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大寨

早春二月，朋友邀我去游大寨。

风儿轻拂杨柳，嫩绿缀染着山野百川，迎春花舒展着细长的腰枝在舞蹈。

从煤城阳泉出发，途径昔阳县城，车行约六十公里便来到了大寨。

站在历史的门槛，我眺望着这一片曾用时代的火与热炽烤过的土地。作为一个地球上的小山村，恐怕在上世纪的六七十年代，还没有哪一个村庄，能像大寨这样，辉煌出比喜马拉雅山还要巍峨的风景。

全国“农业学大寨”!七沟八梁一面坡上战天斗地的呐喊，曾让神州的大江南北，角角落落，涌动出无数挖山填沟、拦河筑坝、人定胜天的壮观场景。大寨，犹如土地蕴藏了亿万年的一粒火种，在这太行山的皱褶里被东风吹拂、燃烧和升腾。凝炼所有的光与热，成为了一盏指引着中国农民前进的导航灯。

从来没有人预测过大寨人的过去和未来，但大寨人曾将生命的赌注，毫无保留地押给了这块祖先最早生存的黄土地。用汗水做宣泄，用力量做图腾，招展的是一面猎猎作响的火红大旗。

在它神秘漩流的牵引下，这个在地图上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不仅让千千万万的中国农民们，亦步亦超地赶来参观、学习、取经，而且还惊动了那些四大洋、五大洲的高鼻子洋人们也来探索奥秘。甚至那个时代的许多国家元首们，都将脚印印在了大寨的这块土地上。

大寨，让农民对土地的表诉，在这儿落下了重重的一笔浓彩!

大寨，曾是一个如雷灌耳、响彻寰宇的名字!

但大寨，这块红色的土地，又是什么时候让人们慢慢地淡忘了的呢？

我曾用脚步和心灵虔诚地朝圣过大寨。那是上世纪的一九七七年，我只有十四岁，为纪念初中毕业，学校组织我们这些还不谙世事的孩子们，也来大寨参观学习。因为在那个时候，大寨是被时代的风云托浮的最亮丽的一个风景点，是中国家喻户晓的地方。哪怕一个从未走出过故乡的农民，即使不清楚地图上那些醒目标注的大都市，但一定不会对大寨这个小山村孤陋寡闻。小学课本上那“苦战狼窝掌”的故事，让中国城乡的几代人，都在心里对大寨升腾出了一种深深地敬仰。

而那次来大寨，只记得我们挤坐着的是一辆解放牌的大篷车。天交五更便出发，不太平坦的公路让车一路颠颠簸簸，来到大寨已是中午,由于晕车，人又特别的多，我竟和大队人马走失。好在那时参观的人流滚滚不息，跟着人潮就不会迷失掉方向。而给我印象最深的，却是大寨村口那棵忆苦思甜的老柳树。并且在大寨，我平生第一次见到了金发碧眼的外国洋人。            

如今，我再用脚步和眼光丈量着大寨这块土地。一排排用砖砌垒的窑洞依然整齐，只是很少再能看到游人了。虎头山已经改为了森林公园，满山常青的松柏，和正在返青的草儿，在早春温暖的阳光里，寂静地肃立和轻轻地抖动，让我的心中有一种难言的冲动。

那曾经在小学教科书上，几代人朗朗上口、家喻户晓的苦战狼窝掌中的英雄人物们呢？那扁担压不垮肩头淌血珠的铁姑娘们呢？虎头山静默着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那历史的红河水好象漂流的已经很遥远了。那村口忆苦思甜的老柳树，已被信息、网络的时代歌谣注脚成了一只过时的耳坠。那大寨人用汗水和情感浇灌出的七沟八梁，在历经了960万人次的顶礼膜拜后，如今归复于平静。它变成了一首山石垒砌的情诗藏在了时代的缝隙。

