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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徜徉
(一 ) 他 窗外,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沙沙的雨声打破了夜的静谧。幽暗的灯光照着他摇曳的的身影,影影绰绰中,他凝眸的神色映在浅黄色的灯光下。 似乎雨的嘀嗒声扰乱了他的心境,他怅然地合上书,点燃一支烟 ,站起身来,踱到了阳台。 暮秋的风裹着雨帘敲打着窗棂,一丝丝的凉意透过窗缝向他袭来,使他不禁打了个冷战。烟雾从手上袅袅升起,昏暗的灯光照着他颀长而落寞的身影。“又是一年秋风劲了!”一丝惆怅而落寞的情绪突然涌向他的心头。 此时此刻,远方的她好吗?遥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思绪随着飘飞的雨雾飞到她的身边…… 与她相识在那个雨夜。那天,他在公司加完班已经很晚了。走出大楼,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他发动着车,就急急忙忙地往家奔去。他知道,家里还有一个7岁的女儿正等着他做饭呢! 想起女儿,他的心充满了内疚。她妈妈是西气东输的设计师,常年跑外,女儿从小到大基本上都是他带。这些年来,他又当爹又当妈,然而自己也是一家电力公司的经理,工作忙起来的时候,又哪里顾得上女儿呢?好在女儿很懂事,小小的年纪,脖子上就挂着钥匙,放学回家后,泡碗方便面或者几片面包也能裹腹。 可是今天实在有些晚了,往常这个时候,女儿该睡觉了。今天天气还不好,孩子会不会还饿着?那么小的女孩子是不是害怕呀?他的心焦急起来,加大油门往家奔去。 当他匆匆忙忙赶到家的时候,打开门,他的心猛然抽紧了!女儿呢?他找遍了所有的屋子,都没有女儿的身影。他急得大喊:“潇潇,潇潇----” 静谧的屋子没有一点声音。他打开房间里所有的灯,写字台上的一张纸条映入他的眼帘:“我是对面楼一单元601的住户,你女儿在我家里!” “对面楼?潇潇怎么会跑到他们家里呢?”他关上门,来不及思考,就匆匆地往对面楼走去。 气喘嘘嘘地爬上6楼,他按响了门铃。 “你好,我是对面楼的,我女儿在你这里吗?”他向开门的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问道。 “您是对面的苏先生?”他点了点头。 “快进屋里吧,你女儿已经睡着了!”她含笑地让道。 这是一个温馨而又具有浓厚的书卷气息的家,宽敞的客厅摆着意大利真皮沙发。一个72吋的超平彩电面墙而立。靠在西墙是一排整齐的书柜,柜子里面摆满了书。看得出主人是一位很有品位的知识女性。 “请喝茶,苏先生。”他接过茶杯,目光从那排书柜中收回。 “谢谢您!给你添麻烦了,我女儿在哪里?我带她走吧” “不着急,孩子睡着呢。你请坐。” 他坐在沙发上,目光落在了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上。 刚过完35岁生日的她,有着一双忧郁的大眼睛,白净的脸庞玲珑的鼻子,小巧的嘴,一袭栗色的卷发随意地披在肩上,一件乳白色的高领羊绒衫将她的身体玲珑有致地裹起。黑色的微型喇叭裤使她本来就颀长的腿显得更加修长。这是一个颇有气质的女人,高雅的风度透着淡淡的孤傲。 “我女儿怎么跑到你们家来了呢?”他有点奇怪。 “哦,是这样的,今天晚上下班的时候,雨下得很大。当我的车子驶过文萃路的时候,我看到风雨中一个小女孩摔倒在地。我停下车,当我把孩子扶了起来,孩子的脚扭伤了,看到孩子在冷雨中瑟瑟发抖的可怜样子,听着孩子揪心的哭泣,我都受不了。把孩子送到医院,拍了X光片,好在孩子的脚骨没有受损,医生给做了一下简单的处理我就把她带回来了。孩子告诉我你们家就在前面的楼,她还告诉我她母亲出差了,你在上班。”她笑起来的时候格外迷人。 “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好,太谢谢了!”他由衷地说。 “哦,没什么,你太客气了。不过,这么小的孩子让她自己过马路真的是危险啊,尤其是这样的天气。” “是呀,可是没有办法呀,她妈妈常年在外,我公司里的工作又忙。”他内疚地说。 “是不容易啊!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吱声,我的时间比较充裕,可以帮忙的。”她笑着说。 “谢谢,谢谢!”他站了起来,“不早了,你该休息了,我把潇潇抱走了。” “潇潇已经睡熟了,你就别弄醒她了,让她睡在这里好了!”她也站了起来。 “不,那怎么好意思呢?已经够麻烦你的了。”他不好意思起来。 “没关系,你别客气。明天是星期天,你就让她在这里多睡一会吧,我很喜欢你女儿!”她笑着说。 “可是----” “没有关系的啦,别那么多可是的啦,你走吧,明天,我会把你女儿完璧归赵!” “那就麻烦你了,明天我还要上班,潇潇让她自己在家温习功课就是了。” “你放心好了,一切我会照料好的。”她把他送出了门。 这一晚上,他并没有睡好,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悄悄地走进了他的梦里…… (二) 她 他走后,她并没有马上入睡。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对他似乎就有了一种信赖感。这个男人眼里所含的忧郁使她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她是学心理学的,通过对方的举止和言谈,她基本上能够对这个男人有个初步了解。 这是一个有着强烈的责任心的男人。从他对女儿的关切中,她能够读到一个父亲的挚爱。也许,为了女儿,他牺牲了太多的东西,比如应酬、娱乐、约会什么的;他同时也是一个进取心极强的男人。否则,就不会因为工作而让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自己上下学;他又是一个细心的男人。从他们家井井有条的打理上,从他女儿的穿着上及所带的物品上,都能够看出这一点;他也是一个有内涵的男人,他彬彬有礼,说话有思想而又不失幽默,具有丰厚的文化底蕴,是一个比较深刻的人。 可是,为什么他的眼里含着淡淡的忧郁呢?是什么使这个男人郁郁寡欢呢?也许这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她的职业敏感,使她对他产生了兴趣。 她走进卧室,目光落在了这个熟睡的小女孩脸上,这个孩子长的很象她父亲,一双大眼睛清澈明亮,小巧的鼻子,小巧的嘴唇,只是身体有些单薄,蜡黄的小脸似乎有些营养不良。她的心中涌出一种母性的柔情来,手轻轻地抚过孩子的面颊…… “唉,如果我的孩子活着,也该与这个女孩差不多一样的年纪了!” 她为女孩掖了掖被子,走出了卧室。站在落地窗前,端着一杯浓浓的苦咖啡,音响里放着那首《苦咖啡》的音乐。她知道,今夜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窗外,小雨还在“沙沙”地下着。树叶,在潇潇雨中瑟瑟着,凋零着,她的心也在这暮秋季节里颤抖。这个小城的秋天,与渥太华的秋天是何其地相似啊!伤心的往事也似外面凄凄的冷雨袭上心头…… 七年前,她与夫双双飞往加拿大,学医学的夫在温哥华的一个医学研究所任研究员,而她却在另一个城市渥太华的一所大学里攻读心理学博士学位。新婚燕尔的他们把家安到了渥太华。每逢周末,夫都从温哥华飞到渥太华,他们相依为命,在异国他乡过着甜蜜的幸福生活。 婚后的生活一直很平静。转眼间,两年过去了,她已到了撰写博士论文阶段,只要通过论文答辩,就能够拿到博士学位了。而她丈夫,也可谓事业有成,成为那个研究所里有名的专家。这时,她已经怀了四个月的宝宝,一个即将做母亲的人对生活充满了向往,她一边收集着撰写论文的材料,一边为即将出世的孩子打理东西。丈夫已经很长时间没来渥太华了,每次通电话,他都说工作太忙,脱不开身。她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她知道国外工作节奏的快捷与辛苦,尽管她很需要丈夫的呵护,但她决不会让丈夫离开工作来陪她。 这是一个深秋的午后,她漫步在宽敞的街道上,欣赏着渥太华迷人的秋色。渥太华是一座美丽的城市,如火的枫叶是这个城市的特色,枫叶在秋日的阳光下闪着迷人的色彩,秋风中,一片一片的落叶象天女散花般地扬向天空。她的心突然柔软起来,摸着隆起的肚子,感受着宝贝的胎动,心里充满了做母亲的自豪感。突然间,思念起夫来了!老公,你感受到宝贝的律动吗?你体会到做父亲的感觉吗?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呢?此时,她有了一种强烈要见到夫的感觉。于是,她买了一张机票就飞到了温哥华。 温哥华的天好像并不欢迎她的到来,走下飞机,夜空就飘起了细雨。她坐上出租车,就向夫的住处驶去。 因为想给老公一个惊喜,因为有夫房间的钥匙,她并没有打电话告知夫。当她满怀着兴奋打开夫的房间的时候,她听到夫的卧室里传来一阵阵令人心颤的娇喘,接着,一个女人象一个怀春的猫一样尖叫起来。她推开卧室的门,令人不堪入目的一幕映入她的眼帘。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她的夫吗?她大脑一片空白,她发疯一样冲出了房门…… 夜色沉沉,冷风凄凄,雨越下越大,她一个人在清冷的街道上踯躅着,温哥华的夜晚是那样的静谧,路边的街灯在雨帘中无精打采地站着,说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的心在风中颤抖。她想起往日他的柔情蜜语,想起他的海誓山盟 ,想起温柔体贴,她的心在流血。此时身处异国他乡的她多么想躲在在亲人的怀里大哭一通啊! 