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第一次去婚介所是和同事小韩一起去的。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我穿了一件长款紫色的羊绒大衣,单薄的身子被大衣包裹的严严实实。因为紧张,一路上手脚冰凉,额头直冒冷汗。
婚介所很简陋,只有一间屋子那么大,里面是一张写字台,一张书橱,两张破旧的沙发。接待我们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少妇,姓张。长相一般,普通话极好。
小张问明情况让我填写了一份会员资料,并交了220元的入会费,我便成为婚介所的一名正式会员了。
小张递给我几本会员登记簿,说,看看有没有你满意的。我有些害羞,匆忙翻阅了两本就坐在那儿不知所措起来。会员登记的很简单,只写了地址、学历、住房情况以及对方的要求条件。
小韩详细地寻问了一些事项,发现上面很多会员都不存在了。小韩单刀直入道,现今,有没有符合条件的对象?
小张想了想说,有,但要等一会儿,他住的地方离这儿十公里。
我和小韩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等下去。约有三十分钟,进来一位四十七八岁的男士。他穿了一件深绿色夹克棉衣,脚蹬一双半旧的过了时的棕色皮鞋。眼睛红肿,一脸的疲惫,像是一夜没睡。
我很是失望,心想,有没有搞错?我会和他谈对象?即来之,则安之,小韩握了握我的手,示意我沉着气。
经了解,该男士为油田职工,因买断而闲居在家成为一名自由撰搞人。说话间,小张拿出一本油城杂志,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一篇散文说,这就是李老师写的文章。
我接过杂志,大体浏览一遍,散文写的很长,也很专业。一看便知,李老师有着很深的文学功底。谈到文学,我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和他聊了起来。
我说,你一直写散文吗?
他说,是的。
我说,写一篇散文最多挣三四百元稿费,你一个月能写几篇?
他说,说不准,有心情就写,多则三篇,少则一篇没有。
我说,何不尝试一下别的体裁,比如长篇小说。。。。。。。
他说,我正在考虑这个问题,但写长篇小说我没有太多把握。
我知道,一篇好的长篇小说不是谁想写就能写出来的,不仅要有耐心,而且要有扎实的写作基础、深刻的人生道理和生活经验。如果仅是一篇普通的长篇,顶多得千把元的稿费,如果想出专集,那得自寻门路,还得自交印刷费。
我们走的时候,小张追出来悄声问我感觉如何,我摇了摇头。
小韩心领神会,拉着我就走。
回去的路上,我们一句话也没说。小韩是了解我的,抛开年龄、相貌不说,一个连固定收入都没有的男人是不可能给女方带来安定的生活和幸福的家庭。对于一个以撰稿为生的人,当文学即不当饭吃,也不当衣穿的时候,那么连goushi不如。
大街上人车涌动,小韩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像是安慰我。我借故看了一下表,下午三点钟。时间还早,我们又去了另一家婚介所。
二
走进婚介所,接待我们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时髦女人。一开口说话,我们彼此笑了。女人叫周萍,是我单位一位同事的前妻。她离婚多年,后来再嫁,老头大她八九岁,视其如宝。听说她开了一家婚介所,日子过的挺滋润。
她问明来意,笑道,你算是找对地方了,我们婚介所是经民政部门批准的,手续合法,收费公道。
我心想,怎么像广告里的宣传词?
她打着包票说,来我们这登记的会员很多,不出一年,包你找到称心如意的郎君。
我感觉好笑,听起来像买件衣服那么简单。但心存芥蒂,一个再婚女人开婚介,如同失身的女人做处女膜修补手术,没有可信度。
一对年青男女站在墙角,呆呆地看望着我们。我识趣道,你忙吧,我走了,有 了“好货”别忘了我。
她说,放心吧,有了合适的人选,第一个通知你。
一个月以后,星期六中午,我正准备做饭,手机响了,传来周萍的声音,你赶紧过来见一个人,他条件很好。
他多大年龄?干什么工作的?我问。
你过来吧,过来就知道了。周萍说。
我担心失去机会,沉思片刻说,好吧,我一会就过去。
我匆忙做好饭,给儿子留了便条。赶到婚介所时,已经是一点钟了。
周萍把一位身高1.74米左右,小头小脸的男人介绍给我。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男人长的不说是英俊潇洒,身材魁梧;最起码也应该是鼻直口方,五官端正。看着顺眼,心里也舒服。这么寒碜的模样也叫条件很好?有没有搞错?
