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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孤注一掷 一 明未北京城,一派繁华的景象。虽说南有李闯进逼,北有清人扰关,但是城里老百姓们,似乎不曾去想那么多。战争烽火没烧到家门口,仍旧安居乐业,而且以自己身为北京人而骄傲,庆幸处于天子脚下,在朱家皇帝的庇护下,有一块还没有罹难的乐土。 大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南来北往的客商,抢着机遇做生意。粮食、布匹、药材这些紧俏物资,价格一天比一天看涨。地摊上品种繁多,光人参就有东北的、高丽的,还有西洋的。不过摆在马路边,在灰雾扬尘中,说不定是萝卜根风干的赝品也说不定。 天一看着都市里热闹非凡的情景,想起边关战马的嘶叫与血腥,大漠的荒凉与静穆,心里落差很大,一时难以接受眼前看到的这一事实: 几个公子哥儿,喝完花酒,从荡春楼里出来,左拥右抱,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当众亲着妖冶的女子。那女人们放荡地,发出咯咯地笑声,象刚下完蛋的母鸡一样,在大街小巷里毫无羞耻地显耀。 这就是皇帝治下京城里的臣民吗?边关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在漠漠黄沙中,风餐露宿;在凛冽的寒风里,食不裹腹,衣不蔽体。这世道公平吗? 他想起宁远兵变中被杀的李四等人,心里酸溜溜的。他们绑在柱子上,临刑前破衣烂衫,一张张饥饿而腊黄的脸,充满着无赖。在砍下头颅时,那嘶裂的嚎叫,那痛苦的表情,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二叔那么做是否过于严厉了。他是一个江湖中人,虽说在军帐中混了一些时日,但有些事还搞不懂。那次兵变领头的张家兄弟为什么没有被杀?而只是杀了他的手下喽啰?他知道那兄弟俩是出色炮手,但这符合军中的法度吗? 袁天一正沉浸在回忆与思索之中,忽见二叔掀开轿门喊道:停下! 原来到了护国寺,袁督师打算顺路拜访在寺中挂单的李大喇嘛。 护国寺始建于元代,过去叫崇国寺,起先是元朝一个丞相的故居。明永乐年间,藏传佛教第一世香根活佛华丹扎西华让波,在此设坛讲法。他进宫讲了几回经文,佛法高深,妙语连珠,深得皇帝的赏识。大臣们进言说:光大佛教,可以教化民风,约束百官。皇上一听有道理,于是就封活佛为护国大禅师,给此寺赐名为大隆善护国寺。 李大喇嘛出山门迎接:督师长途跋涉,一路风尘,请到寺中歇息片刻,待老纳用清茶为施主洗濯一路风尘。 云空大师别来无恙? 还好,还好!只是连累了你啦。 这话从何说起? 你还不知道吗?上次和议之事,朝中非议颇多。 又是魏忠贤那帮庵党在作恶吧!袁宗焕想,于是便问:皇上怎么看? 大臣们多数反对和议,皇上也不好多说。 喔,原来如此。 袁老弟啊,这次在皇上面前说话,可得悠着点。千万不要说和议是皇上的主意。你要是把他一下子推到了前台,就再没有人能帮你说话了! 多谢大师提醒。 袁宗焕对崇祯皇帝的脾气是知道几分的,他是一个极讲究圣面的人。不过他搞不清楚,为什么朝中有这么多人反对和议,难道说在目前局势下,与清人讲和不好吗? 二 回家的感觉真好! 袁督师的家住在北京城羊角胡同的一个四合院里。北边是三间正房,南边三间是厅堂和书房,东西各有两间厢房。他常年奔波在外,家中冷冷清清的。平时正房里只住着年近七旬的老母和已届四十的妻子。管家夫妻俩和一个使唤的小丫头住在厢房。 管家叫佘忠,一个从西北流亡过来的五十来岁的汉子。虽说是管家其实和佣人差不多,家中的粗活脏活基本上他全包了。袁家的主人们没有把他当下人看。管家的儿子小佘在督师府听差,这次袁督师从宁远把他也带回来了。 爹—— 我们回来了! 佘忠正在院子里劈柴,听到叫喊声,连忙迎出门外。 老爷,你这次回来咋不提前捎带个信儿? 老佘,你身体还硬朗吧?家中这些粗活儿,你雇工做嘛! 反正闲着没事,活动活动精骨吧。佘忠嘿嘿地憨笑着。 袁老太太耳朵挺好,听到院子里的声响,在正房里一个劲地叫唤:焕儿,焕儿! 娘!宗焕快步走了进去。 