雨越下越大,风越来越急,饥饿、寒冷、痛苦吞噬着她,她瘦小的身影在这漆黑的雨夜里,像一枚漂泊的落叶,在风中颤抖着,也许是肚子里的小家伙感受到母亲的心情,猛地一动,她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一股湿乎乎的东西顺着大腿流了下来,她的眼前一黑,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当她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洁白的病房里。鲜红的血浆一滴一滴地流进她的血管。秋日的斜阳懒懒地照在她的身上,隆起的肚子已经瘪了下去,她的孩子呢?她大叫起来。护士小姐告诉她,昨天晚上一个拾荒的老人把她送到这里的时候,她的孩子已经夭折了。她说,你捡了一条命,如果再晚一会,你的命就没了。 “孩子,孩子,我的孩子呢!”她的心在流血,泪水肆意滂沱起来。 她痛苦极了!在这个雨夜,在这个异国的土地上,一个她精心呵护的生命,一个鲜活的小生灵,一个寄托了她所有的精神的孩子就这样夭折了! 她失望极了!为曾经付出的感情,为自己曾经爱的如痴如醉的丈夫,为已经破碎的家! 她无法理解她丈夫,如果只是为了解决生理问题,她能够理解。但是,当她踯躅在这个陌生城市的街头的时候,她一直期盼着丈夫能够追出来,对她说声对不起,然后拉她回去,也许,她能够原谅他。然而,直到现在,她的手机也没有响过…… 带着一颗受伤而冰冷的心,她回到了渥太华。之后,她将一纸签了名的离婚协议寄到了温哥华后再也没有与夫联络过。一年后她拿到了博士学位后回到了祖国,在这座城市里落下脚。 几年过去了,她在心理学领域里取得了可喜的成绩,成为这里小有名望的心理学专家。她一直禁闭着感情的大门,她对婚姻、对男人有着一种强烈的抵触情绪,只是对孩子有着一种强烈的向往…… 电子钟已经响起了黎明的晨曲,她收回思绪,回到卧室,轻轻地在小女孩的脸上亲了一口,在她的床边躺下…… (三) 他和她 他每天早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先拉开阳台的门。站在6楼的阳台上,望着对面的6楼,他们常常能够相遇,一个手势,一个问候,他们的一天就会有着一个明媚的心情。 因为他女儿的缘故,他们已经成为熟悉的朋友。潇潇经常光顾她家,她特别喜欢这个女孩,有时两天不见就思念起来。于是她会经常在晚上放学的时候去接潇潇。有时他的工作忙,干脆一个电话,就把女儿寄存到她家。 潇潇也非常喜欢她,阿姨长阿姨短的,甜甜的小嘴常常让她兴奋得忘乎所以。她有时间就教潇潇弹钢琴,给孩子讲故事,为小女孩褒汤,潇潇越来越依恋她了。 他看到女儿渐渐红润的小脸和活泼愉快的笑声,对她充满了感激。随着交往的增多,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有一种情愫在悄悄地滋长,每天不见到她似乎心里就少了些什么。 不能说,她的心湖波澜不惊。他英俊的身影,儒雅的谈吐,睿智的思想,在她的心湖中都激起了层层的涟漪。尤其是他忧郁的眼睛总使她产生怜惜的感觉。她是一个习惯于晚睡晚起的人,但是,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近一段时间,她竟然每天早晨都能早早地睁开眼睛,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先到阳台,而每天她都能看到他在朝阳下吸烟的身影,一个招呼,一个致意,就能够使她的心涨满快意。 这是怎么了,她自己都对自己的行为莫名其妙。她一次次地在否定自己不是为了情,也一次次地在心里为自己辩解说只是因为喜欢那个女孩,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能走进她的梦里,她常常为此而苦恼着,嗨,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啊! 这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小鸟刚扯起嗓子唱起晨曲,潇潇就起床了。她迫不及待地跑进爸爸的房间,拍着他的脸说:“爸爸、爸爸,快起来呀,一会儿就晚了!” 他睁开眼睛慈爱地看着女儿,搂过她轻轻地在女儿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好的,宝贝,爸爸马上就起来,不会晚的!” 因为今天要去春游,小女孩兴奋的一晚上没有睡好觉。昨天,如果不是她,他根本不会动带孩子出去玩的念头的。 “你该带潇潇出去走走的,这个孩子太需要父母的关爱了!”她向他建议道。 “是啊,孩子很少有机会出去玩的。她妈妈常年不在家,我也没有时间啊,公司里总有做不完的事情!”他内疚地说。 “事情是永远做不完的。心理学认为,七、八岁是情绪的敏感时期,也是性格形成期,多与大自然的接触对孩子的身心发展是很有好处的。你没发现潇潇性格上有点忧郁吗?有什么事情比自己的孩子更重要的呢?” 想起女儿,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歉疚,自己对孩子的关照的确是太少了,他终于下了决心,明天,就好好带着潇潇放松一天吧! 潇潇高兴极了,搂着他的脖子又亲又笑。然后,又去搂着她的脖子,娇娇地向她请求道:“阿姨,明天你和我们一起玩好吗?” 她把潇潇拉进怀里,“潇潇,阿姨明天有事,你和爸爸一起去玩好吗?” “不,我不,我要阿姨与我们一起去!”潇潇噘起了小嘴。 “一起去吧,好吗?”他向她恳求道。 他的目光,带着渴望,带着企盼,灼灼地烧疼了她, 她的心感到了柔软,她怎么能够忍心拂了他的一番心意呢?她温柔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抑制不住的兴奋,不仅是孩子,还有他,他兴奋地把潇潇高高举了起来,在地上转着圈。 “噢----我们明天出去玩喽!”他和潇潇高兴得大喊。 当他和潇潇走下楼的时候,她已经站在楼头等他们了。不约而同地,他和她都一身白色的休闲打扮,倒很象刻意准备的情侣衫。潇潇身穿白色的小毛衣,蓝色的牛仔裙,蹦蹦跳跳地拉着她的手上了车。 仲春的早晨,薄雾朦胧。当一排排的高楼在眼前闪过,车子已经出了城区。春风已经将山野涂了一层层的新绿,田埂里那一畦畦金黄色的油菜花,是那样的耀眼,碧绿的麦浪不断地从眼前闪过,潇潇高兴的大喊大叫。 在一个风景秀丽的山谷,他们的车停了下来。站在山脚下,他们被眼前的景色深深地吸引了,那满山遍野的映山红已经如火如荼地盛开了。它们有的在悬崖上向你招手,有的站在山谷里向你致意,远远望去,象满天的彩霞,象天女的霓裳。那满山的花香,引来无数只蜜蜂与蝴蝶嗡嗡地闹着。 沿着山谷,在茂密的林荫中穿行,阳光透过树荫洒下斑驳的影子,照在刚刚吐绿的树丛上,那么耀眼,那么迷离。山涧溪流淙淙,鸟儿在枝头欢唱,树叶在风中低吟,仿佛班德瑞的《大自然诗情》在静静地流淌。小松鼠们在林梢上欢快地跳跃,呆头呆脑的雉鸡在他们的眼前不慌不忙地闲庭信步。 行在山谷间,他们沉浸在着美丽的大自然的诗情当中,他们在山谷中尽情地笑着、闹着、喊着,此时此刻,这片山林是他们的,这片空间是他们的,心情象阳光一样灿烂,象小溪一样欢畅,象山间空气一样清新,象林中野花一样绚丽。 在淙淙的溪流间,掬一捧清凉的溪水入口,那甘冽的泉水沁人心肺。潇潇将水撩到她的身上,她又将水泼到他的脸上,笑声在这静谧的林间回荡,他们也仿佛回到了青年时代! 他们父女笑得多灿烂啊,她的心也霎时柔软起来。情不自禁又想起了自己的孩子,一丝惆怅涌向心头。他看出了她的忧郁,猜到了她的心思,他走过来,轻轻地拍了下她的肩: “让潇潇做你的女儿好不好?” “你愿意吗?” “有什么不愿意的呢?多一个人疼她不是更幸福吗?”他笑着说。 “潇潇,给阿姨做女儿好不好?”她向小女孩投去殷切的目光。 “好啊,我喜欢阿姨,乐意做阿姨的女儿!”小女孩地向她的怀里扑来。 “叫干妈!”他笑着对女儿说。 “干妈—”潇潇娇娇地喊道。 “哎---乖女儿!”她紧紧地把小女孩抱在怀里,一滴泪从眼睛里滚了下来。 累了一天,潇潇已经睡着了。他收拾完屋子,洗完孩子的衣服,在灯下坐了下来。很久了,他没有这样地开心过。他不知道是因为明媚的春光使他如此沉醉还是因为她使他的心情如此地灿烂。他只觉得,心里被一种渴望、被一种幸福充盈得满满的。书在他的手里翻来翻去,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合上了书本,信步踱到阳台上。 对面的屋子,灯光依然闪亮,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灯下摇曳,她,也没睡?他有了一种想见她的强烈冲动。他拨通了她的手机。 “喂!干吗呢?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看书呢!你在干吗?”她的声音通过电波传了过来。 “赏月呢。今晚的夜色不错,出来一起看星星好吗?”他向她恳求道。 “这么晚出去赏月?女儿呢?”她惊讶地问。 “哈,来阳台上啊!女儿睡了呢。”他笑着说。 “好哦!”她披了件粉红色的睡袍走进了阳台。 他向她招了招手,“HI!GOOD NINHT !” “GOOD NINHT!”她向他甜甜地笑着。 “看今晚的夜色多好啊!”他的声音沙哑而略带磁性。 她站在露天阳台上,仰望着璀璨的星空,弯月如钩,寂寞苍穹。浩瀚银河,牛郎织女痴痴对望。她向对面的男子望去,朦胧的灯光中,映着他摇曳的剪影。虽然她看不清他的面目,但她能够感觉地到,此时他一定是欢快而欣愉的。 “看,今天的牛郎星与织女星多亮啊!”他高兴地喊着。 “可惜有银河相隔!”他的手机里传来她略带惆怅的声音。 “我们给牛郎和织女架一座桥好不好?”他调侃地说? “你是喜鹊?即使是喜鹊,还要等到七夕才能去架桥呢!”她笑了。 “是啊,‘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他忽然想起了秦观的《鹊桥仙》来了。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她情不自禁地接道。 一种黯然的情绪突然间在他们中间弥漫开来,两人都沉默不语…… “叮铃铃……”客厅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对她说一句“先别走,我去接个电话”后就走进了客厅。 一分钟后,他回到了阳台。她的手机里传来他沮丧的声音:“潇潇妈妈的电话,她明天要回来了!” “那不好吗?