退路是没有了,我只好硬着头皮和他交谈起来。我们各自坐在沙发的两端,他皱着眉头,好像我欠了他钱似的。聊了一会,我才明白,在此之前,周萍已经把我的情况向他做了基本介绍,他听说我有一个儿子时不同意见面,是周萍再三说服,他才勉强同意的。
他年龄和我相同,在市直某事业单位上班,也算是吃财政饭的。他直言不讳道,因前妻的婚外恋,使他愤然离婚。他争取到儿子的哺养权,而房子判给了前妻。目前,他们爷俩住在他父亲家里。
他详细地寻问了我的情况,最后,敲着桌子,无不遗憾道,你的条件很好,但唯一不满意的是你有一个男孩。。。。。。。。如果你没有孩子,或是有一个女孩就好了。他那表情,那口气,好像这件事他说了算,他说行就行,他说不行就吹灯拔蜡了。
我哭笑不得,如果的事多了,如果你前妻不是红杏出墙,不给你戴绿帽子不就没有这事了?如果你是市长、是大款不就更好?如果你没有孩子,或是有一个女孩。。。。。。。那这事也成不了,因为你同意我还不同意呢。
我看了一下表,已经两点钟了。我站起来说,我要走了,我还饿着肚子呢。他也站了起来说,我们一起走吧。走的时候,我主动交上180元的入会费。周萍给我开了一张收据,我又名副其实地成为这家婚介所的成员。
走出大门,我问,你吃饭了吗?他摇了摇头,然后说了声再见,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人流中。
三
见到老张的时候,我暗暗吃惊。他四十七岁,却像四十岁出头。长的五官清秀,不胖不瘦。听周萍说,他是油田二级单位的中层干部,儿子上了大学,有住房,条件不错。
电话里我们聊过两次,他说话幽默、直率。他说,他前妻性格另类,四十多岁的人了总也喜欢追求时髦。但我怎么听也是他前妻背叛了他,跟另一个男人私奔了。男人都有自尊心,老婆跟了别人是很失面子的事。面对外人,他们很想表白离婚的责任不在他,而在前妻;又不想点明前妻红杏出墙的事实。当他听说我有一个儿子时不同意交往,是周萍说了我一大堆好话,他才勉强同意见我一面。
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吃过晚饭,他开了一辆破旧的微型汽车来找我。我们对上接头暗号后,握了握手。我提议去前面的公园走走。他同意了,并示意我上车。
我坐在驾驶座的旁边,他开始发动汽车。汽车突突了两声,老牛大憋气般的往前走。他笑道,别看是破车,还是借的呐。
我笑了,说,这还用借呀,废旧回收站里有的是。
他却一本正经道,可不是嘛,明天咱就去回收站捡一辆。
我捂着嘴,吃吃地笑。
他说,这种破车,一般人是开不了的。。。。。。。。但也说明一个问题。
半天,没有了下文。我忍不住问,什么问题?
他看了我一眼说,驾驶技术好呗。
我再也忍不住了,咯咯地笑起来。
我问,喜欢开车,为什么不买一辆?
