草晒干,磨面,用来做窝窝头,味道也不错。
1962年,饥饿已经夺去了很多人的性命。母亲带着两个姐姐在家已经餓得奄奄一息了,为了救妻儿的命,父亲开始到处采碱蓬。那时候,父亲盐场附近的红碱蓬早已被饥饿的人们采得精光。父亲便约几个工友一起,利用星期天,驾着小船驶过辽河,来到盘锦这边采碱蓬。趟过沼泽地,穿过芦苇荡,父亲他们在这里找到成片成片一眼望不到边的红碱蓬。他们用麻袋将采来的碱蓬装好,小船运回去后,晒干,磨面,然后捎回家。我小的时候,常听母亲说,如果不是父亲捎回家的那些碱蓬草面,两个姐姐早就餓死了!
如今,这里的碱蓬草已经不再是人们充饥的食物,然而,它绚丽的色采,美丽的风姿,已经成为盘锦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每当潮消滩阔,簇簇碱蓬犹如出水珊瑚,犹如绵绵红毯,犹如天边红霞,与苇洲碧涛遥相呼应,与鸥翔鹤舞相映成趣,这副生机盎然、雄奇辽阔的画卷,向人们展示着大自然无限博大的胸怀,给人们留下强烈的心灵震撼! 哦,红碱蓬,你这红霞在海陆间燃烧后留下的“红地毯”,你这海涤滩积、碱渗盐的浸的结晶,愿你永远如霞似火、葳蕤昌盛!
背景音乐:小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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