你们夫妻可以团圆了!”她的声音有些酸楚。 “唉!又不得安宁了!”电话里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不是久别胜新婚吗?”她似乎感觉到一些什么。 “算了,不提也罢!太晚了,睡觉去吧!”他突然间烦躁了起来,关掉手机就回到屋里去了。 (四) 他 他回到屋里,重重地坐在沙发里,烟一只接着一只地抽了起来。袅袅的烟雾中,他的脸色是那样的疲惫、那样的沮丧,狂躁的情绪再一次地弥漫开来…… 他与妻子结婚已经十年了。十年里,他没有享受过婚姻的幸福与甜蜜,他所得到的除了疲惫就是愤懑。妻子的任性和不讲道理使他深深地厌恶了家庭生活。很早他就意识到自己婚姻的失败,他一直想摆脱这个樊笼,可是十年了,尽管他拼命地挣扎过,但是始终没有解除脖子上的枷锁,有时他真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他的妻子出身于高干家庭,优越的家庭环境和从小娇生惯养的她自私任性、做事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觉。他大学毕业后分到电力公司的时候,她的父亲是这个城市电业局的局长,而她也正好大学毕业分在市设计院。 有一天,她到她爸爸的办公室去玩,正好遇到正在向她父亲汇报工作的他。她被眼前这个气宇轩昂、英俊潇洒的小伙子吸引了,她对他一见钟情。之后,她老爸爸动用了组织力量对他进行了调查,了解到他除了家是农村的,家境不太好外,其他方面都很优秀,于是便招了他为“驸马”。 坦白地说,他对这桩婚姻并不是很热衷,他知道双方家庭的悬殊差别,但架不住局办主任王大姐的天天“细致入微”的思想工作,还有她火辣辣的热情。她天天往他宿舍跑,那温柔、那体贴的确让他难以招架。而且她长得也比较漂亮,他同意了这门亲事。 然而,结婚后她的一系列劣性开始逐渐地暴露出来。她从不做家务,烧饭、洗衣、收拾家等一系列活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好吃懒做是她的习性,这些他都能忍了,谁让自己是男子汉来着?多干点活总是累不死的。然而让他反感的是她骄横跋扈的态度,稍不如意,她就会破口大骂:“你给我滚,这是我的家!”他的自尊常常被她伤得体无完肤,有时,他真的为自己感到悲哀,他为自己当初的轻率后悔了。 他出身于一个农民家庭,他有使不完的力气,多干家务并难不倒他,他所需要是对他人格的尊重。妻子出口伤他的人格常使他感到愤懑,但他都忍了。而如果伤及他的母亲,他就不能容忍了。也就是说,尊重母亲是他的底线。 他的母亲三十几岁就守寡,一个人带着儿子生活了几十年。老人家含辛茹苦地把儿子抚养成人,又供他上了大学,他知道母亲付出了多少。他很小的时候就下决心,等自己长大后,一定好好孝敬母亲,让母亲过上舒心而幸福的日子。然而,他现在已经成家立业了,可是他并没有能够使母亲过上这样的生活。母亲依然一个人在乡下过着清贫的生活。他每次把母亲接过来,母亲住不上两晚就嚷着回去,说是过不惯城里的生活,但其实他知道是妻子的原因,他每次接母亲来,妻子的脸色都不好看。母亲坐过的地方,她擦了又擦,母亲用过的饭碗,她总是用开水烫了又烫,母亲住过的床铺她总是等母亲刚走就把床单、被罩、枕套卸掉扔到洗衣机里。妻子对母亲的态度是他伤心的主要原因。 他想起了结婚的那天,他母亲从乡下赶来,当客人都散了以后,老人家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一层一层地打开,一个金戒指露了出来。戒指颜色黯淡,有些地方已经磨光了。看的出来,这个戒指具有着悠久的历史了。 “媳妇呀,这个戒指是咱们家祖上传下来的,我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送你,这个戒指送给你了。”老人把戒指递给了媳妇。 “这么土气的东西我可戴不出去,不要不要!”他妻子连忙把婆婆的手推了回去,老人尴尬在那里。 “你就戴着嘛,毕竟是妈妈的心意!”他在旁边劝道。 “要戴你戴,我可嫌丢人。”她一甩手走了。他和母亲都怔怔地站在那里。 新婚之夜就是这样疙疙瘩瘩地度了过来。 终于有一天,他忍无可忍了,他把妻子痛打了一顿。那是潇潇刚出生不久,那个时候他已经是市场开发部的主任了。工作异常地忙,家里实在难以分心照顾好了,岳父、岳母都是国家干部,根本没有时间来帮他们分担家务,于是,他把母亲从乡下接来,帮助他照顾家务,照顾潇潇。 母亲的到来,使他轻松了不少,也使他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当中去,他对母亲充满了感激。然而,那天傍晚,当他走进家门的时候,他把刚买到的蔬菜送到厨房。他看到母亲一个人在那里默默地流泪,看到他进来,母亲赶忙擦去泪水,开始做饭。 “妈,你怎么了?是不是谁惹你伤心了?”他焦急地问道。 “没有,没有,伤什么心呢,别胡说!”母亲便洗菜边道。 “不对,我看到你流泪了!”他扳过母亲的身子为她擦去眼角的泪。 “哦,刚才一只小虫子飞到眼睛里去了!”母亲拨开他的手掩饰地说。 他知道母亲在故意骗他,大冬天的,哪来的飞虫呢? 他走进客厅,妻子正靠在沙发上看电视。他随手关掉电视,问道:“我妈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她怎么了!”妻子拿起遥控器把电视打开,带答不理地说。 “那我妈怎么哭了?” “不知道!乡下人,贱!”她嘟哝道。 “你说什么?乡下人怎么啦?你说谁贱?”他心中的怒火腾的一下被点燃了,他一步跨上前去,拽住妻子的衣领。 “乡下人就是乡下人,怎么啦!那么岁数了,手脚还不老实。”妻子尖声喊道。 “啪”!一个耳光扇在她的脸上,他气得涨红了脸。 “你竟然敢打我?苏子强,你以为你是谁,你这个乡巴佬!”她尖叫起来。 “我说的不是吗?我把戒指放在梳妆台上怎么就没了呢?难道它会长腿跑了吗?”妻子向他扑去。 “你放屁,我妈会拿你的戒指?你侮辱人!”他的肺都要气炸了。 当母亲从厨房赶进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打成了一团。母亲把他从妻子身上拽了开来,给了他一巴掌,“不懂事的东西,还打起媳妇来!”母亲骂道。 他收起了手,可妻子呼天嚎地发疯似地向他扑来。 “别打啦,戒指是我拿的行了吧?”母亲喝道。 “妈------”两个人都怔住了。 他知道,母亲绝对不会去拿她戒指。自小就教育他“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弯腰”的母亲,即使再苦再穷也不会拿别人的一个头发丝,而母亲现在--------- “苏子强,我没说错吧,你妈自己都承认了!”妻子的眼睛狠狠地瞪着母亲。 “吴丽,你别欺人太甚,我妈绝对不可能拿你的东西!”他在这边吼道。 “好!你自己都承认了戒指是你拿的,那就拿出来吧?省得你儿子说我冤枉好人!”妻子转向母亲说。 母亲踌躇了很久说:“戒指被我卖了。” “什么?卖了?钱呢?”媳妇尖叫起来。 母亲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布包,一层层揭开,拿出了二百元钱:“都在这呢,给你吧!”母亲嗫嚅道。 “二百元!天哪,我那戒指是4000多元买的呢!”妻子气急败坏地将钱扔了出去。 他看到两滴老泪从母亲苍老的脸上流了下来!他明白了,母亲根本就没有拿什么戒指,母亲是为了他,是怕他与媳妇打架呀!他的泪从眼里汩汩流出…… 第二天早上,天空飘着鹅毛大雪,瑟瑟的北风中,他把母亲送到了车站。站台上,母亲给他围了围围脖,对他说:“强子,回去与媳妇好好过日子吧,别惦着妈,妈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活几年?家和万事兴,只要你们能过好,妈就高兴!” “妈,对不起!儿子没能让您老过上一天好日子啊!”他内疚地握着母亲的手说。 “别说傻话啦,只要你过得好就行了。可是,孩子我真的不放心你啊!”母亲黯然地说。 车进站了,母亲转过身向站台走去,瑟瑟的北风裹着母亲佝偻的身影,他突然间发现,母亲的背更驼了,雪花落在头发上,已经分不出来哪些是需要雪,哪些是发了! 母亲老了!母亲把青年和中年都献给了他,而当母亲年迈的时候,当母亲需要照顾的时候,他却不能够给老人些许的关怀,不能为老人做顿饭,不能给老人穿件衣,相反,还要母亲时时地牵挂着自己,让老人受着被侮辱之苦,他的心剧烈地抽痛起来,他对妻子也越发地不能原谅了! 母亲的背影随着滚滚的车轮消失在寒冬的风里,以至于若干年后,那风中母亲瑟瑟的身影还深深地印在他脑海的深处。 也就是那一天,他回到家以后就把被子抱进了客厅,他与她正式分居。几天后,当他打扫卧室卫生的时候,在床缝里发现了那枚戒指。他把戒指和一纸离婚协议书一起扔到了妻子的面前,当然,戒指妻子收下了,离婚协议书被撕得粉碎! 一个月以后,他突然接到母亲病重的消息。当他赶到家里的时候,母亲已经奄奄一息了。母亲拉着他的手艰难地说:“儿子,好好过日子!妈走了,不能再照顾你了……”一滴老泪从母亲的眼角躺了下来。 “妈,你不能走,儿子不能没有你呀!”他扑在母亲的身上号啕大哭起来。 “强子,告诉你媳妇儿,那戒指真的不是我拿的……”母亲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的,那戒指不是你拿的,妈--------妈-------”他悲痛欲绝。 处理好母亲的丧事以后,他回到家里,将自己的衣服等日用品装了一个包,就搬到了单位的单身宿舍里。除了偶尔去幼儿园看看女儿,他很少回到家里,他对这个害死他妈妈(他一直坚持这样认为)的女人深恶痛绝,他不想再与她说一句话。 尽管很多人充当了和事佬,尽管妻子多次找到他向他认错,但他知道她的本性是无法改变的,他不能与害死他妈妈的刽子手生活在一起,离婚已经成为他坚定的信念。 但离婚书在被一次次地撕碎后,他已经感到精疲力尽,心灰意冷的他对离婚感到无望了。于是开始着手活动调动工作,他想逃离这座城市,离家越远越好。而就在这时,“西气东输”工程开始了,妻子作为主要设计人员必须在现场坐镇。而三岁的女儿就成了没人管的孩子了。无奈之中,他只能暂时放弃逃离的计划,搬回家来,照顾起女儿的生活,担负起做父亲的重任了!