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疯疯 他是一个刀客。猎杀是他的天职。 当他双臂舒展,轻盈无声地一掠而过,转身之际,已然血溅当地。轻轻吹一口刀刃,毫无痕迹,面无表情,倏忽又无影无踪。 没有人能躲得过他的追命刀。江湖上闻疯色变,又趋之若骛。 传的最多的,并不是他的刀法和冷酷,而是他的外貌和经历。 据说,他的身材娴美而且优雅,长身秀立,玉树临风,常在夕阳西下时,面朝西方,怀抱钢刀,肃穆凝神。那太阳灼烧一样的青草地上,伫立着一尊庄严的塑像,衣裾飘飘,仙风道骨。 他是孤独的。因为孤独而骄傲。 陪伴他的只有那柄刀。 从一出生,那刀就如影随形。相对于他来说,那刀太大了,可是,他只能让它成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这是命。 母亲说的,人不能和命争。于是,使命就是他的命,刀就是他的生命。他用刀,取人性命,完成使命,度过生命。 母亲带给了他一切,包括相貌、武器、性格、孤独,还有命。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离开了他,只把刀交到了他的手里,从此他就成了一名刀客。 他一个人长大了,威震江湖。谁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他从不跟人交谈。刀不离人,人不离刀,即使真的他想找人说话,也没人敢近他的身。 杀气,是的,杀气沉沉,自觉的都退避三舍。 可是,就是这种酷,让一些女子迷恋、沉醉。能够面对他的女子,无一生还。他只轻轻地转了一个身,所向披靡。 据说,那面部,是霜一样的冷,冰一样的寒。可是,那些女子,全是心碎而亡,却面若桃花。 都是传说。只有一点是真的,他的母亲,杀了他的父亲。 命中注定。 朱青青 京郊有座独门独院,富丽堂皇,大门上有一漆黑巨匾,上书两个大字:朱府。 朱砂狂草。 主人就是曾名噪江湖却金盆洗手闭门谢客隐居休闲的一代女侠朱青青。 朱青青的成名不是因为武功,这在江湖上是一个特例。
是师父收养了她,并教给她武功。 可是,自从师父在一个冬至的长夜杀死了自己挚爱的丈夫,她就再也没有学过一招半式。 小师弟被师父送走后,她曾千方百计地寻找过,没有踪影。倒是师父每年的冬至之夜吃过饺子后总是准时地送来一名女婴,和一句不容质疑的命令:“把她养大,不准嫁人。” 十年前,师父再没来过。 不知道是不准她嫁还是不准这些女孩子们出嫁,她也没有嫁人。在这座豪华的宅子里,她固守着一个秘密,一个她也不知道的秘密。 因为神秘,她名扬江湖。因为名扬江湖,秘密就更神秘。 她从未出手,尽管她有一把锋利的剑。那剑是师父留给她的,上面沾了师父的丈夫的血。她不曾结仇,却明白地知道有一天会有人上门寻仇,在一个恐怖的没有月光的夜晚。 她等着,等一个宿命。她的一生都在等待,死亡,是活着的唯一目的。 现在,她等的是一个人,那个人,会给她带来那个秘密的答案。 冬至,快到了。 师父的剑
当年,它随主人游历大江南北,剑出铿锵,一招封喉,饮尽红蕊,披挂江湖。 那飘摇的岁月,那仗剑走江湖的日子,那夜晚相依相偎度过的风风雨雨和血雨腥风,如今,凝成了不动的风景,在书房,在袅袅的茶香,在氤氲的书卷里。 波澜平息,是怎样的寂寞与空旷,悠长悠长的,是时光,是月出月没,是揽卷沉思和忽然的走神。 半生的坎坷,半生的云游,积累成了生命的肃穆和静谧,韧,钢,柔,软,心啊,就是那样温暖地、轻柔地,卧在心田,微笑,是此生给你的最后的表情。 飘萍有云天,寒星入梦来。如果,剑曾出鞘,那是因为年少的风风火火、披肝沥胆,如果,人已还家,那是有你倚门而望,黄巾漫天。 云天之外,飘若浮萍。方寸之内,动静自若。生之相遇,相遇有你,夫复何求? 洪莲莲 朱府的人以姐妹相称,个个貌美如花,且有一共同之处,前额两眉之间一点殷红朱砂痣,衬着雪样凝脂肌肤,娇艳、婀娜,又透着诡异、妖冶。
此女有一怪癖,夜不登床,偏喜登高,就在朱府高屋之瓴,吸天地精华,聚自然灵气。月明星净,思绪悠远;夜黑风高,吟诵唱诗;白雪茫茫,静默伫立;电闪雷鸣,挥刀练功。
