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幸我们没有生在这个时代

我生于六十年代。自然灾害刚刚过去，国家经济状况有所好转，加之我一直成长在军队大院里，条件相对在好些，所以没有饿过肚子。虽然也是和别人一样定量供应粮食，但逢年过节可以吃到大米、豆腐、带鱼，这些是部队的福利。

我上小学时是1970年，那时候，文化革命已经到了中期。我们这里已经没有了武斗、辩论和漫天的大字报，冲突已经不是那么激烈了。军队相对稳定些，大人们在忙些什么，我们不知道，反正上学我们就得守规矩。

我们学校的学生几乎全是军队大院的子弟，学校一直还算正规，文化课的学习一直没有停止，不至于到了停课闹革命的地步。学习之余，背诵老三篇、批林批孔、评水浒、批宋江、学工学农学军、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办学习班、学黄帅反反潮流、学铁生交交白卷、批修教路线回潮、批资产阶级法权……宁当社会主义的草，不当资本主义的苗，倒也快乐。

那时最高兴的就是演节目了，我跳过舞、唱过歌、说过相声、说过快书、编过三句半，我的语言天赋挺高的，经常学着四川方言讲笑话：郎个晓得不？林彪那个龟儿子，带着一群（叶群）老婆，听说还搞了啥子三只鸡（三叉戟），摔死个球了。

上中学时，正在反击右倾翻案风，隔三差五地的传达中央文件，排队上街游行。那时东风西风轮流转，城头旗帜不停换，撤销邓小平党内外一切职务时我游过，热烈庆祝华国锋任中央副主席时我游过，天安门事件时我游过，按“既定方针办”时我游过，粉碎“四人帮”时我也游过。不就是游游行喊喊口号嘛，反正谁在台上谁正确，就当锻炼身体了。我们经历了一年中三个伟人的陨落，经历了唐山地震的波动。去农村劳动，拣过麦穗，拔过麦子，摘过棉花，刨过花生……在工厂学工，打过铁、套过扣，开过钻床，烧过锅炉，生活也很丰富多彩。

最让我高兴的是，小时候可以疯玩。反正作业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每天很快能完成作业，而且每次考试的成绩都很不错，从来就没让家长操过心。没事了掏鸟窝、扎青蛙、夹蜻蜓、捉蝴蝶、拍三角、弹弹球、滚铁环、打弹弓、放爆竹、打拱猪……当然，还可以借书来读，那时可读的书很少，书非借而不能读也，所以经常痴迷其中。

粉碎“四人帮”后，国家拨乱反正，至少教育线上是如此，我们步入了比较正规的学习。虽然那时没有统编教材，没有辅导书，但我们凭一种精神、一股毅力自律，因为我们毕竟从小受到的是正统教育。1978年，参加了文革后的第一次中考。1980年，我考入大学，没感觉费了多大力气，轻松的像是在玩。

在我们这些人中，总是有人认为自己是被耽误的一代，可我不这么看。想想还真觉得自己幸运，庆幸我们没有生长于当今这个时代。之所以庆幸，是因为这个时代充满了风险，充满了竞争，充满了无奈。充满了束缚。

如果我们不幸生长于这个年代，我们就会听到一句口号：“不能输在起跑线上”。我们就不得不毫无抵抗地屈从于“胎教”。中国民间在计算年龄时有虚一岁或两岁之说，我没有考过其理由。但我现在明白了，原来人的生命的起跑线是从怀胎之前就开始了。父母要戒烟戒酒戒药恨不能戒了五荤三厌。我真为科学的进步而骄傲。

如果我们不幸生长于这个年代，从小就会被要求认字、背古诗、学跳舞、学画画、学钢琴，学古筝；然后要上学前班；上小学就开始大考三六九，小考天天有。考试过后还要排名，还要家长签字，趋之若鹜地接受“优质教育”，也就是付了费的教育。我们具有了这些“素质”，会给家长面目增光。

如果我们不幸生长于这个年代，我们就会被一大堆的条条框框剥夺了童真：不准喝凉水，不准玩泥巴，不准出去玩，不准去游泳，不准搞春游，不准擦玻璃，不准和陌生人说话，不准……走路防跌，吃饭防噎啊。

如果我们不幸生长于这个年代，我们一定要投生到一个有文化的富裕家庭，我们将给父母带来许多麻烦：老师一句话，家长忙半天。每天作业要签字，听写要负责，出一百道口算题，检查计算正误，上网去查各种资料……要是不幸参加了数奥、英奥的学习，那就得让全家鸡犬不宁。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学生，没有了音乐课，没有了体育课。有时一天上六节数奥课；一学期的数学课本十天就讲完。星期六加课、五一长假加课、国庆长假加课、寒假还居然加课十余天。每天作业一直做到晚上十点。

如果我们不幸生长于当今年代，我们将不得不被文化垃圾所包围和污染，被倭国的口袋书之类的东西毒害。肤浅的快餐文化盛行，但囫囵吞枣、马观花地读书，让我们眼高手低，自以为是，不了解文化的内涵和博大精深。

如果我们不幸生长于这个年代，我们不得不学会残忍的竞争。教育的缺位和家长的溺爱会让我们自私、冷漠、奢侈、懒惰、刁蛮、任性、虚荣、狂妄、不负责任，无羞耻心……我们会让某些家长因为孩子的雕虫小技而沾沾自喜，为蝇头小利而欣喜若狂，因孩子具有某些狼的特点而感到自鸣得意……

如果我们不幸生长在这个年代，我们就会被家长们寄予过多过高的期望。本来成龙成凤成家成名是个美好在愿望，可一旦过分追求这些，往往是期望越高，失望也就越大，就像看着书本养孩子，你照着书养，孩子不照着书长，是不是也很急人？

……

其实，比我们那时代，现在的孩子们生活的要好许多。他们接受正规的教育，受到社会的极大关注，信息量大，思想活跃，吃过肯德基，进过麦当劳，吃过独食，总是穿新衣服，玩过cs，读过安徒生，看过《神奇的地球》，迷恋《哈里波特》……从一出生起，就接受父亲母亲爷爷奶奶姥爷姥姥的溺爱……

但，他们远不如我幸福！

前几年，听路边小学生唱着改编儿歌，歌曰：“天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着炸药包。我要炸学校，老师不知道，一拉弦赶快跑，轰隆一声学校没有了。”

如果有一天孩子问我：“你上学时总考第一名吗？”我将如何做答呢？

                                        2004.10.2

> 与其曲谨 不若疏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