好在妻子一年当中,回来的日子不多,倒也相安无事了。 (五) 她 飞机终于落地了,她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有了着落。由于天气不好,飞机已经在城市的上空盘旋了很久。坐上出租车,她急急忙忙地往家的方向奔去。此时她已经归心似箭,她已经有半年的时间没有看到女儿了。 女儿长高了吗?女儿胖了还是瘦了?学习怎么样了?每次电话,听到女儿甜甜的声音,她心里都充满了一种酸涩的感觉。她欠女儿的太多了,她自己常检讨自己不是一个好母亲,没有尽到一个母亲应尽的义务。 她刚到在这大西北的施工现场的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的那一段日子。白天他们设计人员与施工人员摸爬滚打在一起,工作强度之大是她一个女同志难以招架的。她是一个个性极强的女人,也是一个事业心极强的女人,从来不会在同事的面前示弱。然而,当夜晚来临的时候,对女儿的思念却使她变得异常脆弱,泪水常常会情不自禁地溢了出来。 离开三岁的女儿,与这群大男人们来到这风沙漫漫的大西北,她需要的是多大的勇气呀。除了因为自己是设计室主任,直接领导并参与了这个项目的设计外,在她的内心深处,其实还有点别的目的。 当初,如果自己要求留守,院领导也不会不同意。因为毕竟她是女同志、是个孩子的妈妈,那里的环境很艰苦,而且工期将很长。但是,就她自己来说,这项工程毕竟是国家重点项目,能够亲身参与进去对每个人来讲都将是一段辉煌的历史。她是业务骨干,又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当然很想参与进去。但是,想到潇潇,她踌躇起来,毕竟孩子还太小啊! 就在她思量着是否接受这项任务的时候,传来了丈夫要调里本市的消息。她心里非常难过,她明白,如果丈夫工作调动成功,那么等待她的必然是离婚的结局,到那时即使不想离婚都不行了。 对于丈夫,她自己都难以言明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结婚十年来,她几乎没有感受到丈夫的温情和体贴。他们几乎一直是在吵吵打打中度过的。无疑,她对他是充满着怨恨的。但是,她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在内心的深处竟然还会对他产生依恋的感觉。时间久了不见面心里还真的有点惦记着他,她想,这也许就是初恋时的一见钟情在心中印下的深刻痕迹吧!想到当初他们的恋爱,一丝笑意浮在她的嘴角。 她在那天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被他的外型所吸引。傍晚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爸爸宽敞的办公室里,她坐在沙发里,随手拿着一本杂志在翻着。 “吴局长在吗?” 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站在爸爸办公室的门口。 她的眼前突然一亮:好帅的男人啊!这个长的酷似高仓健的小伙子身材伟岸,高大。浓密的头发剪成了板寸,头发竖立着,有些桀骜的感觉。宽阔的额头、挺阔的鼻梁、浓眉下那双眼睛折射着一种自信,而轮廓分明的嘴角又透出一种冷峻的威严。不知为什么,她突然间就有了一种魂魄被吸摄的感觉,这个男人太酷了!她发觉自己一见钟情。 “我爸爸刚出去,你请坐!”她赶忙站起来,给他让座。 “哦,不必了,我来给他送个材料,放到这里好了,吴局长需要的时候打电话找我就行了!”他把一叠纸稿放在了老板台上说。 “你稍等、稍等,我爸爸马上就回来了。”她为他沏了一杯茶,热情地邀他坐下。 “谢谢!我不打扰局长,材料都在这里,你转告他一下就好了!”他转身就向门外走去。 “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告诉我爸爸!”她望着他的背影问。 “苏子强!供电公司的。”他头也没回就钻进了电梯里。 好一阵子,她还在望着他消失的身影发呆,她明白,自己爱上这个小伙子了,她一种预感,她这辈子注定要跟他纠葛在一起了。不管怎样,她一定要使他成为自己的丈夫。 她是一个自信心很强的人,从小到大,她想要的东西,一定能给得到,她想达到的目的无论通过什么途径一定能给达到。当她知道有很多姑娘追求苏子强的时候,更坚定了她要苏子强的信念。尽管身居高位的父母反对她的选择。他们认为双方的家庭地位及经济条件相差悬殊,倒不是他们嫌贫爱富,而是认为两个不同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人在性格、认知以及习惯等方面都会造成很大的差异,怕影响他们将来的生活。爱情往往会使女人头脑发昏,她在列举了古代一系列的诸如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七仙女与董永等例子之后,更谈了自己她自己认为是很“独到”的见解,即:“我优越于他,那么他就应该是幸运的,既然他是庆幸的,他就应该懂得感恩,懂得珍惜,因此,在婚姻生活中他一定会珍爱我的,娇宠我的,所以我的生活一定会幸福的!”她为自己这段逻辑推理很得意,她父母在一番反对无效之后,自然也必须为女儿实现这个目的而东奔西忙了。 然而,令她没有预料到的是,丈夫苏子强并没有按照她的“三段论”推理出的那样,对她感恩,对她娇宠,对她百依百顺,相反,这个“倔”劲很强的男人,很少对她惟命是从。他虽然有高仓健的冷峻,但缺少了一份浪漫和温情。他不懂得女人娶来是用来疼的,他不懂得在出门的时候给妻子一个温情的吻,在下班进家的时候给爱人带一束美丽的花,他甚至不会说一句好听的话。他几乎每天下班就钻进厨房,就打扫卫生,就柴米油盐,她总感到这些很庸俗,这与她理想中的爱情大相径庭。她开始失望、开始抱怨,她开始觉得母亲说的是正确的了:一个从农村出来的青年哪里会养成与自己一样的志趣呢?她隐隐地感到,她的婚姻并不美妙。 如果说丈夫的寡言少语、缺少情调使她感到失望,那么他的粗暴和冷漠则使她伤心至极。虽然,有时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她做的有些过分,但是,她这种骄横的性格是从小就养成的啊,难道你苏子强不了解吗?难道你就不会顺着女人一点吗?难道你就不会显现一点男人的绅士风度吗?而他竟然动手打了她!不就是误会了一次你母亲吗?错怪了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谁还没有弄错的时候呢?而且当那个戒指找到的时候,我不是给你认过错了吗?我吴丽这辈子给谁道过歉?给谁认过错?你还想怎么样?你竟然搬出家门,你竟然将一纸离婚书摔给了我!你住我家的房子,你用我买的家具,你穿我买的衣服,你在单位可以人五人六的,还不是大家看着我爸爸的面子?你不知道感恩,相反,还要“休”了我?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耻辱。她觉得,即使真的走到离婚那一步,也应该是我吴丽提出来的,而不应该是你苏子强!我吴丽的个性就是你我想得到的就必须得到,我不想让你得到的,你一定别想得到。因此面对着他塞给她的一张张离婚书,她都一次次地在他的面前让它们变成碎片…… 然而,也许是恨之深,爱之切的缘故吧,她自己也很难解释为什么她对丈夫总有一种放之不下的感觉,苏子强,这个冷漠而冷血的男人,总会在夜深人静之时走进她的梦里。尤其是近些年自己在外出工的日子,她想到他一个人带着女儿又当妈又当爹的的艰难,心里不免也存在了一丝温柔的痛楚。星期天,她从不敢去公园,看到别人一家三口一起游园的样子,她的心里总是充满了羡慕和嫉妒,她渴望着什么时候,他们一家三口也能这样手拉着手去逛公园呢? 她想,这几年来我一人在外,这个决定是对的,这样,苏子强他为了女儿他不得不搬回家住,感情是需要培养的,他与女儿长期生活在一起,那么以后,他也不会舍得丢下女儿不管的,那么以后我回到家后,再慢慢沟通,(当然,自己的脾气也需要改一改了),再慢慢地培养起感情,那么这个家还是会飞出笑声的。想到这,她不禁为当初的决定沾沾自喜起来,情不自禁地摸了摸旅行袋,那里有她为他买的一件“鄂尔多斯”牌羊绒衫,一抹笑意现在脸上…… (六)她和他 推开房门,女儿象蝴蝶一样扑进她的怀里。她扔下行李,一下子把女儿搂在怀里,搂着女儿又亲又笑,泪水溢满了脸颊。半年了,潇潇长高了,长胖了,长白了,长漂亮了!她看着女儿穿着白色的毛衣,蓝色的牛仔裙,干净利索,不禁对过来接她行李的他多看了一眼。心中默默而脉脉地说了句:“子强,辛苦了!” 她抱着女儿走进屋里,她打开行李开始给女儿掏礼物。衣服、布娃娃、吃的、漫画书……潇潇高兴得大喊大叫,小嘴不时地亲在她的脸上,她的心情象阳光一样灿烂。最后,她掏出了给他买的羊绒衫慢慢地走进他的书房:“子强,你辛苦了!这是我给你买的羊绒衫!”她有些不自然地说。 “哦,谢谢!放那吧。”他放下手中的书本看了她一眼说。 “你试试好吗?这是我在乌鲁木齐给你买的,纯羊绒的,两千多呢!”她低声地说。 “算了,以后再试吧,谢谢你!”他又低头看书了。 她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掩上门,走回了客厅。 女儿象个小鸟一样,对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会儿拉她到房间里看女儿画的画,一会儿坐在沙发上缠着她给讲故事,这个孩子太兴奋了。是啊,她何尝不是与女儿一样的心情啊! “爸爸,我饿了,你快做饭吧!”女儿冲着书房对他喊道。 “好的,等一小会儿,潇潇!”他在那里应道。 “别做了,我们出去吃吧,我请客!”她大声地对女儿说其实是对他说道。 “噢----噢-----好啊,好啊!”女儿高兴地拍着手喊着。 “妈妈,我们去吃肯德基好不好?”女儿建议道。 “好!好!听潇潇的。”她愉快地答应着。 “爸爸,爸爸,我们叫上干妈好不好?”女儿蝴蝶一样飞到他的身边,趴在他的怀里问。 “潇潇,你跟妈妈去好吗?爸爸不习惯那洋东西,就在家吃了。你干妈有事忙,别去打扰她了,你与妈妈一起去吧!”他哄着女儿说。 “不嘛、不嘛,我就要你和干妈一起去!我去给干妈打电话。”