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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婉妃,瘦瘦怜香的肩上总是一袭素纱长曵。那张清丽孤意、美得令人窒息的脸上总是挂着郁郁伤感。除了每年的大典处,便鲜少有人见她移驾望云阁。但东海龙宫的子民们都知晓婉妃身边那个灵性通透唤作巫魅的小红人。小小一个女孩只给人一种色彩,却能让人无法从记忆中将她抹去。霞红的小裙、霞红的小靴、霞红的纱巾;云霞般的可人儿,一脸甜甜的笑意漾在她那小小精致的粉脸上,总是静静恬恬的依附在婉妃的素裙侧后。小时候的龙太子猬清便喜欢傻傻地盯着小巫魅看,直到被她发现后冲着他做鬼脸。打那以后,什么王位、什么子民都远不及能牵着魅儿小小的手在蓝剔的海水中畅游的欲念来得强烈。
偏偏为何她是个不祥之人?偏偏为何她是东海之祸?从记事起,父王就不止一次交代过严禁与巫魅交谈与戏嬉,并把望云阁划为东海禁地,谁也不能妄自兴步。于是那本不该有的怜惜与心疼只能久埋于心底与着石枯而烂。 直到有一天,望云阁里划空传来一声凄沥的尖叫声。婉妃,暴病而亡。国丧时,整个龙宫沉静在一片追悼中。老龙王好像在一夜间苍老了几十岁,像个绝望无助的老人一样双眼发直的死盯着婉妃的乌铜棺。白色的水母如浸泡腐化的枯片飘浮在婉的棺木四周。婉没能像别的妃那样风光的荣辞于水晶香棺供子民瞻仰,她的遗体严严实实的被黝黑的乌铜棺盖无情的遮蔽起来。乌铜棺是宫棺中最次的一种,一般宫俾用的便是此类。太子猬清知道,再也看不到婉那惊艳忧郁的脸了。棺边,刺眼的一团艳红直跪不起。煞白、有着婉相同绝美的脸,此刻没了往日恬静的璀灿。精致的容颜竟也世袭着婉的孤意与忧伤。 无语,猬清久以麻木的心疼抽触挛疾着,充溢膨化着整个胸腔;深刻淋漓地亲感着魅儿心里彻底的覆灭;久久注视着好似风化的她,霞红的裙、霞红的靴、霞红的纱巾;那含着雾的眼神中亦闪着霞红的迷失,晶晶的,火样的珍珠从脸上滑落,化作那愤怒的火焰飘逝、渐灭;说不清那是怎样一种难拟的感悟,此刻便只有一种意念在脑中盘旋激荡着——好想拥她入怀,好想吻干所有的血泪的心酸,好想牵着她小小的手不顾一切,就这么逃离去了。 夜,选在人最落莫孤寂的时刻来临,黝黑的乌铜棺独停在诺大空旷的望云阁里,在夜风的陪衬下显得愈发妖惑。巫魅僵挺直跪着,保持着昨夜婉入殓的那个姿势。任恁海风将秀发吹散在额前、眼帘、唇边。淡淡的泪迹依旧和着残余的霞红斑谰挂在洁白的脸儿上,猬清用手轻轻拂开她散乱的发丝,扳过死灰一样无生的脸,逼使她正视自己。好一张让人忘乎所以的脸儿。泪,又无声的滑落下来。被这泪揪得心慌,急促中俯过脸去亲吻她冰冷的泪水,不曾想却惹得成串的泪儿涌泉而下。 “娘死了,她说我是云风的女儿。”巫魅呆讷的朝着猬清喃语。猬清心上一震,所有的不解豁然顿悟。然而却无法回答她,只有一味的将这小小的身子紧紧的拥在自己的怀里。海风习习的吹、猬清轻轻的拍着魅儿单薄削瘦的背脊哄着她入睡。低头看着怀中这“不祥之人”,猬清明白了所有婉妃与父王、云风的纠绕。莫名惆怅的思绪一时间无从理顺。低吮干魅儿残余的泪迹,解下腰际避邪驱毒最是珍爱的水白色扇贝坠悄悄的挂在魅儿白皙的项上。记得自己曾说过,遇上心爱的女人便会将它挂在她的项上。那一晚,一直拥着这个叫人牵挂不舍的人儿,从小就有的强烈欲念在这一刻竟成了现实。再也无所谓强求什么了,只求这样的一夜就化作一辈子的永恒。 清晨,一群艳丽的葵兰鱼绕着猬清的身边,相互簇拥着轻啄他的手指,被鱼儿们闹醒的龙太子睁开双眼,顿时脑中嗡响。怀中人不知何时已无踪迹。隐约中掠过一丝不祥的征兆,爬起身忙奔去红霞轩,屋中还弥留着魅儿发梢熟悉的清香气息,然而红影俏人却终是寻她不着。跑去乌铜棺,空空荡荡的望云阁中,哪里还有心上人的芳痕。