老太太拉着宗焕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说:你又瘦了! 宗焕的父亲去世多年,母亲几年前得了一场大病,双目失明。兄弟三人,他在家中排行老二。哥嫂就是袁天一的父母,家境艰难。老三也在军中做事,于是他就把母亲从东莞老家接到北京城里来住。 妻子是一个贤慧的女人,与袁宗焕结婚后生育过一个儿子。在他当知县的任期上,剿匪时被对方绑架后撕票。袁夫人多次劝他纳妾生子,传宗接代,宗焕总是以军务繁忙为由推辞。 兄弟们,进来喝口水吧。袁夫人招呼着。 厅堂里坐得满满的,好在人不多。 袁宗焕对天一说:家中房小,你还是带王虎他们,在街上找家驿馆。请兄弟们吃顿丰盛的饭菜,好好慰劳慰劳大家! 送走了大伙儿,老太太唠叨开了:宗焕呀,你四十好几的人了,该找个人承接袁家香火了。听说东直门外五里庄老孙头家里的闺女,人品挺好,模样也长得俊。你媳妇托人说了,人家已经答应了。你这次回来可得听娘的话,成了亲再走! 娘,这事不要你老操心,孩儿自有分寸。 你呀!总说不倒你了。读了这么多的书,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难道这个都不懂吗? 老太太有些不高兴了。袁夫人在一旁听着,悄悄落泪。 三 第二天早朝,袁宗焕去拜见皇上,候在金銮殿外。 首辅钱龙锡见到袁宗焕,过来打招呼:几时回来的?也不找人通报一声,我也好给将军接风呀! 晚生在此谢过,不敢惊烦大人! 那里,那里!你还是那个老脾气,回来也不到处转转,总爱闷在家里看书。 司礼监魏忠贤来了,后面跟着一帮子人。这些年来,他抖啦!过去掌握东厂,谁不服他,就给皇上打小报告罗织罪名。轻则乌纱帽不保,重则脑袋也保不住。后来又掌管天下礼仪,当上了司礼监,把孔圣人使劲往天上吹,最后自己给跟着腾云驾雾。一班阿谀奉承的人说他是孔子转世,当朝礼义之楷模。各地的官员,巴结着纷纷给他塑像,建生祠,最后弄得全国上下魏公祠比孔子的文昌庙还多。 袁宗焕刚到辽东时,手下人也要求给魏公公建祠堂。他未置可否,只是不拨银子。那几个起事者最后只得自己掏腰包赶时髦,在宁远也凑乎地修了一个。不过皮岛总兵毛文龙与魏忠贤走得近乎。岛上的魏公祠构筑宏伟,金碧辉煌,气派非凡,成为了岛上一景。 魏忠贤看到袁宗焕嘿嘿一笑,是皮笑肉不笑那种。袁宗焕想:哼!我已经掌握了你通敌的证据,今天在朝堂上一定要撕破你这张道貌岸然的假面具。 太监总管曹化淳出来了,吆喝着叫大家上殿。崇祯坐在龙椅上,沉着脸。前几代皇帝爱画画的画画,爱做木匠的做木匠,不管事倒没发生过什么乱子。如今他管的事越多,倒发生的事越多,天下越不太平了。他想,按理说都是玉皇大帝的儿子,这命运公平吗? 袁宗焕出班奏道:蓟辽督师袁宗焕拜见吾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段唱词是司礼监魏忠贤定的。先帝坐在龙椅上听得挺开心,崇祯皇帝听着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袁宗焕,你可知罪吗? 臣不知。 你私通清人,妄谈和议,是怎么回事? 皇上,和议确有其事。这事难道错了吗?通过和议把清人困在关外,给朝庭腾出时间和兵力,先灭了李自成那个闯贼,为何不可? 魏忠贤出班奏道:皇上,袁宗焕身为边关主帅,擅自通敌,按本朝律法,理当死罪。 他当初进谗言叫先帝杀熊廷弼大将军时,说自己是效仿孔子杀少正卯。袁宗焕不想做第二个熊廷弼。李大喇嘛交代过,不能提皇上参与了此事。看来只有使出杀手锏了,于是他高声说道:只怕是有人贼喊捉贼吧? 什么意思? 你自己心里明白。 魏忠贤想,自己和清人来往,向来谨慎,只是口头传言,从不留下什么证据,于是他胸有成竹地说:皇上,袁宗焕心中有鬼,不敢明言。 袁爱卿,有什么证据赶快道来。崇祯登基不久,也巴不得找个茬儿整整魏忠贤。 好!那我就说了吧!私通清人的是你——魏忠贤。 朝堂上一片哗然,没料到袁宗焕会说出这句不啻于晴天霹雳的话来。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弄不好就要掉脑袋。 袁宗焕不慌不忙地从衣襟里拿出一封信说:这就是证据! 崇祯也颇感意外,忙说:呈上前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