女儿挣出他的怀抱,就去拿电话。 “潇潇,听话!”他严厉地说。 “谁是干妈?怎么回事?”她突然间感到了一种威胁。 “妈妈,干妈就住在对面楼!”女儿拉着她的手走进阳台。 “干妈可好哩!干妈教我弹琴,给我讲故事,带我出去玩,给我织毛衣!”女儿指了指身上的白毛衣道。 “干妈煲得汤可好喝了,我和爸爸经常去她家喝汤。”女儿拉着她的手回到了客厅。 “妈妈你看,这是干妈给我买的小金鱼!”潇潇指着茶几上的一个圆形玻璃鱼缸说。 看到女儿谈到干妈的兴高采烈,她说不出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她只感到血在不断地往上涌,她在拼命地告诫自己:“冷静、冷静!” 女儿又拿来一摞照片:“妈妈,你看,这就是干妈!” 她接过照片,一张一张地翻过,眼睛里燃烧着怒不可遏的怒火。 无疑,这个女人是美的。白皙而细腻的皮肤,细眉细眼,微微翘起的鼻子,红润而性感的嘴唇,高贵而典雅的气质,无不显现出她的漂亮和风度。这些照片中,有那个女人与潇潇搂在一起的,有和潇潇、苏子强紧紧靠在一起的,还有那个女人与丈夫在一起的合影,看着照片上三人亲密的样子,倒像是他们才是一家人了。她不由得怒火中烧。 “苏子强,你给我一个解释!”她大声地喝道。 “干妈就是干妈,没有什么可解释!”他坐在沙发里,看着他的书,头也没抬地说。 他的冷漠的态度一下子再点燃了她心中的怒火。她一路上所构建的温馨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把照片“啪”地一声全部甩到的身上。 “苏子强,你很有本事啊,老婆不在家你干起了偷鸡摸狗的勾当来了!”她盯着他,眼睛里喷着火。 他坐在沙发里,眼睛一直没有离开书本,对她的质问无动于衷。 “苏子强,你回答我,你和那里狐狸精到底是什么关系?”她气愤极了,冲上前去把他手里的书夺下扔在了地上。 “吴丽,你注意点形象好不好?你要记住你自己的身份,在孩子面前,你是母亲,你要注意给孩子带来什么影响!” “形象?身份?影响?难道你让我对这个狐狸精说,谢谢你,谢谢你抢走了我的孩子和老公?你在与那里狐狸精苟且的时候,你是不是注意到你是一个丈夫、一个爸爸的形象?你是不是考虑到影响、身份?”她声嘶力竭地喊道。 “够了,吴丽,你给我闭嘴!你可以侮辱我,但我不许你侮辱她!她是一个高雅的女人,比你好一千倍,你不配侮辱她!”他厉声向她喝道。 “好!好!苏子强-----”“噼哩啪啦”一时间,拖鞋、笤帚、抱枕向他飞去。他用手挡着飞来的东西,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 “咣!”她拎起茶几上的鱼缸向他砸来,他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痛,血沿着额角淌了下来。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一只手捂住额头,一只手打开门,只听“咣”地一声,他摔门而去! “我的金鱼—”潇潇跑了进来,她看到两条小金鱼在地上蹦了蹦,然后就躺在那里奄奄一息了。 “你是一个坏妈妈!你还我金鱼、你还我金鱼----”潇潇的小拳头象雨点一样打在了她的身上。 潇潇把两只小鱼捡起来,放在手上,地上的玻璃碎片,把她的小手扎破了,殷红的血染红了两个小金鱼的尸体,孩子大声地哭了起来。 她也楞住了,看着孩子手嘀嗒嘀嗒的淌血,她的心像刀割得一样难受。 “潇潇、潇潇,是妈妈不好,妈妈以后给你买好多条小金鱼!”她抓起女儿的手,眼泪汩汩地流了下来。 “潇潇,来,把鱼放下,妈妈给你洗洗伤口,上点药!”她哄着女儿说。 “不!我不理你!你是一个坏妈妈!我不要你了,我要干妈!”女儿倔强地说。 “啪!”她一个巴掌打在孩子的身上。“你们都滚!都去跟那个臭女人过去吧!”她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的哭声吓愣了女儿,潇潇慢慢地走到她的面前,拉了拉她的衣襟:“妈妈,不哭!我要你,我听你的话了好不好?”她一下子把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乖女儿,好女儿,永远别离开妈妈好不好?”潇潇用袖子给她擦了擦眼泪,懂事地点了点头。 “来,妈妈给你洗一洗伤口。”潇潇顺从地跟她到了洗漱间。她扒开潇潇的小手,把两条小金鱼放到水槽边,打开水龙头给女儿冲洗伤口,泪,顺着脸颊淌到女儿的手上。 潇潇说:“妈妈别哭,我不疼,我都不哭!” “不哭、不哭,潇潇最勇敢了,潇潇是妈妈的乖女儿!”她擦了擦眼泪说。 当她给孩子上完药,包扎完伤口天色已经很晚了。她从冰箱里翻出一袋牛奶、一个面包,让女儿吃了后就打发她睡觉了。 她回到客厅里,望着满地狼藉的战场,无力地窝进沙发里,头深深地埋在两腿中间,泪沿着指缝,又一次地汩汩流出…… (七)他 都市什么时候膨胀得如此厉害了,连一处可供徜徉的地方都没有了?他沿着马路牙子,在漫无目的地踯躅着。他想躲开所有的人流、所有的车流,找一个安静的空间独自呆一会儿 ,或者说徜徉一会儿。可是这个城市没有给他徜徉的空间,熙熙攘攘的车流、人流与他擦肩而过,使他感到忙乱而吵杂,心绪更加烦乱起来。 哪里有一个地方,可以供他片刻的小憩,可以让他独自徜徉?也许公园里能找到这样的一隅寂静的角落,使他疲惫的心得到片刻的休整? 这个城市的灵湖公园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虽然公园就在市区,每天上班的时候,车子都路过这里,但这些年,忙碌的他很少光顾这里。只是在去年的六一儿童节,在女儿的要求下他们才来过一次,感觉还很不错。 他手握着15元的门票,走进公园。他来公园的目的不是游山玩水,依他此时的心境,早已没有了那份雅兴。他只想寻觅一处僻静的无人地方,静静地想想心事,静静地梳理思绪,静静地舔舔伤口…… 林荫小路,人来人往。宽阔的湖面,游船如梭。他沿着小径,拾级而上,他躲过人多的景点,在路的尽头找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环视了一下四周,这里林丛茂密,杂草丛生,除了有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似乎没有什么声响了,他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上坐了下来。 烟雾从他的手上袅袅升起,他摸了摸头,血已经凝固了。又掏出了面巾纸,将残留的血迹拭去。 “唉!”一声长长的叹息从胸腔里发出。 从刚才的掼门而出之时起,他的心里就充满了悲哀。他不知道已经已经不惑的他为什么活得如此地累,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象他这样活的窝囊,活的迷惘。官场上尔虞我诈、工作中的阻力、婚姻上的失败,使他感到身心俱疲。有时,他真的想逃离,他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哪怕是荒无人烟,哪怕是深山老林、哪怕是戈壁荒漠,只要是远离尘世、远离喧嚣、远离吵闹就好。可是,他逃得了吗?公司上万人等着他出去找饭吃,女儿天天等着他做饭吃,他生活在一个为别人而活的世界里,太多的责任、太多的义务、太多的压力,已经使他感到喘不过气来! 他很怀念自己的童年时代。尽管那一个物质极其匮乏的时代,但是他有大山可以作伴,有小溪可以徜徉,有母亲温暖的怀抱可以依靠。在那方山、那方水的世界里,他可以自由自在地徜徉,除了有时肚子感到有些饥饿,他没有烦恼、没有忧愁、,他的笑声永远地在山谷里回荡。 他也怀念自己的大学时代。菁菁校园、莘莘学子,他在书的海洋里遨游,在知识的天空下飞翔。当他徜徉在书海里,他的心空是那样地明净、那样地高远。在那个时代,他学会了思考、学会了深刻。是书籍、是知识使他心灵有了徜徉的空间,那个时候的他是快乐的、朝气蓬勃的、诗意盎然的。 那么现在呢?已经步入不惑,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惑呢?人生惆怅,命运犹豫,世界上的成功俯身皆是,失败则更像遍地的碎石,无处不在的硌痛着他匆匆忙忙的脚。或许,一腔愁绪,路途徜徉,是做人的一种惯常的步态? 徜徉是迷惘时候的无语漫步, 是人在寻找时刻的物质外像。人生有许多无奈,而徜徉则是化解无奈的形式。步履的徜徉,能够使疲惫的身体得到放松,灵魂的徜徉则是对心底压力的释放。 而徜徉,又是需要一定的空间和时间,他有吗?拔地而起的高楼,把城市挤压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城市有了一种窒息的感觉。人被瘦骨嶙峋的钢筋和张牙舞爪的水泥轰轰隆隆地驱逐,像甘蔗一般地被公交车运来送去。街道除了水流一样的车辆,就是接踵而至的人群。这个时代的大工地似已大得无边无沿;然而就个人而言,又显得那么狭小,多少人多放了本书就没有放笔的地方了。 步履匆匆,奔波于官场上、生意场上、情场上。杯斛交错中,道不尽的虚情假意,灯红酒绿中,掩饰不住的落寞悲伤。家的定义已不再是一个宁静的港湾,而是一个磨砺意志的刑场。人生路上,尘土飞扬,暂时小憩,又哪里寻觅?难道这一辈子就这个憋憋屈屈地度过吗?毕竟他才人到中年,还有太多的不甘心啊! 他的眼前出现她那如花的笑靥,那温柔的、绵软的话语,那白皙秀美的面孔,那文温尔雅的气质。她,也许能够给他徜徉的空间?他的心霎时间柔软起来,一缕希望就象午后的斜阳一样把他的心房照得暖暖的。 可是,她能够接纳他吗?他有资格去让她接纳他吗?而家中的她又能够放过他吗?心又一次地抽紧,额上的伤剧烈地痛了起来…… 一阵“淅淅簌簌”的声音打破了这里的宁静,也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头定眼一看,原来,树丛中一对恋人已经搂在了一起。他站起身来,摇了摇头,慨然长叹一声,往山下走去。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肚子已经“叽里咕噜”地叫了起来。他找了一家小酒馆,在一个角落里坐了下来。几碟小菜、一碗拉面、一壶小烧,他开始独饮独酌起来。