徜徉在杨柳青

春节过后上班的第一天，单位宣布组织参观杨柳青，也许是长假过后的疲劳所致，有人不愿意牺牲周六周日的休息天，也有人说现在去杨柳青天气太冷，所以不打算去的人较多。但我的兴致很高，听说要去杨柳青，坚决前往。我不单想参观古镇，还想去圆上一个梦，抚慰多年来的杨柳青情结。杨柳青在我心目中十分美好，也十分神秘。还是幼时过年，父亲曾买过几张杨柳青年画，悬于家中，屋里顿时五彩缤纷，喜气洋洋。那些年画有的我还看不太懂，但也能清楚地感觉到画图里传达出的喜兴气氛，那时看着年画我时常向往，向往能生活在年画里那样的幸福世界，也向往着美好世界的产生地——天津杨柳青。杨柳岸，运河家，古镇千年艺苑花，半生暌违魂梦里，教我如何不想她。我的这点子心声没有吐露，并非不足与同事道，不过是想把个人的特殊心情深藏起来，怀着浓浓的意趣游览杨柳青，乐事独享。

周六上午九点，我们登上大轿车准时出发。春节期间连降瑞雪，一时间白帐遮了万物，出发的前一天朔风骤起，乌云尽散，待到我们出门时，真真绝妙，头顶三尺便是青天，出游的心情当然更好。

汽车转过四环，上得京津塘高速路，在笔直的大道上一路进发。出了城区，大道两边是典型的华北农村景象，无非是平展展漫无际涯的农田，均布着一个个村庄，几乎没的可看。好在这次有白雪覆盖，平原成为雪原，原本造型刻板的农庄房舍，顶上雪衣，也添加了一些意味，不再枯燥。车行约一小时后，向右转弯驶出了高速路的杨村站口，站口外公路依然平坦宽敞，没什么来往车辆。不多时我们已经来到隶属天津的武清县县城，从县城的建筑看，似乎与二十年前无大差别，不少房屋几近破败。一家看不清店名的饭馆在灰色的砖墙上涂着白漆大字：贴饽饽，熬小鱼。字迹歪斜且大小不一。同事吴君告诉我：他当年在部队经常到塘沽公干，途中总要在这家饭馆用餐，贴饽饽熬小鱼是他们的招牌菜式，十里八乡无人不晓，但饭馆还有几道颇为不俗的拿手好菜，那就只有老主顾才知道了，你莫看饭馆外表破旧门脸逼仄，里面进深很大，从外面看绝对想象不到。我想，这家老字号也许并不缺少发展的内力，却不知为什么不在“颜面”上多下气力。倒是将出县城时，有黄布横标悬挂在道边小树上，什么“小丽美容”，“某某美容”，一看就知道，美容店设在远离公路的那些低矮平房里，看来还是年轻人懂得信息传递的重要作用。正想着，车子已经出了武清辖区，公路上的指示牌告诉我们，前方不远就是天津市的西青区了，车厢内的气氛马上活跃起来。

汽车驶进了杨柳青镇，镇内的主要建筑大都是最近建造，时尚得很，不用问就知道这些年杨柳青的发展速度怎样。当然，不独杨柳青镇政府，西青区区治也设在这里，因此一个小镇能有这么多现代化建筑，也就不显奇怪。拐了几道弯，汽车把我们拉到驻地，西青宾馆，这是当地最好的宾馆了，新建不久，建筑设计比较现代，起码对这个古镇来说，是时髦建筑了。因刚刚过了年，这座据说是三星级的宾馆空荡荡几乎看不到人迹，大堂和走廊也冷嗖嗖的。领到房间钥匙，我和Ｔ君分在一屋，我们寻着路上了三楼，一路上所见的服务台均无服务人员。到了三楼，先分到住房的人已经在试门锁、放行李或者是调整电视频道。年前有消防专家到单位给我们讲课，讲到防火意识时说国人就是这样，到了宾馆首先就是了解注意这些和住宿生活有关的东西，而日本人防火意识就很强，他们初到一处，第一是查看消防设备、安全通道等等，看来那位消防教官所说不差，我们在西青宾馆的所为再次证明他的话符合事实。

