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您好，让您久等了，是老板指派我来为您服务的。
 
      ……今天好大的雨啊，我们这里每到下雨天时客人就多。您真的是作家？看着可有些不太像呀。……作家什么样我也不知道，最起码也应该戴副眼镜吧，没见现在认不得几个字的人都弄个眼镜架上装学问嘛。我们老板就是厉害，连作家都是他的朋友。从小我就非常的敬佩作家呢，所以刚才老板问谁陪作家时我就自己要求过来了。
 
      你怎么不脱啊？…… 就是脱衣服呀！做什么，做爱呗！嘻嘻，要不你来这里做啥的？就听我说话？不会吧，那可真新鲜呢，还有花钱来专门听小姐说话的。…… 哦，我明白了，你是搞艺术的，这就叫收集素材吧？那次有个老头子来，也说他是写东西的，很恶心的一个人，下身不硬气就用嘴咬人，弄得人家满脸满身的都是唾沫。完事后还让我将每天的工作记成日记交给他，我们的这工作有什么好记录的呢，还不是每天两腿一张笑迎四面八方嘛。他还说能出书，和我分版税。……你真不做么？要不我们一边做一边说话吧，回头老板该埋怨我没有伺候好你了。我的功夫很棒的，嘻嘻包你满意。真不来呀？那我也就不脱了啊，反正这时间可都是你的，一个钟四十五分钟，小费一百台费五十，你自己看着办吧。
 
     让我说什么呢？……好吧，那我就随便说，想到哪说到哪了，我们就聊一百元的吧，嘻嘻。
 
      我的名字叫紫焉，很美的名字吧？真名就不告诉你了，没什么必要。或许你也听说过说我们小姐的，都是假名假姓假地址，骗钱骗物骗感情。用得着了解那么多吗？一手钱一手货，然后你走你的我接着做我的，多好。…… 其实现在写我们这行当的小说也不算少了。没事的时候我去网吧在网上也看到过一些，不过那都是些什么狗屁文章啊！太不真实了，纯粹是为吸引眼球，又当婊子又要立牌坊，把小姐写得一个个身不由己苦大仇深的，太肤浅。小姐是什么？女人又是什么？我觉得把女人男人比作茶壶和杯子很贴切，一个茶壶总要配几只杯子的。我们就是一次性的杯子。有几个所谓美女作家的更厉害，可真是敢写啊，说得白些，还不就是先遮遮掩掩的摆弄内衣肩带或是露出粉红色的内裤，卖弄风情，后来见这招挺好使，毫不犹豫的干脆就脱光了造，恨不能将床都折腾塌了，还被大捧特吹，你说那是什么小说啊？简直就是黄色录像嘛！其实她们比我们还无耻还下贱。我说得不对吗？…… 深刻谈不上。原来我也喜欢写东西呢。记得上学时老师总将我的作文在全班当范文读，然后还贴到墙上的学习园地里展览。真的，到现在我还记得我小学三年级时写的一篇作文，题目是《记难忘的一天》，我是这样开头的：早晨从炕上爬起来，扯去一张日历，又有一天的光阴从生命中被抹去了，而且一去不复返。望着日历上崭新的一页，我不禁想起了去年的这一天…… 是不是还可以？那时候老师也总夸我的语感好，有想象力，坚持写下去会有出息。…… 唉，上学那会儿真是好啊！总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幼稚得令人陶醉。嘻嘻。你抽烟么？给我来一根吧。……怎么，你就抽这蝴蝶泉牌的啊？你没听人说嘛：领导干部大中华，一般干部挎着个阿诗玛。剩下的，不管有钱没钱，一律都抽蝴蝶泉。
 