他平时很少喝酒,只有在陪客人的而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象征性地喝一点。倒不是别的,而是他不胜酒力,一杯啤酒就会让他晕头转向。所以经常有朋友对他说,“你老兄官没升上去,就是因为酒没有喝到位。”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因为他不善饮酒、不善交际,耽误了许多事情。 这是一种度数很高的酒,一杯酒下肚,胃里就象着了火一样,他感到身体一下子温暖起来,周身的血流“突突”地往头上涌来。他吃了几口小菜,又为自己倒了一杯。今天,他特别想品尝一下醉的滋味,他不相信“一醉解千愁”的说法,但他确实想让自己大醉一次,使自己的心获得暂时的安宁。 又一杯酒下肚,心跳加快,血流加速,眼前的桌子已在晃动,周围的人在动,房子也在动,哦,是地震了吗?地震也好,顷刻间天崩地裂,一切烦恼、一起诱惑都会灰飞烟灭,随风而散。 再来一杯,眼前迷朦一片,胃里的食物一个劲地往上窜,眼皮异常地沉重,大脑混沌一片。他站了起来,想去洗手间,然而无奈头重脚轻,踉跄两步,就向前方跌去。 一个服务生赶紧跑了过来扶住了他,把他搀扶到了卫生间。 “哇哇”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几乎把他的胆水都吐了出来,他漱了漱口,看到玻璃镜一个面容憔悴、脸色苍白的男人,原来醉酒的滋味一点都不好受。 “什么飘飘欲仙,全是他妈的扯淡!”他恨恨地骂了一句。 他扔给服务生一张百元钞票让他结账后就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店门。 (八)他和她 街上什么时候飘起了小雨呢?冰凉的雨滴打在脸上,使他似乎有了一丝的清醒。而头痛欲裂的感觉又使他迷迷糊糊,他在人群中踉踉跄跄的穿梭着,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的方向。恍恍惚惚地走到一座楼下,恍恍惚惚地爬上六楼,恍恍惚惚他拨通了一个电话: “方菲,我喝醉了!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他迷迷糊糊地说。 “苏子强?你在哪里呀?”他听到一声焦急的问候。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我在一个楼梯上坐着呢!”他含含糊糊地说。 “你别关机,我马上就来。”她似乎很着急。 抓了一件衣服,她一边锁门,一边在手机里喊: “子强,你别动啊,你告诉我你周围都有什么建筑物!” “四面都是墙,我什么也看不到!” “咦?怎么这声音好像就在附近呢!”她定眼一看,原来苏子强正坐在她家六楼的楼梯上呢。 她又急又气:“子强,你在捣什么乱啊!” “哦?我怎么走到你家了?”醉眼朦胧的他笑了。 “快进屋吧!”她把他扶了起来。 “干吗喝这么多的酒啊!”闻着他满身的酒气,她责怪道。 “想感觉一下醉的滋味!”他道。 她把他扶到客厅的沙发上,满脸嗔怪地问:“那么你感觉到醉的滋味如何?” “什么飘飘欲仙,什么醉生梦死,都是扯淡!”他使劲地拍了拍头痛如裂的脑袋说。 “除了头晕头痛,除了恶心难受,我没有尝到别的滋味。”他有些沮丧。 “真没看过你这样的男人,这样的滋味也想尝!潇潇的妈妈回来了吧?”她递给他一杯橙汁。 “嗯。”他喝了一口橙汁,黯然地点了点头。 “你的头怎么了?”她忽然发现他前额上的伤口,还有已经凝固了的血。 “出门不小心碰的。”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低着头小声地说道。 “吵架了吗?” 他点点头,怅然叹息了一声。 “你怎么可以这样?她刚回来呀!”她嗔怪道。 他默默无语。 “好啦,别动,给你清洗一下伤口。”她去卫生间里端了一盆水走了过来。 “没事的,不用洗了!”他有点不好意思。 “会感染的。听话,别动!”她命令道。 她的手轻轻地扳过他的头,用打湿了的毛巾轻轻地为他擦试着伤口。他一动不动地偎在她的怀里,感受着她象风一样游动的纤纤的细指,心里传出一丝颤栗…… 好温暖的胸口哦,他的脸紧紧地贴在她温柔的胸膛,他听到从她心房里传来的“咚、咚”的心跳,他感受女性乳房的柔软,突然间有了儿时的感觉。小时候,只要他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里,饥饿、寒冷,风雨、雷电,什么都不再使他害怕。母亲是梅雨季节里的阳光,母亲是冰天雪地里的篝火,母亲是漫漫黑夜里的灯火,母亲是高山,母亲是大海,有了母亲,他就不会孤独,有了母亲,他就会彷徨……突然间,他泪流满面,他终于忍不住伏在她的胸口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为他涂上碘酒,贴上“创可贴”,然后静静地站在那里。她一只手把他的头搂在怀里,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她知道,这个男人压抑得太久了。 从心里学的角度上讲,作为社会群体当中的每一个人来说,都存在着心里压力。当压力积聚到一定的极限的时候,必须想办法宣泄,否则,就会出现抑郁、自闭、甚至精神分裂等症状。而生活中宣泄的方式很多,譬如倾诉、痛哭、写文章、唱歌、蹦迪、远足等等,而打麻将、耍酒疯等也属于宣泄的范畴。痛哭和倾诉则是最好的宣泄方法。 而眼前这个男人,生活给了他太多的压力,寡言的性格可能使他很难找人倾诉自己心中的苦痛,工作和生活的沉重可能使他难得有时间出去找乐,于是,他将所有的苦和痛都埋在心里,压抑、孤独、落寞、惆怅,使这个男人已经达到了心里承受的极限了,而她,必须帮助他把这些积聚已久的忧郁发泄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停止了哭泣。他抬起头,看她的胸口已经被他的泪打湿了一片,他不好意思起来。 “想哭就哭吧,有许多东西宣泄出来后就会很轻松了。”她温柔地说。 “谢谢你,我现在好多了。”他接过她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脸。 “潇潇的妈妈不是刚回来吗?你怎么就跟她吵架了呢?这事你做得可有些过分哦!”她有些责备地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把他与妻子的所有的事情都讲给了她听。当然,他隐瞒了个别情节,比如今天吵架的起因,他不能告诉她,他怕给她心里造成负担。最后他说: “我真的是忍受不下去了,我觉得自己都要崩溃了!十年了,我曾经无数次试图说服自己,将就着过吧,可是,每次看到她盛气凌人的样子,自己就想远远地逃开她。如果不是因为女儿,我早就逃离了这个这个城市,早就摆脱了这个婚姻的枷锁。” 他想起了一个作家的一句话:找一个地位高的女人做老婆,你必须永远仰视她,找一个地位低的人做老婆,你就可以永远俯视她。他并不象俯视谁,但也不想仰视谁,他觉得不论是仰视还是俯视,都是很累的,结局都不会幸福。只有平视才能互相理解互相尊重,才能够获得婚姻的幸福啊! “唉!”情不自禁,又一声叹息从他的胸腔发出。 “会好起来的!”她握住了他的手。作为一个心理学博士,此时她也不知道怎么劝慰他才好。无疑,他们的婚姻已经走到尽头。很显然,他的妻子与他之间的差异已经远远不是地位上的差异,而是性格、认知等诸多方面的差异。而这些差异是很难改变的,与其两个人都这么别别扭扭地生活在一起,还真的不如各自进入自己的生活轨道,这样,或许这两个人都会快乐起来。 握着她的手,一股暖流流到他的心里,望着她温柔的眼睛,盯着她那被他的泪浸渍前胸,他的血流在胸里疯狂涌动,颤栗随着他的手传到她的身上。 “方菲,收留我好吗?哪怕就一晚上,好不好?”他向她投出了殷切而恳切的目光。 她只是紧握一下他手,低头、无语。 他象一头狮子,猛地把她揽了过来,疯狂的吻象雨点一样落在她的额上、眼上、脸上、唇上、颈上……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晨曦已经透过薄薄窗纱射了进来。 “这是哪里呢?”柔软的水床,欧式的家具,典雅的陈设,他感到陌生而又感到亲切。他的大脑飞快地转着,他想起来了:鱼缸、血、公园、酒馆、她…… 她?他一个条件反射,腾地一下坐了起来。望望四周,没有她的影子。是不是自己昨晚冒犯了她,而使她生气了?他披上一件浴衣,走出了卧室。 客厅没有她的身影,书房也没有她的身影,隐隐约约,厨房里好像有响动。他轻轻地走进厨房,看到她正在煮稀饭。炉台前,她颀长的身影站在那里似乎在沉思什么,一件粉红色的睡袍披在身上,一袭栗色的卷发披在肩上,这个背影是那样清晰而明净,“太美了!”他不禁看呆了。 轻轻地走过去,两只手从她的身后伸过来,轻轻地拥过她的身体,她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给他一个温柔的笑:“醒了?” “嗯。”他的唇轻轻地落在她的发际上。 “谢谢你收留了我。”他对她耳语。 她的脸飘过一朵红霞,深情地望了他一眼。 “我昨晚醉了!活了四十年,第一次醉了,真正地醉了!醉的感觉真好!”他的唇象初夏的风,温柔地掠过她的脸、眼、鼻、唇、颈,一直向下延伸下去。 太阳透过窗棂射进厨房,阳光下,她凹凸有致的身体在粉红色的丝质睡袍下若隐若现。他又一次迷惑起来,不安分的手在她的身上游曳。当他碰上那对圆润、坚挺、细腻、柔滑的乳房的时候,他感觉出她的身体发出的颤栗,他心底的火“腾”地一下子被点燃了!他猛地抱起她向卧室走去…… “一头发疯的狮子!”卧室里传来她的嬉笑。 (九) 她和她 这些日子,她的身体突然消瘦起来。好象胃遇到什么麻烦,见到油腻的东西就恶心,身体懒懒的,脸色也越发不好起来。早晨,他打电话的时候,反复叮嘱她去医院检查一下,她吱吱呜呜地应着,其实并没打算去。因为最近市妇联要请她讲课,她必须抓紧时间备课。 打开电脑,开始制作课件。她是一个极其敬业的人,因为在心理学领域颇有建树,因此她的课也极受欢迎,请她讲课的单位也很多。而为了上好课,她每次都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准备课。 “咚咚咚”,有人敲门。谁会在这个大上午来她的家呢?