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停好宝马，文馨锁了车库的卷帘门，穿过竹丛中的碎石路，打算去浴室洗个澡。听得秋风吹动竹叶飒飒作响，禁不住立住了，这时仿佛一个身影在竹林那边一闪。她警觉地追过去，只看见自己的那只叫小黑的猫向她扑腾过来。

捧起它，它喵喵喵叫唤，她用脸膛挨挨它，对着屋子大声喊：刘妈！刘妈！

腰间系着围裙的刘妈应声出来，说道：小姐回来啦！我说嘛，小黑到哪儿去了，给它弄的饭也不吃完，原来它是迎接你来了。半天见不到你，它就没魂儿了似的。

刘妈接过小黑，嘀咕着：回去把东西吃完，小黑乖。

泡在浴缸里，文馨点燃一支烟，吐出一个翻滚着的烟圈，从水面蓬松的浴液泡沫上冉冉升起，渐渐升高，渐渐松散，渐渐淡了化开，消逝在弥漫着水蒸气的屋子里。这过程让她想起刚才那人抗争着挣扎着被她摆平在一条小街的转角。

胖子说，那人在外面养了情妇，老婆便出钱收拾他，叫打断他一条腿，但不能太狠。文馨就感觉那女人还是爱他，爱他什么呢，对一个背叛自己的负心男人，文馨可是绝不饶恕，所以下手特别狠。当初和自己的臭男人分手，就是因为无法原谅他的沾花惹草，所以暴打了他一顿之后就逼他在协议书上签了字。

她蒙上黑色面纱，站在那小巷拐弯的阴暗处，等到十点半，他哼着刀郎的《情人》出现了，那样子肯定刚从情妇温暖的怀抱里出来。文馨往巷子中间一站，两手背在身后，惊了他一跳。块头不小的他稳住之后，似乎也并不害怕，一副吊儿郎当的口吻说道：哥们，打劫吗？你也应该看看人嘛！

文馨一声娇叱：哼！打你的劫？笑话！老娘只是拳头痒，想试试你是不是缺钙！

嗬！原来是个娘们唆！好男不跟女斗，你还是让开为好。

说完，他完全不把文馨放在眼里似的，直冲冲地甩着手闯过来，经过文馨身边，那手竟有意无意地抚了一下文馨的大腿。

但就在这一瞬间，文馨揪住他的手腕，往上一提，他就被摔在地面了。他挣扎起身，突然跃起，想从身后来个袭击。文馨一转身，伸手一抓，逮住他的手，一声娇喝，再一旋，只听得喀嚓一声，他的手就被扭断了。

他痛得哇哇直叫，当然也没忘了告饶。文馨感觉自己嘴都气歪了！她想，刚才还那么趾高气扬呢，这会儿就。。。。。。怎么这么没骨气！于是，她拳脚并用，赏了他一顿暴打。吓得一个路过的夜行人急急而逃。

最后，在他哎哟哎哟的叫声中，文馨很温柔地拍拍他的脸，说：记住，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

浴缸里的水有些凉了，文馨起身去冲淋浴，抚摸着自己滑溜溜的身子，打量着山一样隆起的胸脯，她感觉自己体内泛起一股欲望。听着哗啦哗啦的水流到洁白的瓷砖上，然后汇聚到一个洞口，文馨就觉得自己的青春也就像这些水，无端地流向一个神秘的地方。

头发吹个半干，身披睡袍的文馨来到客厅。刘妈已经睡去了，只有小黑还蜷在沙发上，鼓起一双绿生生的眼睛，见它出来，喵喵喵地叫。文馨坐下，抱它在怀里，抚摸着它柔顺的皮毛。

这时，响起敲门声，她本想叫刘妈，忍住了，起身前去开门。会是谁呢？这么晚了。不会是那个盛世一熊吧，他说要来参加一个笔会的，但并没告诉他住所啊。她从玻璃窗瞅见院子里一地月光。