      你问我为啥不念书，还能为啥，穷呗。我们村在我们那个省还算富裕村呢，年年被评为先进。其实真正富裕的是那些个村干部，说是村民人均收入几千元，都是他妈的扯犊子，能拿到几百元就不错了，白条子不能当人民币呀！…… 骗呗，村里骗乡里，乡里骗县里，不骗哪来的成绩啊，苦的还是老百姓。和你说个乐子事你或许都不信，每当上面来检查时，我们村就该全村总动员了，好家具好电器都搬到一家屋里，各家的牛都被集中起来临时组成一个大家庭。上面下来的人被牵着鼻子在村里一转，赫，可真富啊！其实也不知道他是有些缺心眼还是怎的，那么多头牛站在一起，身上标着张王李赵的姓氏，就看不出来这里的猫腻？都提倡勤劳致富，可勤劳真能致富么？致富的人都勤劳么？……赶风调雨顺的年景从地里收获的也就只够填饱肚皮，去除提留款，再加上这税那费的，就剩不下什么了。你听说有几家靠种地发家的呢？我母亲有病，一到冬天就哮喘得厉害，就得在医院打吊瓶维持生命。我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哥哥二十好几的人了也没人上门提亲，弟弟书念得也好。农村不比城里，女孩子没人重视的。我上到初中就不念了，这已经很不错了。我那时候也很能干，养了好几窝兔子，每天起大早给它们割草，希望它们能快些长大快些繁殖多卖些钱，帮哥哥娶上媳妇把家里的破房子翻盖一新，这是我那时最大的心愿。我特别喜欢花，估计所有的女孩子都喜欢花吧。但家里可不会舍得拿出地方来种花，好看不顶饭吃啊！我就在屋后种向日葵，每天看着它们冲着太阳摇动那金黄的头颅是我那时候的最大乐趣。没文化就是不行啊，养兔子需要技术，咱不懂，所以看到母兔子生下小兔子时管顾高兴了，没想到这里还有许多的学问，那就是小兔子不能沾染上别的气味的。结果几只兔崽都被母兔咬死了，白忙活几个月。我能吃苦，也不怕累。日子不都是一天天过的吗？人活着关键是要有希望，就像那向日葵一样，每天都执着地追逐着阳光。可我的希望在哪呢？我十七岁那年家里就开始给我找婆家了，父母商量着要用我换回多少彩礼，为哥哥娶媳妇……再给我一支烟好么？
 
      我就是十七岁那年出来打工的。跟着同村的一个姐妹直接进了省城的一家夜总会。那时候的我土死了，嘻嘻，简直没法说。你看过《秋菊打官司》这部电影吧，那里的巩俐土不土？对呀，人靠衣服马靠鞍嘛！我也没想到我打扮过后还很漂亮呢。一开始我只坐台不出台，挣的也不算少，一个月下来也剩三千多。前些年我们这行还好做，挣钱也容易。我出来做的头一个月没有出过台，并不是我有多么的传统，是我真的不敢，你想呀，我那时才十七岁，对男女之间的事还不太懂，到那里的男人，一个个眼睛发绿，别提有多吓人了。后来架不住家里那个无底洞总来信要钱，就豁出去了。嘻嘻，不瞒你说，我卖过三次处呢！……卖处你都不知道啊，就是出卖处女呀。第一次我卖了四千块，卖给了一个包工头。第二次，其实已经没有第二次了，那家夜总会的老板为溜须一个公安部门的头头，把我当处女献了出去，正赶上我身上来着月经，那臭男人还喝了许多的酒，稀里糊涂的就又当把处女，卖了三千块。第三次是我做了处女膜修补手术以后，同乡的姐妹都骂我说头两次卖得太便宜了，这回我可知道了行情，卖了七千元。嘻嘻，那是一个糟老头子，企业家，一、二、三就买单了，那么快就完事了，真白瞎了我刚修补好的处女膜！我出来没用半年就给家里寄回了两万多块。两万多元钱对于你们城里人算不得什么，现在的城里人又买汽车又买洋房的，富得流油。可农村就不一样。你是作家，也应该帮着呼吁呼吁，什么样才算是小康社会？是百分之十的人买小车住洋房还是百分之九十的人吃糠？要我说呀，十亿农民真正富裕了才叫真的富裕了，十亿农民都住楼房买汽车了中国那才算真正强大了呢！你可以到农村去看看，那里的人还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你就看吧，村里住上漂亮房子的不是村干部就是家里有漂亮闺女出来卖的，基本上都是这样。
 
      我们话题扯远了，还是跟你说我吧。有了那两万多块钱，家里房子也盖起来了，哥哥也讨到老婆了，弟弟的学费也不愁了。按说我是家里的功臣了吧？才不是呢！那年秋天我回到了家，想着以后好好守着父母，不再出来瞎混了。有哪一个人情愿做小姐呢？这真不是人干的活啊！所说的人格啊尊严呀受到伤害还是小事，有几个客人把小姐当人看待的呢？仗着自己的那几个臭钱往死祸害小姐，变态的，勒索的，来这里的男人啥人都有，就是没有好人。没想到的是，回到家我却成了罪人了。父母兄弟都对我冷眼相向，说我在外面做小姐给他们丢脸了让他们抬不起头了。特别是我那刚过门的嫂子，指着鼻子骂我是婊子。婊子怎么了，他们现在住的房子就是我当婊子换来的，弟弟的学费就是我脱衣服挣的，妈妈的医药费也是靠我让男人干寄回的。婊子怎么了，村上有好多房子都快塌了的人家还羡慕我们家养了个能干的女儿，直怨自己家的女儿长得丑呢。我在家待了三天哭了三天，恨不能把眼泪都流干了。临走时，我把屋后的那几株向日葵都给砍倒了，它们已经不再需要阳光了。... ...
 