这么多年来,很少有人光顾她的家,即使是大学里的同事也很少有人知道她住在这里的。肯定不是子强了,这家伙出差已经三天了,估计最早还需要一周的时间才能回来。 在她正要起身开门的时候,门铃又响了! “哈,真是个急脾气。”她摇了摇头向门口走去。 打开门,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女人站在了她的面前, “请问你找谁?”她问。 “就找你!”来人粗声地说。 “你是哪位?我认识你吗?”她问。 “你认不认识我没有关系,我认识你就行了。”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她有些生气,想把门关上。 “苏子强你总该认识吧?我是他老婆,苏潇潇的妈妈,吴丽!”她把她推到一边,强行挤进门来。 “是吴女士啊,你请坐。”她给她倒了一杯水。 “苏子强呢?”吴丽不客气地坐在沙发上。 “他不在。”她说。 “不在?正好,那我们谈谈!” “谈什么?” “苏子强呀!” “有什么好谈的呢?”她问。 “你把我老公抢走了,让我没有了丈夫、女儿没了爸爸,还没有什么好谈的吗?”吴丽冷声冷气地道。 “你错了,吴女士!没有人抢你的丈夫!” “你少胡扯!若不是你个狐狸精勾引,他能不要家吗?他能不要女儿吗?”吴丽有些愤怒。 “你又错了!是你自己把他推出家门的。你把男人看成了什么?你把苏子强看成什么了?你以为有了一个婚姻的形式约束,就能形成一个家吗?婚姻需要建立在平等、理解、尊重的基础之上,或者说婚姻是靠夫妻间的相互吸引而产生的亲和力维系的。而这种亲和力或者叫做吸引力,是夫妻彼此之间共同建造的。你看过物理学上的电磁感应吗?那哆哆嗦嗦的小铁屑向着阴阳两极移动,它们靠得是外力的推动吗?不,是阴阳两极的吸引。爱情是不是这样?婚姻是不是这样?当其中一方没有了吸引力后,那么爱情的小铁屑还会自动向你靠拢吗?”她平静地说。 “你少来这一套,我知道你留过洋,我还用不着你来给我上课。”她怒气冲冲地说。 “其实,我真的不希望你们现在这个样子,这对潇潇的成长很不好。子强很痛苦,你也未必幸福,为什么不能够尝试着改变一下自己,让这个家温馨点,温暖点,让彼此间有种吸引、有种牵挂呢?”她真诚地说。 “难道我不想吗?难道我没努力过吗?可是,他什么时候正视过我,什么时候为我想过呢?为了他母亲,他打了我,最后还是我去向他道歉。为了保住这个家,我远离家门,只身大西北。这么多年了,我一个女人,在隔壁荒滩上,在浩瀚大漠里,与一帮老爷们摸爬滚打在一起,我为了什么?难道我不知道家里的舒适吗?我不思念幼小的孩子吗?这些他想过了吗?他理解过吗?”她泪流满面。 “你知道吗?这次回来,我给他买了两千多元的羊绒衫他竟然连看都没看一眼,我刚回来没有一个小时,他竟然掼门而出,而且一连几天不归家门!”她泣不成声。 “来,别激动,喝点水吧!” 她默默地给她倒了一杯水,一种酸楚的情绪也涌了上来。 “都是你,是你这个狐狸精,不仅勾走了我丈夫,你还想霸占我的女儿,我恨你!恨你!”她突然间声嘶力竭起来,端起水杯向她砸去! “你冷静点!来,坐下,我们好好聊聊好吗?”她擦了一下身上的水说。 “你少假惺惺的,我不会上你的当,你抢了我的东西,我不会让你舒服的。你等着瞧!我吴丽得不到的东西,我就是砸碎了别人也别想得到!”说完,她摔门而去…… 她坐在沙发里,手里拿着一本书,哗啦哗啦地翻着,很久很久,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吴丽的声嘶力竭、吴丽的眼泪、吴丽的恐吓,象电影,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其实她并不是害怕她的恐吓,她只是觉得吴丽也挺可怜的,自己有机会得好好劝劝子强。可是,这个女人很明显地在心理上有问题,她的性格向偏执方向发展,与这样的人相处在一起,实在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作为子强这种性格不是特别开朗的人来说,的确是很难融在一起,他们的婚姻注定是失败的。 那么自己又算是什么呢?与子强会有结果吗?起码在近期看来,是没有这种希望的。她虽然是留过洋的人,观念比较开放,但潜意识里传统的观念还是有的。 “唉!”算了,不想了,备课吧,一切顺其自然吧。 市妇联的小礼堂里座无虚席。她的《顺利渡过你的中年期》讲座和心理咨询正在热烈地进行。她用生动的案例、前沿的理论、丰富的知识、确凿的论证,深入浅出地分析了中年人的生理、心理状况,指出了存在的问题,以及解决问题的方法。台上台下,气氛热烈,掌声、笑声、讨论声不绝于耳。 “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她对着麦克风问。 “方教授,我有问题要你回答。”这时从台下走上来一个中年女性,中等身材,一头短发,脸色阴沉,眼里透着一股寒气。她的心一沉,这不是吴丽吗?她又要玩什么把戏? 她镇定了一下,问:“你有什么问题,请说。” “你是怎么看待第三者的问题?我的婚姻中出现了一个不光彩的插足者,你说我该怎么办?”她盯着她的眼睛咄咄地问。 “第三者的定义应该是这样的吧?一对恩爱的夫妻中突然被另一个人插足进来,造成两者的被迫分离,也就是说,这个第三者是外来的强制力,把你们分开的是不是?如果是那样,这个第三者是应该遭到谴责的。但是,在你们的夫妻间,存不存在着另一种情形:比如说,两人感情不和,家的引力减小,夫妻间距离扩大,而其中的一方被另外的外力所吸引,而这个外力也就是你所说的第三者?”她不动声色地问。 “你这个女人够不要脸的,把别人的老公抢走了,竟然还大言不惭地在这里做报告!”吴丽一个箭步抢过她面前的话筒大声地对大家说: “先生们,女士们,你们眼前这个自诩为婚姻问题专家和心理学专家的女人 ,她本身就是个不光彩的第三者。我本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我和我丈夫十分恩爱。可是几年前,我参加了国家的“西气东输”工程去了大西北后,她就插足我的家庭,闹得我现在家没有了,老公弃我而去……”吴丽手指着她,声泪俱下。台下立刻乱成一片。 “吴丽,我们俩的事回去说好不好?你别在这里信口雌黄!”她的脸都气白了。 “我信口雌黄?你难道没抢我丈夫吗?那么我丈夫为什么住在你家里?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你这个狐狸精!”吴丽破口大骂。 “你---你-----”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侮辱,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泪水顺着脸颊唰刷地流了下来。 她站起身,拿着讲义夹就望后台走去。 “你给我站住!没理了?想溜了?没那么容易!我吴丽说过,动我东西的人,休想有好下场!”吴丽拽着她的衣领小声地恶狠很地对她说。 如果不是工作人员强行把吴丽拉开,她真的不知道怎样才能脱身。 “真痛快!”她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咖啡,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想起今天白天对那个叫方菲的女人的报复,心中涌过一丝快意。她的眼前一遍又一遍地闪现出那个女人尴尬的样子,那苍白的脸色,那愤怒的神情……得意的笑容又一次地现在脸上。她知道,那个女人今天的糗出大了!台下几百人的嘴会像刀子一样把她剥得干干净净,很快大街小巷都会知道她是一个可耻的第三者,那么她还会再这里招摇撞骗吗?有谁还会请这样一个道德不好的女人上课呢?她在本市还会立住脚吗?她不仅为自己的“杰作”得意起来。 “哼!跟我吴丽斗?我让你身败名裂!”她喝了一口咖啡,打开了电视。 “妈妈、妈妈,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呀?我已经好久没见到爸爸了,我好想爸爸啊!”女儿跑过来趴在她的怀里说。 “是啊,你爸爸已经好久没回来了!”她的眼神黯淡起来。 如果子强知道了今天的事,会做什么反应?他还会回来吗?她的头低了下来,两只手紧紧地搂住了女儿。 “他会恨死我的。也许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踏进这个家门了!”她意识到了自己所做的事的后果了。 “妈妈,我想干妈了,我们去看干妈好不好?”潇潇问。 “住嘴!不许去看那个女人!”她突然间生气起来。 “为什么?我要干妈教我弹琴。”潇潇说。 “告诉你不许去就是不许去!今后永远不许你去见那个坏女人!”她吼道。 “干妈不是坏人,是好人,我就要见!”女儿倔强地说。 “啪”她的巴掌拍在女儿的身上。 女儿大哭起来。 “你不讲理,妈妈坏!”潇潇哭着跑进了自己的房间。 听着女儿的哭声,望女儿的背影,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泪,不可遏制地流了出来…… 究竟是胜利还是失败,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当一顿畅快淋漓的报复之后,她曾经的得意和曾经的快感,很快散去,留下的依然是落寞、惆怅、孤寂和悲哀,她无法想象着苏子强得知这件事情后会是什么样的态度,无法想象着迎接给自己的是怎样的生活。 隐隐地有一种心痛的感觉,隐隐地感到自己的做法其实并不是明智之举,隐隐地有一丝后悔的感觉。除了两败俱伤,她和能得到什么呢?然而,她自己知道,许多事情在发生的时候她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的。 (十)她和他 她这几天情绪低到了极点。昨天早晨去早市卖菜,远远地就听着卖报的小贩的吆喝:“看报、看报,北方晨报,女教授第三者插足,受害妻子大闹课堂……”她买了一份晨报,看到自己的照片豁然纸上,屈辱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而今天她去学校后院长对她的态度使她更加伤心。院长通知她,原定的让她带的6个博士生的计划取消了,原因是怕她太累,让她一心一意搞科研。