她却将心事都付与了夜风的清凉。 到哪里找那一把至阳的钢刀呢,好与柔波似的至阴软刀拼命一搏,才不枉了生世一回、江湖一遭。 高处不胜寒,寂寞如水。 今夜,星光点点,映着朱砂荧荧。青丝拂风,沾濡香腮清泪一行。。。。。。 洪菱菱 曼佗罗是一种花,细弱的枝蔓上,开着紫色的小花,娇小纤弱的妩媚,无花能及。 它开在关外,异域风情。开则一片绚烂,落亦满地缤纷。 没人知道它是情花,只有人怀疑它的存在。 可是,的确有这样的花,开满整整一条山谷。 种花、守花、护花的,是洪菱菱。 从有记忆的时候起,菱菱就在花丛间穿梭。花是她的魂,花是她的灵,花是她所有的情愫,更是她唯一的爱好。 她不知道有一个孪生姐姐在远方,正如洪莲莲也不曾想到她会有一个孪生的妹妹。 谁会想到呢,在千里万里之遥的西域,有一个休戚相关的人儿,却从未谋面。 今生,只此之分么? 直到那天,有个人纵身一扑,曼佗罗花落如雨,抬粉面,两粒朱砂相映成辉,终于天命难违,定数使然,她与之相携而去,成就了一段江湖奇闻。 身后,一双冷漠的眼睛注视着他们的背影。 自从抱回菱菱的那一天,这双眼睛就等待着此刻及后来的一幕。人世间的事,只要有一双手开个头,就总会按一定之轨发展下去,无论怎样的结局,都是结局。 苏七七 朱砂茶铺的老板是个貌若天仙的女子,额头一粒朱砂昭示了她的出处。 江湖人喜欢在她的茶铺落脚、休憩、言欢、了结恩怨,除了秀色可餐,还有她的八面玲珑、快意恩仇、干脆飒利,和不多闲事。 当然,有个公开的心照不宣的秘密,也许从自己的见闻言谈里,可以让苏七七得到她想要的信息,帮助苏七七完成她被派驻府外的任务。 那一群天生尤物的朱砂女子,成了全江湖的心事,时时惦念,难以忘怀。而围绕着她们身世的扑朔迷离的传说,吊着走南闯北的人们的胃口。 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七七的媚、艳、精、善,让茶铺的生意如火如荼。而她的不卑不亢的淡漠, 令江湖浪子心下敬畏。 她是朱砂女子,传说朱砂是有毒的,巨毒,无药可解。没人敢尝试她们的滋味,新婚之夜就是毒发的时刻,新郎将是刀下之鬼。 有人肯以身试毒么?也许有。真有,她们也不会舍得。 七七明白自己的任务,从来来往往的人的口里,一定能打开那个秘密的缺口。 自从三月里有人传来消息,某位刀客将过府拜访,大半年过去了,不知道寻找曼佗罗花的结果怎样了,而那传说的花能否解朱砂之毒也是个未知数,七七第一次在客人面前张皇了。 当两位玄衣装扮的蒙面女子进到茶铺,七七笑了。 时候到了。 明天就是冬至。 穆琅琅 出来多久了?走遍了大江南北,经历了千难万险,只为一个人、一样花。 累了,倦了,多少次想放弃,多少次在空空的山涧放声大哭,惊飞的只有独宿的鸟儿,扑棱棱地惊醒绝望的心。不只为自己啊,身后是一双双期待的眼睛、一个个渴望美丽的人生。 于是,擦干眼泪,洗净风尘,在潺潺的水声里继续上路。 那个人,无影无踪。只知道,那个人用一双冰冷的手导演了这一切,而其实,只是开了一个头而已,那以后的剧情,全凭了角色的发挥和岁月的衍变。拯救自己,只有靠自己;征服命运,只能仗自己。 真想真想找到那个人,问一声:为什么?为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 遍历江湖,见识了世间种种,答案,已经不重要,必须全力面对的是现实,就是这样,已经这样了。
那天,当一谷的绚烂在眼前乍开,心胸再也难忍悲愤,终于情不自禁地奋力一扑,漫天花雨。 如果花是真的,传说就是真的。情毒只有情花可解,江湖恩怨自也由江湖来泯了。 睁开眼,一张粉面映入眼帘,莲莲?分明不是。额头那一粒殷红却毋需多言,世间的路千山万水,世间的花万紫千红,唯有共同的命运里,我们紧紧相拥。 可是,那个人,究竟有着怎样的一颗心呢,播下情毒,种着情花,让传说纷纷扬扬,让守花人身在毒中而不自知。那么,还会有什么样的不为人知的秘密没有被揭开呢? 一切却又似乎毫无人为的痕迹,没有阻碍、没有麻烦,天理自然,去来由尔。 带了菱菱、七七往回赶,青青已经等待很久了,就把所有的信息一并交给她吧,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冬至的夜,沉沉的、沉沉的~~~~~饺子快出锅了吧,它的香味已经勾人了,只要过了今晚,明天,就是崭新崭新的一天。 几条黑影轻巧地掠过朱府黑漆漆的大门,在屋顶相遇。当钢刀和柔刃同时出手,一道火光冲天而起,映出双方额上朱砂荧荧。