只觉眼前一阵急剧的昏黑,一个把持不住,竟跌跪于婉的棺旁。风云乍起,但觉眼前人影一晃。一袭素纱长曵,美伦绝世的婉仿似迷雾中的清露,神儿般飘于棺旁。“太子,魅儿已熔炉焚化炼石了,但她是云风的女儿,霞的幻身是不惧熔岩烈熔的。但是祭祖那日你父王便会用双咒双毒血注入她的石脐使她形神俱毁,永不超生。只有水白扇贝含浸在她的口中方能逃过些劫。” “魅儿,我的魅儿。”龙太子猬清狠命咬紧下唇,强忍住泪水;紧握着的双手青筋根根暴涨,半晒,才硬噎继道:“婉妃,不用担心,水白扇贝已挂在魅儿脖上了。” 婉俯下腰,用绢拭去他嘴角溢也的血污,柔和的说道:“好生待魅儿,她从小便喜欢一个人静静的站在红霞轩的小窗远远的望着太子殿的瓦角发愣。为娘的哪能不懂她的心。她现在化为红血石,但是灵魂并未迷散,成了活着的红血石人。清儿,魅儿昨夜已把水白扇贝系回你腰佩了。因为她怕逃不过,终被执法圣巫夺了去。答应婉娘,好生待她。我去了,去到云风那儿。” 猬清默默地摸着水白扇贝儿,这水样柔滑的贝儿昨日还逗留在魅儿的脖上,而此时却如失去主人的宠灵,尽是些个伤悲。 整个祭祠都在执法圣巫蚌精王的安排下有条不絮的进行着。捧着巨毒魔咒的血汁,猬清深呼一口气,将中指凝聚所有的元气朝碗中发功,然后指向石脐。一股夹着恶臭的浓浓墨绿色的汁血霎那间直注脐中。尔后,趋着执法圣巫念咒诵经闭目时,当下将早握在掌心的水色扇贝射入魅儿口中。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哇”的一声,只见蚌精王口中暴吐狂血,一下子便软瘫在地上。而欲血的石像此时却慢慢有了生机。她的指尖缓缓地流出浓黑的乌汁,渐渐地石像眼中再度幻发出霞样光彩。整尊石像在片刻间流溢也灵性与妖惑。海蓝蓝的水舞动起霞红的艳纱,眩目的妖娆的红霞凝止在龙太子眼前,活着的血石人魅儿伸出莹玉血石的纤指抚着她深爱的人的脸,轻轻的用唇印在他的额上。转过身,挥动霞的光晕在神圣的祭祠龙坛前消逝、、、 怒火狂舔着老龙王的神志,巨负压逼近乎疯魔的老人此时有的只是愤怒与积压二十年的失爱的屈辱,只见他在龙椅边来回踱着,猛的抽出刑令便往地上一掷:“来人呀,将龙太子猬清拉去剐龙台,即刻行刑。” 猬清被蚌精王夺去太子冠,剥去太子袍。全身上下用带着倒钩刺的咒藻毒草捆绑着押服剐龙台。穿过一条窄长狭暗的寒水潭便到刑台,刑台下数十只饮血恶角魔兽因久未尝血而且显得曝躁,肆纵仰啸狂舞着。圣巫手执驱兽神鞭逼使它们略为收敛,圣巫冲着粗壮凶悍的夜叉屠龙者喧旨就刑。 身挂钩刺、铜剪、刑匕各色刑具咣当作响,堆着满脸恶瘤的丑壮夜叉已迈进刑台。口中被塞进防咬舌自尽的麻藻团,双目尽裂的猬清对剐龙极刑早以是熟知详解的。当年夫子第一堂刑法课教得便是析解剐龙极刑。夫子曾说龙本是至尊至圣的万物之首,而龙的刑类也是万刑中最为惨酷入极的一种。先是倒刺神钩直插七寸龙穴命脉,将龙鳞撕开裂缝,将铜剪从裂缝处直剪而下至龙尾,便用刑匕固定一侧,倒剥龙鳞,痛会撕心裂肺地从每一寸肌肤渗透增剧。 猛的一阵彻心钻骨的痛骤然并出。猬清顿时一脸煞白,龙体像被抽去主筋一样软瘫。 昏劂对于此时的猬清而言好比上苍施舍的怜悯,彻空而响倒剥龙鳞时的无以言语的巨痛却将他抛向更深的磨难地狱。正如夫子所言,痛是撕心裂肺地从每一寸每一厘肌肤绝醒的传递和起伏不断的增剧而来。冷,彻骨入心的寒气一阵阵朝着无鳞惨红混着污血浊泥的龙体侵来,这却是夫子未曾提及的。腥风血雨和着兽啸魔狂的剐龙台上,溅散的鳞片漫天飞扬着闪着亮晶晶的金光。生命如此脆弱,难以负荷铜剪神钩的嚯嚯;神志早已飘渺虚幻的龙太子已感到它正从体内一点一滴的远离消散、、、
女人,幽幽叹息。闪着暗红的珍珠随风而舞,在每一世千辛万苦的轮回里,总是烙得一身凄艳赤红的伤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