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义”字说起

若讲咬文嚼字，我最佩服天山双贱。当他分析某个字的时候，都能按照那个字的笔划分别说得条条是道。例如“文”字四划，他就曾从文字的文、文学的文、文化的文和文明的文分成四个部分说“文”解字。如果请他解说“义”字，按照笔划，至少他能罗列出来三个方面，若是繁体的“義”字更中他的下怀。

这次斗胆说说“义”字，我的力气只够说说见义勇为的“义”，别的“义”甚或是“義”让他（或者别的朋友）说罢，他的学问实在是比我多，而且还有狮子般的柔韧、狐狸般的睿智，我也只好甘拜下风了。

记得以前我在报上看过一则新闻，有一个外地人因为路见不平，与歹徒做过生死搏斗，受到政府表彰奖励，还被破格落了北京户口，让我好生羡慕。我曾想过，如果是我身临其境，我会怎么做呢？始终也没找到可行答案。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一点也不好玩。我曾遇到两次老天让我见义勇为的机会，一次是两伙歹徒火并，后来动了斧头，最终势弱的人以狼狈而逃结束战斗。

当时我观战的时候惊出一身冷汗，生怕那舞动的斧头碰到自己。事后我想，自己如果参战，算不算是见义勇为？如果自己因此也受了伤，是否也会受到奖励，比如给我落个什么户口？不过，我没加入那场殴斗，一点也没后悔，因为我不知道正义在谁手里。不知正义在谁手里当然可以不去伸张正义。万一帮错了忙，自己岂不成了帮凶！

我遇到的另外一次机会，是在国贸桥下，一个女子坐在地上死死拖住一个小伙子的腿，声称这人抢了她的东西，并把东西递给他的同伙，拿着东西跑了。当时围观的人很多，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有人打110报警，警察一时也没赶到。眼看那小伙子就要挣脱掉了，女子无力并无助地向周围的人求援，可是旁人无动于衷。我见那小伙子似乎没有凶器，于是挺身而出，抓住他的衣领，让他等到警察来了再说。后来警察果然来了，我就松开了手。警察让两个当事人进了警车，对我这个见义勇为的人理都没理，根本没提给我落户口的事情，也没在报纸上表扬我。在报刊上偶尔出现我的名字，只是一个作者的名字，并不是光荣榜。我唯一的一次见义勇为，就这样被历史埋没了。

见义勇为属不属于一种善举？善举属不属于见义勇为？我觉得是。关于见义勇为，其实对方所需要的只是一份爱心，哪怕是一点点。当年，当我穷得几乎饿肚子的时候，我曾这样想过：如果有十亿人，每人只给我一分钱，我就成了富翁。随即我又想过，如果这十亿人每个人的想法全都与我相同，而且全都那么做了，我们过的只能还是现在这种日子。“如果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明天”也只能在歌里唱唱，就像共产主义那样并不容易实现。如果向每个人都献出一点爱，显然太夸张了。只要我们把爱，哪怕只是一点点爱献给身边所能顾及的人，已经很圆满了。以前我上学的时候，因为一不小心就把助学金买书了，经常偷偷饿着肚子。同学渐渐发现我尴尬的困境，时有热心的人对我周济。我那时候因为熬夜，早晨总睡懒觉，记得有个同学临走之时，在我枕边放五块钱，让我醒后买东西吃，已经让我终生难忘。我难忘的并不仅仅是那个同学的善举，包括生活给予我的美好与温暖。

见义勇为也不一定轰轰轰烈烈，若从点点滴滴做起，同样令人刻骨铭心，或多或少还能造成良性循环。如果我曾善待过谁，我想，绝对不是因为我受到过官方所实施的思想政治教育，而是来源于我曾得到过的帮助。只是，做好人有点累，尤其经常有人有求于你。如果对方是个只想索取、不肯付出的人，就更累了。

常听人说恨有多深爱就多深，可我对此并不怎么认同。我个人的看法，恨要比爱更加深刻，包括自己恨自己的部分。爱能转嫁，恨也同样如此，哪怕只在不经意间。

2006-01-11-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