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武侠小说中的武功——新派武侠（九）

七、性战

进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当我国内地与港台的主流文学沉寂下来时，浅薄媚俗的作品开始泛滥起来，一个重要现象是文学作品中出现了大量的露骨的性描写，即使一些著名的主流文学作家也被卷入到了这一“性浪潮”中。反映到武侠小说创作中，这一时期产生了大批以“性战”为内容的作品。如果说，以金庸为代表的新派武侠小说大师们对传统“武功”的描写达到了想像的极致，从而几乎封杀了传统“武功”进一步创新的可能性，那末，一批三流以下的甚至不入流的武侠作家们现在找到了一块自己生存的空间，他们把“性功夫”、“性战”当作卖点，来迎合一部分读者的阅读口味，从而占领了一部分文学市埸，在这些作品中，床第变成了战埸，性成为一种致命的武器或武功，男女之间香艳旖旎的性行为成为生死搏杀，其凶险程度不亚于武林人士的刀光剑影。

中国民间历来有一种说法，认为男女当事人在性高潮时泄出的精液是人的生命之源，被称为元精，其中，男性的又称为元阳或阳精，女性的又称为元阴或阴精。由此又引出中国民间的另一种说法，认为某些女性或男性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可以在性交过程中吸取对方的元阳或元阴使自身得到补益，这一能力或过程，如果吸取者为女性，就称为“采阳补阴”，吸取者为男性，则称为“采阴补阳”，二者统一简称为“采补”，而被吸取的一方，由于元阳或元阴尽失，轻则终生虚弱不堪，瘵痨缠身，重则在性交高潮的极乐中当埸丧命。在我国古代文学作品或民间传说中，仗“采补术”害人者以女性为多，多数是女鬼或女妖精（尤其是女狐狸精），间或也有女性人类，如《东周列国志》中的夏姬，就是梦遇神人传授，获得了这门技术。男性则往往是修炼邪术的恶道或恶僧。《三言》、《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等小说中，有不少关于这方面的描写；《西游记》里的那些女妖精，对唐僧或掳或骗、或色诱或威逼，一个个想跟唐僧成亲，其目的也是欲采唐僧元阳，以便成为“太乙金仙”。

武侠小说中出现“采补”描写最早的大约是《七剑十三侠》，该作品中的主要人物徐鸣臯，就曾被蛇妖迷住，险些丧了性命。在民国时期的武侠小说，如《江湖奇侠传》、《蜀山剑侠传》等作品中都有这类描写。但是，在旧派武侠小说中，“采补”仍然只是一种邪术，而与武功无关。

将“采补术”写成一门特殊的功夫，并与武功联系起来，则出现在当代武侠小说中。在当代的这类武侠作品中，“采阳补阴”或“采阴补阳”是一门可以象武功一样进行传授和训练的功夫，并且往往有其特殊的功夫名称（这类名称恕不列举），在性交过程中吸取对方元阳或元阴的同时还吸取对方的内功，以增强自身的功力或借以突破修炼某种武功时的瓶颈，而被采补之人则内力全失，成为废人。在这类小说中，“采补术”不再是邪派人物的专利，正派人士乃至作品的正面主人公往往也精擅这类“功夫”，常常有这样的情节，妖女欲采青年主人公的元阳，不仅没有采到，却被主人公反采，自己落得个精尽人亡的下埸。在具体描写中，旧派武侠作家以及当代武侠作家中的一些名家，还比较顾及小说的社会影响，写性过程时多用暗示手法，用廖廖几笔带过，而当代的一些三流的及不入流的作家则比较肆无忌惮，着力于性过程、性技巧、性感受的露骨细节性描写，实际上已形成一类特殊的色情小说。由于这类小说中香艳与凶险同在，极度的性快感与对死亡的强烈恐惧融为一体，倒也能够给予某些读者以某种特殊的心理剌激，赢得一定的文化市埸。

当代色情武侠小说家中最有名气的当数松柏生，其作品数量众多，影响力也较大，但观其作品，文字低劣不堪，描写千篇一律，殊无可观者。丹云、江和、秋梦痕等人也有一定的影响。至于一些新派武侠小说的名家，如古龙、云中岳、司马紫烟、独孤红等，在“性浪潮”中也不能免俗，他们的作品中往往也有关于“采补”的描写，例如古龙的“楚留香系列”中，那个石观音就是一个“采阳补阴”的高手。