我信步走过这片为寻找粮食、洒落了无数汗水的土地；走过这叠印着敬爱的周总理和许多国家元首脚印的土地；走过这曾燃烧着红色火焰、让无数参观取经者留恋忘返的土地，心潮再一次激荡着历史的潮水……

用大小不规则青石铺出的蜿蜒山路，一直延伸在了虎头山顶。半山腰的右面山上，有一个松柏掩映着的纪念碑亭，上面记载着一代伟人周恩来总理，三次亲临虎头山的历史足迹。小亭之侧, 埋葬着文学泰斗郭沫若和著名电影剧作家孙谦的骨灰. 再攀上一段山路，便可看到一块巨大的石头上，有石刻的“虎头山”三个大字，用红彤彤的油漆，在青青的石头上点染的分外亮眼。细看注释，才知道是由叶剑英元帅亲笔所题写。巨石下，有一块磨的已油光发亮的石头，那是被游览的人们照相留影所致，它用无字的语言，说明着历史在人们心中的怀念之情。

陈永贵的墓地就在虎头山上。这是一位让后人评说纷纭的农民副总理。中国的历史曾造就过唯一的女皇武则天，而同样，时代也将农民出身的陈永贵，推上了摄人眼球的政治宝座。孰是孰非，八千里云月，亿万年历史，也只好让后人去评说了。但我肃立在陈永贵的墓前，依然心中充满着深深的敬意。墓旁有碑石，是大寨的乡亲们为他所立。碑文中将陈永贵直呼为老陈，朴实亲切中使我感到，这位农民的儿子, 无论在他生前还是死后，他都将和这块土地上的父老乡亲们, 永远地血肉相连，水乳交融。

陈永贵的墓后，有一片树林，这里长眠着和他生前一起为故乡并肩奋斗的老战友们。他们少小时是玩伴. 成年了,将壮志理想一起镶刻进了家乡的山水，死后又灵魂相依，默默地在大寨最高的山峰上，俯视着故土。所以陈永贵并不孤独。

陈永贵的墓前，是一片水泥平台。放眼向下眺望，是一级级依山而砌的台阶. 它们分别代表着陈永贵的党龄、年龄、和在国务院任职的时间。下完台阶后，可看到一尊高约五米、栩栩如生、陈永贵包着白羊肚毛巾的花岗岩石刻头像。头像的西边，是“大寨展览馆”。匾牌由一代文豪郭沫若先生所题写。里面依次陈列的实物、图片，让我穿越时空的烟尘，回到大寨人那不平凡的岁月。那些中外国家领导人在这块土地上摄录的影象，让我再次领悟大寨人曾经有过的辉煌。而展厅里展出的大寨村办企业生产的“大寨牌”羊毛衫，则让我亲眼看到，大寨人的精神并没有废萎. 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大寨人依然在奋发努力，百折不屈。

村口“大寨宾馆”的楼顶上，郭沫若书写的刚劲有力的“大寨”二字，虽经历了岁月的风雨侵袭，却依旧光彩夺目地矗立着。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当年全国著名的女劳模、贾进才的老伴宋立英，虽年过七十却依旧精神饱满，在自己的窑洞前开了一个小商店，店前摆放着一些旅游纪念品和小杂粮。老人家并不在乎名人的架子，满脸慈祥地和前来旅游的人们合影留念。

我再一次地用目光触及大寨的土地，耳边似乎又听到了钢钎与山石撞击的“叮当、叮当”清脆悦耳的回旋之音。一场春雨刚刚地落过，我看到，大寨的土地上已绽出了许多斑斑点点的新绿。而一只山鹰在天空中反复地盘旋着、思考着、俯视着这块也许还应该生长些什么的土地……

是啊，历史之河是由朵朵飞溅的浪花而组成，而大寨作为中国上世纪画卷中的一幅经典，作为一面被太阳照耀过也被风雨抽打过的旗帜，我们又怎能用简单的思维逻辑去思考它呢？

因而，我们只能遥望大寨，祈祷大寨，在历史的旋律里寻找着大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