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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这是苏东坡《送章惇秀才失解西归》一诗的开头两句,其意思是说过去的经典作品,要不厌烦多次阅读,通过熟练阅读深深思考,其丰富的内涵就能自然感知。朱自清先生在《论百读不厌》中引用了这两个诗句,意在论说古代经典作品的耐人寻味,批评新文学中为了一味地强调时代性而造成文学趣味性丧失的文风,称一些“负着严肃的使命的文学,自然不注重‘传奇’,不再注重趣味和快感,读起来也得正襟危坐”,虽然还能够吸引许多读者自动去读,却不能让人“百读不厌”。
其实朱自清未免有些过于为难那些耕耘文字的作家了,新文学时期虽然丢了很多传统的东西,毕竟还能写出那么多好文章来,毕竟新文学中少了御用文学的腐气和刀光,倡导了科学和自由的风尚。那时的民众也不必去成天应付不愿耗费灯油的书刊,背诵迂腐老气的经典和长篇累牍的号召。如果是在新时代,朱自清倒可能会回头歌颂五四的新文学,而哀叹“不厌百读”的文字太多了。 先说那文革的往事吧。去年与几个同事倒重庆巴南的知青山庄去体验了一回红色时代的滋味。那知青山庄的庄主的确用心良苦,知道现时中好些老资格的官员都有着知青的经历,将这“知青”做招牌,还真是可以吸引怀旧的人士到山庄来抛钱。那里的一切果然很文革,房屋保持了当时的土墙建筑,大队部依旧还是那个大队部,宣传队还是那个宣传队,装束依旧是红卫兵的装束,歌曲还是红色时代的歌曲,标语还是振人神经的标语,只是广播换成了现代的音响。更有意思的是,吃的饭还是革命饭,吃饭之前都得一齐高呼毛泽东的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吃饭的当年的知青连同对那个时代有着童年记忆的吃客,一事兴起,竟然在夹菜饮酒之时,玩起了比赛记忆毛主席语录和文革口号的游戏,谁要背不出来就算输了,菜不准吃,还得罚酒。那样的时代,背诵毛主席语录和诗词是一种时尚,能记得当时口号的吃客也还真算是革命精神进了骨子里,你看那得意的样子就知道了。在那样的疯狂的时代,语录不厌百读,口号不厌百呼,革命文章不厌百看,《毛泽东选集》学了一次又一次,而且别的封建主义和资产阶级思想意识浓厚的书籍都付诸火炬,你说能不长记性吗?你说那算百读不厌还是不厌百读呢? 现在是改革开放的年代了,语录和阶级斗争的口号都成了文物,再没有人愿意重新疯狂了。但是,新的语录和口号文章照样通行全国。某某人讲话,某某人报告,一样有人印发成小册子纷纷往下面搬运,而且是畅销书,你得出钱购买,还得每周坚持学习,学习了还得谈感受,写心得。脑袋比较灵活的还要出题考试,考试成绩还要与工资奖金挂钩。这样的下来,你也得不厌百读,还得读熟读透,深思之,细嚼之,最终烂熟于心。单位领导还说了,要是宣传人士下来调查,你还得准备应对调查,要是说不出来个一二三四,单位评优评先的荣誉就会因你而葬送,到那时看你惭愧不惭愧,内疚不内疚,凭你平时工作再卖力,贡献再大,你也因此而成为落后分子,你的个人荣誉也就别想与谁争去。好在现在不是个人崇拜的年代,讲话的做报告的还五年十年地换着,你不必向文革时代几十年背读同样的内容。 中国人重视百读不厌的风尚,就如邓小平思想所指出的,还要从娃娃抓起。中学小学都有统一的教材,文章是经过精选的,思想绝对的正确而正统,情调绝对的高尚而庄严,没有什么低级庸俗的情调。以前的教材都是百读不厌的文章,老师教了一届又一届,所以有老师为了显示自己的真功夫,可以不拿教材上课,因为那课文他可以倒背如流。学生的思想和思维,当然就年年如此,代代如此了,让人千万个放心。不过现在课本有些变化了,可教师就不适应了,还搞什么新教材新教法呢?老师知道教材的课文是变了,可压根儿就不知道什么是新教法啊!再说,几十年的强化训练怎么能一下子改过来呢?所以,你就别奇怪什么新瓶子装老酒了。何况教材的文字一样是钦定,考试一样是科举,老教法看起来也吃不了什么亏。 我这是歪论,朱自清提倡的是百读不厌,而我这里谈的是不厌百读,至于读的人对不厌百读的文字是否厌恶,那都不关我的事。或许有人喜欢而百读不厌,或许有人厌恶而甘愿千百次地阅读呢?现代人有一种新病,那就叫自虐。自虐是他自己的事,与旁人无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