      从那次离开家算起，到现在有两年多时间了，我一直没回过家。这其间我也没少往家里寄钱。毕竟他们是我的亲人呀。现在我弟弟已经在北京读大学了，我给他出学费，还给他买了一台电脑，别人有的我都让他有，就是以后他出国留学我也照样供他。我希望他有一天能明白，我的钱虽然不干净，但可以让他以后有机会多多的挣些干净的钱。…… 
      从家里哭着出来我就又到了省城，没多久我就当起了二奶，被省里的一名大领导给包养了。那人官很大的，我就不和你说他的具体名字了，现在从省台的电视新闻中还总能见到他呢。他的朋友给我们弄了一套房子，他喊我宝贝，我称他为老公。那一段时间是我有生以来最安定的日子。他对我真的很好，给我大把的零花钱，床上也不祸害我。想起他来就可笑，他有个嗜好，说了你或许都不会相信，他喜欢舔我的脚趾头。每次他晚间来时，都让我洗脚，然后由他捧着舔。舔着舔着他才会来情绪。好玩吧，那么一位在人前人模狗样的大领导，竟然给我舔脚丫子，说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啊！闲着没事我就学会了上网。刚开始只是在网上看书。我那阵子真的没少看书呢，知道昆德拉还读过卡夫卡，够可以的吧？从书中我还知道了中国每个繁荣开放的朝代，都是妓女兴盛的时期，比如说唐朝，就是所谓的繁荣“娼”盛吧。
 
      后来我就迷上了网上聊天。坏就坏在这聊天上了，在一个名叫月满西厢的聊天室我认识了一个男孩子，叫阿斌，家住上海，比我大两岁。聊着聊着我们就相爱了。网上就是这样，一大堆寂寞的红男绿女凑到一起，撕去了伪装，敞开心扉的说什么都行。人少了防备就容易把对方当成知己，更何况屏幕上滚动着的文字是特别具有杀伤力的。我们爱得死去活来，一会儿不聊就魂不守舍，下了电脑就摸电话，阿斌说什么我都愿意听，就是他聊天时打出的错别字我都觉得可爱。后来他就坐上火车到省城来找我。他长得没有我想象中的帅，我却比他预想的要漂亮得多。没说几句话我们就滚到床上去了，那是我第一次心甘情愿的付出，不是卖而是付出，感觉真的不一样。我大哭了一场，心里幸福得要命。纸里包不住火，没多久养我的那位就知道了我和阿斌的事，很生气却也没怎么难为我，我离开时他还给了我两万块钱。这样更好，我那时一刻也离不开阿斌了。拿着这钱我和阿斌过了一段非常开心的日子，我们去了青岛，游栈桥爬崂山，住酒店吃海鲜，还买了许多好衣服和好玩的。日子要是总那么过该有多好啊！可钱只花不进，总有花完的那一天。阿斌没有文凭，又吃不了什么苦。没办法，我们来到了这个城市。我能养活他，我去夜总会上班，只坐台，陪客人唱歌喝酒，每天夜里两点钟下班，阿斌就去上网聊天打游戏等我。我们就那样过了半年。有一天阿斌悄悄的走了，拿走了我们的全部积蓄，什么话也没有给我留下就走了，可能他是对我厌倦了，也可能他在网上又聊到比我好的妹妹了。我痛苦了好一阵子，死的心都有过。那是我的初恋啊！我不怪他，真的我一点儿也不恨他，想恨都恨不起来。爱情对小姐来说本来就是奢侈的，如果他现在回来我还会像以往一样的爱他。…… 再给我支烟。
 