在当代，能够把“性战”提到一个比较高的高度来写的，唯有黄易。一般论者谈论新派武侠小说宗师级人物，通常只谈到金庸、梁羽生和古龙，而忽略了黄易，实际上，黄易作为当代新派武侠作家的后起之秀，其成就和贡献并不亚于金、梁、古三位。应该说，黄易是新派武侠小说的集大成者和终结者，所谓“集大成者”，就是说，新派武侠作家前辈的大多数重要的艺术特点，在黄易作品中都能找到；所谓“终结者”，是说黄易的作品已经给新派武侠作品的进一步发展打上了句号，它们标志着，在新派武侠小说原有的巢臼中，再也发掘不出什么新东西来了，要想进一步创新，唯有突破旧的巢臼，黄易本人在这方面也作了不少尝试，并开创了玄幻小说等新模式。

黄易的作品并不避忌性描写，在他的名作《寻秦记》、《大剑师》、《翻云覆雨》、《大唐双龙传》中，都充斥着香艳肉感的性埸面，也不乏“性战”的内容，例如，《寻秦记》中受赵穆指使的雅夫人给项少龙摆下色欲陷阱；《破碎虚空》中八师巴派遣的白莲钰差点吸尽了传鹰的元阳；《翻云覆雨》中，花解语擒住了韩柏，欲对其施行姹女采补之术，却被韩柏征服了身心，等等。在性问题上，黄易的观念比较现代化，他一般并不将性行为看作淫秽之事，而是认为“情”和“欲”来自人的本能要求，自然也是天道的具体表现，他作品中的人物往往通过“情”与“欲”完美结合来达到对天道的认识和体验，只有少数邪恶人物，才会把性行为作为一种害人之术。

黄易比较有创造性的是他竟然把“性战”作为一种夺取国家最高权力的手段。在《翻云覆雨》中，朱无璋的儿子朱标的妻子恭夫人竟然是魔门天命教的重要人物，系受派遣潜入大明王朝宫廷的卧底，恭夫人以魔门媚术勾引朱元璋发生性关系，所生之子朱允炆名义上是朱元璋的孙子，实际上是朱元璋与恭夫人的私生子，恭夫人又设计害死朱标，使朱允炆以皇太孙的身份成为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者，该阴谋最后的一环是趁朱元璋七十大寿南郊祭天时毒死朱元璋，朱允炆即位，成为历史上的建文帝，从而使国家最高权力落入魔门之手。无论是历史上还是文学作品中，夺取国家政权的途径可以有多种多样，但借助“性”来达到此目的，确有点非夷所思。

    在《大唐双龙传》中，魔门在夺取国家权力时亦运用了“性”手段，魔教阴癸派重要人物白清儿，修炼采阳补阴的“姹女大法”，被引入宫入成为皇帝李渊的宠妃“清贵人”，在魔门试图发动政变的关键时刻，通过为李渊陪寝，差点用采补术害死李渊，以配合魔门行动。其阴谋被寇仲、徐子陵等人粉碎后，阴癸派主婠婠杀死李元吉，与寇仲等人达成阵前交易，率魔门重要人物退出宫廷争斗。值得注意的是裎小说的最后结尾处：

贞观十年，寇仲、徐子陵、跋锋寒、雷九指等一帮老友依约重聚长安，畅诉离情，评论李世民的政绩。正在举杯言欢，其乐融融之时，

    “大雪中出现一个约八、九岁的可爱小女孩，蹦蹦跳跳提着一篮子鲜果往他们飞奔过来。

    三人为之愕然，小女孩喷着冷雾，气喘喘的在他们身前立定，孩子气的问道：‘请问哪位是徐大叔？’

    徐子陵心中一动，微笑道：‘是我！’

    小女孩把篮子递给他，欢天喜地道：‘是我娘着明空送给你的。’

    徐子陵接过果篮，那叫明空的小女孩一声欢呼，就那么掉头原路跑回去，雨雪深处，隐一个女子优美的倩影，白衣如雪，裙下赤足。

    寇仲皱眉道：‘婠婠！’”

这段文字看似平常，却暗藏玄机：

1．此小女孩很可能是徐子陵与婠婠所生之女。婠婠虽系魔门妖女，却守身如玉，一生只引诱徐子陵与之发生过一次合体之欢，其目的是借助徐子陵的长生真气，炼成天魔大法的最高境界，成为阴癸派有史以来魔功最高之人。小女孩既然称婠婠为“娘”，自然是她跟徐子陵这段孽缘的结晶。

2．小女孩自称名叫“明空”，而“明空”二字合在一起是一个“曌”字，中国历史上的女皇帝武则天的名字就叫“武曌”。这就不能不使人联想到这样的故事情节：这个正派武学大宗师徐子陵与魔门顶尖人物婠婠所生之女，从小就被魔门精心培养成长，日后将被送入宫中，成为唐皇李世民的宠妾；李世民死后又媚惑唐高宗李治，当上了皇后，终至篡夺唐室江山，改国号曰“周”，实现了千百年来魔门夺取国家最高权力的理想。一段看似平常的文字，实际上已为日后又一部惊心动魄的小说创作预留了伏笔。

能把“性战”写到如此地步，也只有黄易。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