开了门，看见面前一身月光的男子，文馨就知道麻烦来了。这人就是今夜在酒吧被她的酒账牵累的那个吃软饭的小伙。

十

卫一剑一觉醒来，阳光已经照着窗台，透过薄薄的布帘子，印在书桌上。很长一段时间没睡得这么香了。他眯了眼，还不愿从梦中醒来似的。

昨夜的梦实在是太美了：一片蓝悠悠的湖水，朵朵荷花含苞，他驾着一叶小舟，在蓝天白云的水面上划行，荷叶下面鱼儿不时跳跃，那些含苞的荷花一眨眼间就开啦，再一眨眼都变成了少女的脸，盈盈地笑着。一阵风吹，他闻到荷香，淡淡的，幽幽的，好像来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清醒之后，他想也许是因为去年的西湖之行。因为采访，也只有半天的时间，人累得不行了，但为了看看“淡妆浓抹总相宜”的传奇西湖，他还是去了。当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好，甚至还有几分失望。没想到西湖的美丽最终出现在自己的梦中，这多少有些像一段少不更事的朦胧初恋。

就在他赖在床上，打算早饭与午饭合并的时候，电话来了。

一看是主编的电话，赶快摁开。

主编啊，是不是昨夜的事儿有眉目了？

一剑以为已经找到走漏风声的人了。

什么呀?这些事儿，公安局负责，你还是少管闲事嘛。一剑啊，我说，你赶快去洪大公司，市内各大媒体都会去的，市长亲自为他们剪彩，你快点去，不然就来不及了。

哦，知道了，这就去！

卫一剑懒洋洋地爬起来，洗了脸，刷了牙，就骑上幸福摩托出门了。路过一家小食摊，肚子便咕咕直叫，于是停下来要了一碗炸酱面。他想，这样的剪彩，早一点晚一点，也没什么关系。

到了现场一看，卫一剑惊呆了！嗬，好大的排场啊！一条鲜红的地毯足足有三四百米，从露天会场的最末端一直延伸到主席台上。台上坐满了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胸戴红花，五六个着嫩黄色旗袍的服务小姐在台上不停穿梭。挨市长坐的那一个该是洪大公司的老板了，方面大耳，看去比市长还气派似的。

听旁边的几个记者朋友说，他从北京来，据说还是哪一个部长的侄儿。一剑就明白了，为什么市长副市长区长副区长都要来捧场了。

讲话讲话，市长讲了搞活经济的重要性，副市长讲招商引资的重要性，接下来区长讲，副区长讲，然后是北京老板讲公司的规模和未来的展望。结果，一个上午就被讲过去了。

剪了彩，全场掌声雷动之后，就放飞那些雪白的鸽子，这倒让卫一剑感兴趣。看着上千只鸽子齐唰唰地飞上蓝天，他就噼噼啪啪地按响了快门。

看他异常兴奋的样子，一位记者朋友就说：

一剑啊，我还以为你的相机出问题了哩！

一剑不解，问道：凭什么认为我的相机出问题了？我可是从十岁就玩相机了呀！

为什么？整个会议过程不见你拍一张照片嘛。

卫一剑这才知道自己很久都没有参加这种活动了，连拍下领导老板大人照片的基本任务都忘了。为了回报社能够交差，只好请求朋友冲出照片后，到时给他几张了。

活动结束，与各大媒体的记者朋友一道，卫一剑照例从公司接待处得到一个信封。抽出来一看，吓了一跳，八百元啊！他想，一个小记者都八百，那些官员们的信封里该是多少哇。

骑上摩托的卫一剑还在盘算着这个剪彩要花掉多少钞票，这些表面上都是企业老板埋单，但它最终总会转嫁到另外一些人头上的。商人嘛，追求效益最大化，这是本能，绝对没有哪个作无谓的投资啊。

卫一剑轰大油门，准备上立交桥的时候，看见桥下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用手爬行着，他就停下了。上前一看，孩子手上绑着一双胶鞋，而双腿已经不在了。

孩子停止了划行，瞪着一双混沌的眼睛望着他。一剑摸出信封，抽出两百元塞进了他肮脏的衣服荷包。孩子仍然木然地望着，既不说谢谢，也没任何表情地望着。一剑被他望得浑身不自在了，站起身子，毫无目的地望着来来往往的车流人流，突然产生一种想哭的冲动。

忍住心中的泪水，跨上摩托跑起来的卫一剑，从反光镜里看见桥下小孩旁边，停下了一辆白色宝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