接着,几家原定的请她讲课的单位也取消了计划。她当然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但是,除了愤懑又能怎么样呢? 而另外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更使她感到头痛,这就是她怀孕了!今天下午,当她去医院拿化验结果的时候,她清楚地看到化验单上的尿检结果呈阳性。医生准确无误地告诉她怀孕已经12周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应该为此高兴还是应该难过。 她曾经那么热烈地渴望过有一个孩子,而那个温哥华的雨夜曾经让她伤透了心。多少年以后,她对孩子仍然是充满了向往,充满了热爱,以至于她每每看别人的孩子都忍不住上前搂着亲一口。 而现在,她怀孕了!她将有自己的孩子,她将做一个母亲,这是一件多么令人兴奋的事情啊!她的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幅场景:公园里,一个胖嘟嘟的小娃娃蹒跚地向她跑来,嘴里喊着“妈妈、妈妈----”扑到她的怀里,“叭”,亲一口胖嘟嘟的小脸,那怎样的一种幸福、一种快乐啊?想到这里,她的脸上浮现一抹笑容。 然而,依她目前的情形,她有资格把这孩子生下来吗?一个独身女人,怎么可能生孩子呢?那将承受多大的压力呢?虽然她很爱苏子强,苏子强也很爱她,但是就苏子强目前的处境看,她尚不能给她一个合法的名分,至少在近期很难做得到。尽管她不是一个观念陈旧的人,但在她的心里,传统的东西还是很多的。她不会让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遭到尴尬的处境,与其那样,还不如不生的好。 做掉?将一个鲜灵灵的小生命杀死?她又想起自己死去的孩子,心里一阵发抖。 “不!决不!”一个声音坚定地说。 可是…… 这些天,她常常失眠,她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这就是怎样摆脱眼前的境遇。她忧郁很多,消瘦了很多。她的变化,并没有逃脱他的眼睛,但她并不想让他焦急,所有的一切都自己在默默地承受,包括吴丽大闹妇联礼堂的事情,她都没对他说起, 她觉得这些事情,他根本解决不了,只能是徒增气恼而已。他一直以为她工作压力大,身体不好的缘故,只是在生活上默默地关心着她。 直到有一天,他闲着无事的时候,偶然翻起了过去的报纸,看到了那则消息,他才恍然大悟,继而勃然大怒。他怒气冲冲地赶到那个所谓的家里的时候,吴丽正在收拾行囊 ,她又要出发了! “正好,我要打电话找你呢!我明天下午两点半的飞机。我要走了,女儿还得你照顾,你可以搬回来住了。”她说。 “吴丽,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他把报纸扔到她的面前。 “没怎么回事,就是那么回事!”她瞥了报纸一眼带搭不里地说。 “你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的行为还像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吗?简直就是一个泼妇!”他气愤地说。 “受过高等教育又怎么样?难道良好的教育就必须忍声吞气地把老公孩子让出去吗?”她也声音高了起来。 “我们离婚吧!”他实在是懒得跟她吵了。 “离婚?给你们腾地方?让你们比翼齐飞?哈哈—,苏子强你做梦去吧!我不会让你们舒舒服服地过日子的!”她狠狠地说。 “你不知道吗?新婚姻法规定夫妻因为感情不和而分居两年以上的,可以判为离婚。我们分居多少年了?”他说。 “分居?我们分居过吗?你不是一直住在这个家里吗?我出差在外,你在家照顾家,我们的感情不是很好吗?这能算夫妻感情不和?能算分居吗?苏子强,你不会是在呓语吧!”她大笑道。 “你!”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拜托!明天记得接女儿!” “放心,女儿是我的,我当然会照顾好她,只是你自己好自为之!”他冷冷地说。 “谢谢!”她冲这他的背影哼了一声。 突然想起了去年春天去南方S大学考察的时候,该校人文学院的院长对她发起的邀请。 “方教授,来我们这里吧,我们大学心理学领域还属空白,你帮我们建立起这门学科吧!”那是在她的一次讲座后该院长同她的谈话中对她提出的请求。当时,因为她在目前这所大学里干得很好,在当地有较高的威信,加上自己是北方人,所以并没有把院长的话当回事。 现在,她忽然想起这件事,如果自己换个工作环境,确切地说,是换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是不是眼前的尴尬处境就会得以改变?是啊,在一个陌生环境里,没有人知道你婚否,你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带个孩子纯属正常,大不了,你可以告诉他们你是离婚的单身母亲,这合情合理,同时,你的事业、你的才华同样可以得到淋漓尽致地发挥,这是多好的主意啊! 她仿佛突然间看到了光明。她马上翻出S大学人文学院院长的名片,拨通了电话。 出乎意料的顺利,S大学非常欢迎她去那里任教,并答应给她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条件就是越快越好,他们希望她下学期就能够上课。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她终于找到了解决问题的途径了。突然间有了一种欣喜若狂和如释重负的感觉。 剩下的问题解决是如何去面对他的问题了。想到他,他的心里又是一阵的抽痛。她清楚自己对他的一份真情,也明白他对自己的一份真爱。然而,生活中总是有那么多的无奈,谁又能够回避呢? 这是一个宁静的夜晚,天上的一弯皓月透过窗帘射了进来。他与她依偎在一起,站在窗前,静静地望着外面的星空。 “必须得走吗?”许久许久,他终于开口问道。 “那么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吗?”她朝他的身边依了依。 “唉!”他叹了一口气,又不作声了。 她感觉得到他心中的痛苦,感觉得到他对她的留恋和不舍,其实,她的心不也受着同样的煎熬吗? “这里离S市只有三小时的航程,现代化的交通工具使距离已经不再是隔阻我们的问题了。”她安慰他说。 “都怪我,害得你背井离乡,一个人承受那么大的压力。不过我不会让你等得太久,这里的问题一旦解决,我就马上离开这个城市,到那时,我会加倍补偿你的。”他歉疚地说。 “别这样,子强,其实我真的很感激你。是你让我感受到爱情,是你给了我激情,是你给了我重新做母亲的欣喜。”她把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说。 “等着我!”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说。 “嗯,一定!好好照顾潇潇,她不仅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 “我会的!” 这是一个无眠的夜啊,似乎有很多的话要说,似乎什么都说不出来;似乎有很多的离愁和无限的惆怅,似乎又有许多的憧憬和许多的向往……他和她就这样紧紧地依偎着,静静地守侯着,直到黎明的到来。 分别的日子终于来临了。这是一个盛夏的黄昏,西边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晚风从南面徐徐吹来,使这蒸腾的大地有了些许的凉意。候机大厅里,广播一遍又一遍催促着前往S市的旅客登机了,他依然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不肯松手。 “子强,我该登机了,再见好吗?”她哽咽地说。 “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孩子!”他松开了她的手。 “我会的!你也要保重啊!”她拖起行李箱,向他挥了挥手。 “再见!” “再见!” 飞机象一只硕大的鸟直插云霄,他的目光跟随着大鸟一直消失在遥远的天际。许久、许久,他才回过神来,带着一腔怅然的愁绪,他的车消失在暮色苍茫的街市里…… 暮秋的雨,下得缠绵而哀婉,淅淅沥沥,象情人思念的眼泪。望着蒙蒙的夜空,他的心象这秋雨一样温润起来。 此时此刻,她在干什么呢?她也听到这雨声了吗?她和儿子也在想他吗 ?他掐断烟蒂,坐到了电脑旁。 方菲你好: 我们的儿子好吗?前天收到了你发来的邮件和儿子的照片,呵呵,这小家伙会走路了?瞧他那白白胖胖的样子,真可爱,我真的恨不得搂过来亲一口。 菲儿,真是辛苦你了,一个人又要照顾儿子,又要兼顾工作,怎么能够承受得了呢?好在这样的日子也许不会太久了。我已经向法院提交两次起诉书了,法律不是规定了吗?因为夫妻感情不和而分居两年以上者,准予离婚。自从你走后,我与潇潇就搬出了那个家,我不会再给她把柄。两年的时间会过得很快对不对?现在不是已经过去了一年吗? 潇潇很想你,这个女孩现在有些忧郁,也许是长大了,开始有心事了吧,我多希望她能够象去年那样活泼、快乐起来!我已经答应她今年寒假的时候带她去你那里了,她高兴极了,我知道你也会很高兴的是不是? 前几天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介绍你著作获奖的消息,祝贺你,方菲,你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你是一个令我永远骄傲的女人! 你的胃病怎么样了,一定要注意身体啊,为我,为孩子你都必须保重。 今天,窗外下起了潇潇细雨,思念,也同阴雨霏霏的天气一起,不可遏止地涌来,远方的你,是否听到我的心曲? 长夜漫漫,思念漫漫,在这秋雨绵绵的夜里,让我们一起“掩卷静听潇潇雨,闭目遐思悠悠情”吧! 思念你的子强 - 05.10.14 窗外,秋雨依然在柔柔地、愁愁地下着…… (全篇完) 05.12.12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