找到房间，还是看不到服务员，我们自行进去。屋里相当暖和，宽大空旷的走廊里所能见到的都是本单位同事，这情形前所未见，别有滋味，全当住一次自助宾馆不是也很好么。在走廊尽头向窗外看，皑皑白雪中一条冰河凛冽，虽是冻树冻河，但从河叉的走势仍能想象出河水流动时的姿态，如果到了夏天，大河小叉绿水充盈，河边细柳婆娑，那只冻在冰上的小舟想必也会随了水波轻轻摇摆。不过，眼前又是另番景象，任何高超的画家也画不出这样生动的冰雪景色。我看着窗外大声呼唤，搞美工的Ｍ君拿来相机不停地拍照。杨柳青的地形，号称是两河夹一镇。在宾馆里看到的这条河，名叫子牙河，子牙河水系位于海河流域南系的大清河与漳卫南运河之间，由滹沱河和滏阳河两大支流组成。河水流到这里为什么叫做子牙河，不知道和古人姜子牙有没有关系，流经杨柳青的这段子牙河，风景之秀美，大约是古镇自然风光的代表地了。冰封霜凝的河边，丫槎嵯峨，银沙蔽野，是北方嶙峋峻拔的自然风格，

在宾馆稍事休息，吃了午饭，接下来就是本次活动的重点之一，参观石家大院。上了车走不多久我们就来到石家大院门前。石家大院临河而建，坐落在镇子的估衣街前，门面并不高大，青灰色，门前一对石头狮子也不起眼。所谓估衣街，当年这条街上想必至少有一家估衣铺了，我不由想到天津相声里著名的传统段子《卖布头》，一笑而入。进入大院，虽然感到建筑过于紧凑，以致有点局促，但大院主人的阔绰还是显而易见，这座有着一百二十年历史的老宅，在辉煌的时期前后扩建达五十年之久，面积最大的时候，院落有十五进之多，如今我们能看到的不是当初的全部，好在建筑主体仍在。

有导游引领于前，滔滔不绝地介绍大院的历史沿革、建筑特点、艺术风格、吉祥寓意以及各种花絮，内容丰富，知识性强，且雅俗兼顾，收放自如，这位小伙子很像是专家型的导游员。但我喜欢随便观览，没有紧跟着队伍，因而导游词听得并不完整。有失必有得，不游离队伍，参观戏台的时候就到不了后台，也看不到后台供奉的梨园祖师爷的神龛，梨园的祖师就是唐明皇，所以端坐在神龛内的塑像身着明黄色的帝王装。不游离队伍，就看不到灶火间里灶台上悬挂的灶王爷灶王奶奶的神像，那画像线条粗疏，套色很不准确，却颇有乡土气，质朴自然，趣味殊异。

我对大院有多少座门楼，有多少进院落兴趣不大，也不关心“步步升高”、“福寿绵绵”那类建筑的寓意，不过观览观览学堂、账房、药房和戏楼这类地方，还是颇有趣味，把从书上读来的和现实看到的做个比照、对应，文字对上了实物，参观的乐趣就大的多了。石家大院本身就是民俗的展示，这里还陈列着许多展品，诸如砖雕、泥塑、石家历史等等，当然还有政治性的展览，当年刘青山、张子善在大院里办过公，这里还保留着他们曾经使用过的物品，今天在大院办个反腐展览正好现成，由此石家大院也成为杨柳青的社会主义教育基地。因参观时间有限，所以我舍弃了政治展览，况且本人不腐，还是抓紧多看看民俗类的东西为好。吸引我的还有灯箱画展览，此灯箱与当今充斥在大街上的广告灯箱迥异，系用油灯、电石灯照明，差异最大的还在内容，同为“广告”，这里所宣传的全是劝人行善，因果报应的思想警示，内容有勤劳诚实、相互友爱以及勿杀耕牛、怜惜蝼蚁等等，大院主人逢年过节还惦记着教育子弟，用心可谓良苦。灯箱画片都是民间高手绘制，虽然谈不上艺术珍品，但工笔彩绘，入规入矩，不同于一般的匠画。每张画片上，都有手书文字来解释、宣讲图画，剔除这些阴骘文中带有迷信色彩东西，提留出富有积极性教育性的传统思想，在今天对我们做人做事依然很有帮助。阴骘文字一律的工整小楷，因不是一人书写，所以颜柳欧苏，各具风姿，观其书法，纵非气吞山河的铁划银钩，可这般隽秀绮丽的馆阁体，如今，怕也没有几个人还能写得出来。