      我们这里有28个小姐。老板人很好，比我在上一家时好多了。上一家的老板是个女的，心肠特黑，和她那干弟弟警察合伙欺诈小姐。现在的老板你认识，路子广关系硬，我来这里四个月了警察一次都没来查过。做我们这行的一怕警察二怕染上病，警察抓一次一个月就白干了不说，弄不好还要给关上半个月，所以我们都找有势力的老板开的场子做。染上病更可怕，性病是很缠人的，有些性病即使戴上安全套也不管用，而且还不容易去根，治性病的地方也特别黑，往死了要钱。一般我们都用套子，有的客人不喜欢戴套，说戴上后就成了胶皮人感觉就不对了。还胶皮人呢，胶皮人也是个人，不戴上他连人都不是。其实我们也是为他好，那些不戴套子也让干的女人十有八九已经有病了，她们是在报复男人。和你说一个秘密，你可别与老板说。上次我们店二十多位小姐去医院检查身体，主要是查有没有性病。结果只有七名是没病的，包括我。有病的多是淋病，有一个梅毒二期，还有三个有爱滋病。够吓人的吧？爱滋病很缺德，表面上一点迹象也看不出来，不像淋病梅毒什么的有很大的味道。患梅毒和爱滋病的被老板赶走了，她们换个地方还不是一样。所以呀，你们男人可得小心呢，现在的爱滋病太多了。中国人就是这样，屎不拱腚眼子他是不会着急的。用不了多久你再看吧，等到局面控制不住时政府才会像对待非典一样下力气抓。
 
      你问到这里的都是什么样的人？别提了，啥人没有啊！有六、七十岁的老头，有十多岁的学生。有企业老板，有政府官员。有的人喜欢年轻的，有的人喜欢胖的，有的人喜欢瘦的。还有些变态的，比如有人专门找来月经的小姐办事，给双倍的钱，说见到血才兴奋。真他妈妈的恶心。我从来不那么做，坐下病可是一辈子的事。最可恨的就是来勒索敲诈小姐的，办完事不给钱不说，还诬赖小姐偷了他的钱。…… 少数人？这样的犊子人可多了呢！人都是动物，像今天这样天下着雨的时候，来找小姐的客人就会比往常多，这不就是动物的习性吗？我凭心情待客，最多时我一天上过十四回钟，累得下楼时腿肚子都直突突。不高兴时我几天都闲着。钱我现在不缺了，但还是多些好，我还要多攒些钱，等阿斌有一天回来了我们就可以过好日子了。
 
      是呀，你说得对，阿斌是不可能再回来了。可我总得有个盼头不是？人活着没有希望是件可怕的事情，没有目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真的很可怕啊！过去那么穷你听说过有几个自杀的？现在不愁吃不愁喝了，却总能听说有人动不动就去跳楼寻短见。没有盼头心里就是不踏实呀，连小时候都不如！那时候不管怎样还有个缥缈的“为共产主义奋斗”的模糊概念，如今呢？如今的人都没有根了，轻飘飘的，活得多虚伪啊，比爱情还要虚伪！特别是男人，有哪个男人敢保证是忠实于自己的爱情的呢？话说回来，没有他们的背叛我们当小姐的吃什么呀！嘻嘻。小姐更空虚，为什么一个女人走在大街上是不是小姐一眼就会被看出来呢？那是因为小姐的眼睛里空洞无物啊，并且还有打量客人养成的职业习惯。我们这里的小姐差不多都养着个小白脸，挣的钱都交给他们支配。图的什么？就图个精神支柱呀，有时候明知道那是欺骗也愿意相信，为了那一句一分钱不值的承诺押上自己的一切。你看小姐们的手腕上，多半都有自己用烟头烫出的疤痕，那就是一种用肉体的痛楚排解内心苦闷和失望的办法。
 
      将来？小姐哪有将来啊！都幻想着攒够了钱然后堂堂正正做人从此洗手不做了，说着容易做起来难啊！走到这一步要想回头实在是太难了。咱们这个城市据说是县级市，不算大吧？但有多少小姐你算过没有？十万总该有的吧？那些个沿街到处都是的晚间挂红灯的洗头房，哪有一家不是大头小头一起洗的啊？那些个夜间在小旅馆边上游走的老女人，还有这遍布各地的夜总会歌舞厅练歌房里的小姐，你能说出有多少么？你能说出她们的未来是什么样的吗？
 
      我们这行都是夜里才工作的，白天基本都睡觉，阳光对于我们来说有没有都不重要。至于我嘛，我要先把钱攒够了，命运本身就是个婊子，只要有钱让她怎样她就会怎样。还要求老天保佑我不要染上脏病。再找一个像阿斌一样的男人，当然是他不许再轻易的离开我，然后和他一起在城里也好在乡下也好，盖一栋房子，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在房子的后面，我还要多多地栽种向日葵…… 
     已经五十分钟了。你这人还不错，和你说话很开心。你给一百五吧，台费我替你交了。……这十块零钱也给我吧，我去买包烟抽。……大哥以后常来呀，记住了，我叫紫焉。…… 

风清云淡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