他拍了拍方向盘说,咱不是穷,没有钱嘛。
我笑了,一个男人勇于在一个陌生女人面前承认没钱,一般出于两种心态,一是哭穷,以掩饰自已的富裕;二是真的没钱,实话实说。前者,男人很小器,爱钱如命,就是有钱也绝不会随便拿出来给女人花,包括他的妻子。后者,男人比较实在,起码算不上虚伪。但感觉有一点故弄玄虚,真假难辩的意味。对于我,他不可能也没有必要哭穷,因为他来见我不是出于自愿,是在周萍的劝说下才来的。所以,他和我说话很随意,不需要遮遮掩掩。
我们边走边聊,彼此寻问了一些情况,谈话自始至终是在友好、和谐的气氛中进行。公园很小,二十分钟就转完了。
站在那辆破车前,我感到脚面一阵刺疼。弯腰细看,两个蚕豆粒般大小的疙瘩突兀地立了起来。我矜持地跺着脚,努力克制着不用手抓。
他看见了,笑道,这个蚊子一定是雄性,不然怎么咬你不咬我?
我噗嗤一声笑了,把脸扭向一边。
分手的时候,他从车上下来,挥手道,等我的好消息吧。一个星期过去了,我没有等到他的任何消息,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我忍不住去问周萍。
周萍说,因为你的儿子,他考虑再三,还是。。。。。。。。
四
这次是个例外,我和赵老师见面是在周萍劝说下去的。当时,我很犹豫,因为他大我十岁。从观念上讲,相差十岁,如同相差一辈,没有共同语言。
周萍却不以为然,大十岁算什么,大二十岁的都有。男人大了好,男人大了知道疼老婆。像我们这个年纪不就是想找一个伴,生病有人照顾,心烦时有倾诉对象。你这么好的条件,就是让他天天给你端洗脚水,他也愿意。再说了,赵老师也是几十年的老教师,桃李满天下,论人品,论知识,哪点也不比你差。还有,人家不嫌你有儿子,你却挑三拣四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我没有理由不同意。再者,周萍说的不是没有道理。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还有几个十年?寻寻觅觅这么久,不就是为了找一个知冷知热、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我终于同意见赵老师一面。
刚过了元宵节,天气有些寒冷。吃完午饭,我换了一件橙色羊绒外套,去百货大楼门口见面。电话里,赵老师说,他左手提着一只黑色的手提包,右手拿了一张报纸,那口气很像地下工作者秘密接头。
我到了百货大楼门口,开始搜寻目标,很快锁定住一位身材高大,五官清秀,年纪约五十岁的男人身上。他穿了一套灰色过时的中山装,手里提着八十年代生产的人造革手提包,混杂在新潮的人流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怎么看也像是我父亲。我的心一下子拧成疙瘩,梳也梳不开了。此时,赵老师也看见了我,我只好迎了上去。
我们总不能站在大街上说话吧。我提议找个地方坐坐。赵老师环顾四周说,坐哪儿好呢?我说,去咖啡屋吧。
这一带是商业区,竟然找不到一家咖啡屋。我们走出两里路,来到一家饭店的门口,赵老师说,就在这吧。我点了点头,跟了进去。
里面有三三两两的客人,服务员迎了上来,问我们吃点什么。
来饭店,不能白坐。我说,要两杯饮料。服务员一指吧台说,请问您要什么饮料。我审视片刻说,旺仔易拉罐吧。
不一会,两罐饮料摆在我们面前。我心里别扭,低着头摆弄胸前的真丝围巾。赵老师说,他不抽烟,不喝酒,只有一个爱好———收藏。我问,都收藏什么东西?赵老师说,邮票、书籍、毛主席像章等。我说,挺好的,收藏能增长知识,开阔视野,陶冶情操。赵老师说,这么多年,也没有存款,工资都花在这上面了。
看的出,他很诚实,不像有的男人,虚伪的只剩下谎言了。说实在的,他们这一代人,与现代人相比,品德和人格都正派许多,属于好男人范畴,但这不等于爱情,和婚姻更是两码事。
半个小时后,我站起来说,我们回去吧。赵老师说,不去商店转转?我摇了摇头。走出门口的一刹那,想起来,饮料还没有喝。
到了十字路口,我们挥了挥手。然后,我朝西,他朝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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