导游还在滔滔，每到一处，都少不了介绍当初修建宅院是如何地不计工本，糜工费料，这个当然无可置疑，只要想想百二十年来大院经历了多少兵匪洗劫，战乱动荡，居然还能还能保持住基本规模，就能想见大院的建造该有多么的牢固。至于导游所讲的那些建筑艺术、园林价值，在我个人看来，终究比不上江南园林的精巧美观，悠游舒缓，倒不如说她敦实厚重，肃穆严整，体现着北方建筑风格更为恰当吧。石家历代经商，是著名的清末八大家之一，号称津西首富，自然有实力修建这样的豪宅，特别是石家在明、清两代曾管理过政府的漕运事务，当是典型的官商，岂能不富？在大院的陈列室里，我看到一只货船模型，旧时船只，行进全赖帆桨，这些动力装置都安在船体表面，诺大的船身，几乎通体都是货舱，一条船能装载多少粮食呀？这一年年一船船的下来，如果每一担每一斗中都能抽取毫厘利润的话，石家所得想想都会令人咋舌，不知道为什么，文字介绍也好，导游解说也好，总要讲到有关石家的一件往事。据说嘉庆四年，巨贪和珅伏法，和府有一使女携了一包袱珠宝出逃，后被石家收留，从此石家财富骤增。中国第一宅的基石里，到底含有几多暴富成分呢？不知这件“美谈”是否经过史家考证，今天再三谈及，难道潜意识里还有对暴富发家的钦羡么。

随着导游出了石家大院，发现大院面对着的是条干涸的河道，这就是夹着古镇的另一条河流，运河。如果说刚才在宾馆看到的子牙河代表着杨柳青的自然风光的话，这条行经古镇的运河，应当代表本地的人文风貌了。河两岸都是房舍人家，住宅商号高低错落秩然有序，河桥车辆街面行人，全都透着古镇人的悠闲与平和。因刚过新年，未到十五，镇上罕见游人，寒风中小镇显得有些空阔。当地人说，前些年运河已经不再放水，两岸杨柳尽遭砍伐，违章建筑一直搭造到河道里边。还是近几年政府重新治理运河，拆掉了胡搭乱建的小房，疏通河道并开闸放水，杨柳青方得以重现当年格局，只可惜伐掉的杨柳不能再生，要看丝条垂岸的风景，只有等到栽种不久的小树长大再说了。

接下来的项目是参观年画画社，画社就在石家大院旁边，移步即到。这家画社是个四合院，一溜南房用作展览，里面陈列着种种杨柳青年画，其中不少已经是文物级的展品，内容画种若非内行不能尽知。为我们讲解的导游确有水平，所言不多，但简单明了脉络清晰，很快给我们上了一堂有关杨柳青年画基本知识的普及课，而且他有问必答，显然是把杨柳青文化吃透了的。当我们驻足一幅淡雅的年画前啧啧称道时，导游说这是封建时代国丧期间张挂的特殊年画，所以画面上看不到丁点的红粉颜色，听他一讲，我们不由哈哈大笑。出了展室，西屋是卖画的地方，所售皆新作，多浓艳浮泛之气，至于那些用金粉绘于黑底上新式作品，也不是杨柳青年画了，很难引起兴致，我买了一套年画内容的明信片便走开了。画社北房，是制作年画的现场，可以参观，工作室里画工专心致志地往勾勒好了的图案上填色，无心回答我们的好奇问询。由于刚才在画社展室里，已经看到关于年画制作过程的介绍，这里也不用多看，而且呆常了，心里会有种影响别人工作的不安，所以匆匆看过，赶紧离开。

走出画社，旅游轿车已经发动，司机在等候着我们。由于时间不够，原定参观石家大院旁边的明清一条街，只好取消，带队的同志宣布人到齐后直接去吃晚饭。望着不远的明清街，仿古式建筑丹漆彩绘，锦云金阕，于落日初晖下愈益秀拔。我对仿建的东西并不热心，不看也无所谓，只是听说街里有明代建筑，未能一观，稍感遗憾。同事还在陆陆续续地走来，本部门Ｒ小妹发现马路对面有小贩出售一种糕点类食品，萌发了古道热心，要给大家买点来尝尝新鲜，我也好奇地跟了过去。小摊上所售的是种直径寸余的小糕，煤火上装着特制炉具，利用蒸汽把糕点蒸熟。小贩把一个个盛着糕粉的竹木材质的模子，套在根细管上接受蒸汽，再用盖子堵住管口，蒸汽不能外泄，待到气满上顶，管子发出“哞”地一声，一个小糕便做好了，取出模子倒出糕来，再装入糕粉，依次排列在细管上，就这样哞哞哞地，一个个糕点制熟出炉，放在江米花纸上用手托着即可食用。排队等糕时我们向小贩打听糕点名称，得知此糕名唤作“寿栗糕”。所谓寿，还是图个吉利，和石家大院里雕琢工巧的建筑装饰上的寓意，没有区别。所谓栗，是因为糕点吃起来有种栗子的香味，实际上寿栗糕就是用江米粉制成，类似北方的发糕，暄软的很，一只糕也没多少东西，不知吃上多少才能长寿。闲着没事儿，又向小贩打听买糕的收入，也许小贩把我们当成微服私访调查民情的官员，连连叫苦：忙活也一天整不了几个大钱儿，赶上买的人多，一天下来也就挣个三十几块吧。正说着，就听身后汽车引擎巨响，说话间我们的大轿车驶上马路，绝尘而去，我和小R目瞪口呆，这次该轮到我们叫苦了。