徐坏坏 凭着一手包饺子的绝活,徐坏坏走进了朱府的厨房。 冬至的下午是忙碌的,剁馅、和面、赶皮、捏饺子,这些活对坏坏来说,小菜一碟。 尽管她看起来又老又丑,弓腰驼背。 那不过是假面。当假面被所有人承认和接受了,自己也安之若素了。世事常常就是这样,何必再用真相徒增别人的烦恼和疑虑呢? 师兄就喜欢吃她包的饺子,皮薄馅香,松软可口。冬至的晚餐是她最盼望和最用心的,直到最后的那一次。 她把饺子端上桌,看见师兄和师姐亲密地各自夹了一只放在对方的碟子里。当然这没什么,一只饺子而已,坏坏往自己的碟子里多倒了一些醋。 饭后,他俩宣布了成亲的消息。 “可是,可是,爱着师兄的是我啊,徐坏坏!”她以为师兄也爱着她。是的,他爱她,就象师姐爱她一样。在这个远离尘世的深山桃源里,她觉得自己被两个爱她的和她爱的人抛弃了,而且是作为第三者。 于是,在她亲手布置的新房里,她为朝夕相处的师兄师姐敬上了一杯香浓的交杯酒。 深夜毒发,师兄甜蜜之中成了师姐的刀下冤鬼,而就在那夜,珠胎暗结。那个血腥的山谷从此再无人迹。 她不知道师姐是怎样活下去的,手刃爱夫的痛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何况下毒的还是自己亲如手足的姐妹。《天下无双》里说,爱得太久,心会醉,恨久了,心会碎。她从未可能见识师姐对她的恨,她被从此当做透明了。 她的毒药无人能解,每年的冬至,她都会选一名刚出生的女婴,施以相同的毒蛊。那毒会让人愈长愈美,至情至性,而毒发之日就是与心爱的人洞房之时。她知道师姐一定会为了不再有人步自己的后尘痛苦一生而定会解救这些女子,来找她要解药的时候她就可以面对所有的斥责、仇恨、刀锋、剑影,而她,就能解脱了。 那一场悲剧,深深刺伤的不只是师姐、埋葬的不只有师兄,她同时毒杀了自己的心、自己的爱。有些情是双刃剑,一出手就是死招,对人对己都是重创。 师姐没有找过她。只把刀交给了自己的儿子,放逐了他。把剑给了青青,禁锢了她。把每一个被她光顾的女孩抱走,让她们长大。 总觉得师姐象一个先知,知道她会烦了这件事,知道她会有办法弄出解药,知道女孩们一定会为了幸福去征服命运,知道多年后朱砂定会荧荧互映。 十年前明白了这一点,坏坏罢了手。幕布拉开了,舞台上演的是即兴剧,除了时间,没有谁能导演。即使她当时鬼使神差地先抱走了双胞胎中的一个,她也知道总有一天,河流会入海,恩怨会成空。这个世界,毕竟人来人往,没有永恒不变的事。 当穆琅琅找到曼佗罗谷,带走了洪菱菱,她松了一口气:大结局,到了。 饺子出锅的时候,徐坏坏满意地闻到了空气中浓郁的曼佗罗的香气,该回的回了,该来的也来了,该在的她也在。 她不是要验证,也不是见证什么。只是因为情节的需要,她才被作者安排在了此时此地。其实她在与不在都一样,是哭是笑、是生是死、是分是合、是悲是喜,全由他们了。以后,是他们的,过去的,已然过去。 她的聋哑世界里一片寂静,声音对她早已毫无意义了,从师兄的鲜血飞溅的那一刻起。这么多年的沉思默想,这么多年的孤独寂寥,已沉淀为生活的原色。 就这样,很好。 她笑了。笑的时候,破相的面部有些恐怖。 没人在乎。火很温暖。
结束 火是从厨房烧起来的。天亮后,朱府已经成了一片焦土,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府里人的生死。 这桩江湖的传奇和无头公案沸沸扬扬了很久,最后终于平息的时候,又过了很多年。后人的故事更加精彩、新奇,时间最能湮没历史。 只偶尔,有西行的商贾说起,在茫茫戈壁,曾看见原来朱府的一个丑厨娘孑然独行。又有航海的旅行者曾在大海中的一个孤岛上见过一群俊男靓女嬉笑玩乐,不似凡人,每人额头都有一粒朱砂,远望红光荧荧。 传说毕竟是传说。传的多了就成为传说,不再传了更是传说了。传那些传说的人应该是善良的,而善良的人也有闲得无聊剔牙花子的时候。 ※※※※※※ 天生伤感,又快乐如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