拿着寿栗糕站定街头正在发愣，对面走来Ｊ君，他也误了车。三人成众，沦落街头也不觉孤单，可是日暮时分街头冷寂我们一时找不到车子，刚才桥头好像还停着一辆出租车，转瞬间没了去向。此时寒飚更烈，风冷肌骨，腹内饥饿，想尽快离开估衣街赶赴饭店，竟不能够。我们一边用手机和队伍联络，一边拿眼搜寻着出租汽车，行走中，有异香传来，这沁人腑藏的香味，好似从天上降下，不由得停下脚步用力去嗅。顺着香味，我们找到明清街口一家清真饭馆，匾额上有赫然的烫金大字：马家楼！香味就是从这里传出，就凭这香味，马家楼肯定是百年老号了。我们三人毫不犹豫推门而入，纵有那塌天大事也要先尝尝马家老号再说。在马家楼坐下，服务员立刻上来，我们说不要别的，方才在街上已经闻到你们这里传出的香味，你只管把那种香味的东西拿给我们。服务员一脸歉意，说那是他们炖的羊骨，还没熟。既然来了，在屋里暖和暖和也好，我们便点了一盘酱牛肉，一瓶啤酒。酒菜马上端来，三人举杯相贺这段值得记取的小小遭遇，大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意思。啤酒名不见经传，味道却还纯正，马家老号的酱牛肉却是愈嚼愈香，蘸着饭馆外赠的椒盐油炸辣椒，别有风味。这样的吃法，平生似未见过。一盘十余元的酱牛肉，量却不小，而且肉炖得极烂，牛羊肉都是见生不见熟的东西，在北京出售的酱牛肉为了出数，往往炖到刚能嚼动就出锅，吃着格外冷硬，两相比较，更觉杨柳青这边民风淳朴。心情愉快，我们举杯频频，一大车的人干嘛只抛下我们三个呢，缘呀！直到大队那边电话催急了，才起身离开。

到了街上，刚巧遇见一辆出租，招手便停下。这是辆面包车，车内拆去一排坐椅车厢更加宽大，坐上去可把疲劳的双腿伸直，一切都是这样地惬意。这种出租车在北京被称作“面的”，早已取缔，要不是被大队甩下，若想重温面的旧梦只怕还没机会。来到饭店，酒宴已开，几张八仙桌早布满菜肴，寒暄中，我们悄悄把寿栗糕放进大衣兜里。吃来吃去，我总忘不了刚才马家楼的那盘酱牛肉，满桌的酒菜，都好像是那盘牛肉的余绪。饭后大家回到西青宾馆，又和当地负责接待我们的朋友举行了联欢晚会，晚会开始之前，照例是宾主双方领导致辞。杨柳青区委的一位负责同志在致辞中，不无自豪地说，杨柳青自古就是一块祥和的土地，历史上的动乱，都是外来灾祸的蔓延，与本地无关。多少年来，这里的人和平相处，共同谋求发展，在镇上，制作杨柳青年画的不下十几个门派，但谁也没想着吃掉谁，也没想着挤垮谁，大家相互借鉴，共同繁荣，结果是杨柳青得到了发展，杨柳青年画得到了发展，当地的每一个人都得到了发展。他的致辞得到了我们真诚的掌声，与其说这位负责同志总结得精辟，不如说，杨柳青古镇的和谐精神让人感动。他的讲话，是真实的，白天在镇上我们确实感到一种平静有序的气氛，在街上遇到的每一个人，神情都是那么安详宁静，这样的神情，不是随便在哪一个地方都能看到的。

这天晚上，我们闹到很晚，晚会后大家自行娱乐，离开多功能厅，部分活跃分子不肯休息，聚在一起打扑克。

这天晚上，在西青宾馆，我学会了“斗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