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文馨打电话给中介公司老板娘，老板娘说家里有客，正忙着哩，叫下午三点钟去。因此，她一个上午就坐在电脑前面了。

开了机，她望着屏幕上当了桌面的照片出神：一抹如血的残阳，照着那些断臂残腿的石头佛像，它们横七竖八地倒在雪地里，有的似乎面带哀愁，有的还依然裂了嘴笑着；而旁边就是自己把了一剑的肩膀，表情似笑非笑，十分怪异，感觉画面里有一股揪心的悲伤，可又散发出让人无法抗拒的美丽来。她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华美的落霞观，衰败的落霞观，莫非所有的美丽都是这样黯然神伤？

登陆QQ之后，她欣赏着天南海北的朋友们发来的贺卡，读着那些或关心或祝福的温馨留言，她就觉得这个愉快的春节好像依然延续着。

她最喜欢那个家住哈尔滨的网友发来的动画，辽阔的蓝色背景上，鼠标移动到飘飞着雪花的天空，轻轻一点，就看见鞭炮炸开直冲云霄，同时还有《步步高》的乐曲伴奏着那些欢天喜地的爆响哩。

但好友名单中，几十个网友通通黑着脸，仿佛都躲着她，不肯露面。于是文馨想起盛世一熊的狗屁小说来，点开一看，呵呵，怎么都连载到五十章了啊！评论似乎也猛增不少。看看那些评论，哈哈，欣赏的人很多嘛。文馨想，这旺盛的人气可能跟他标榜自传体小说有关，窥探别人的私生活好像已经成了网络时代的主旋律了。

展开一读，发现他早已写到他的第五个女人了。正巧写的就是温馨杀手哩。文馨看着就有气，也不换个名字呀。哼！看他敢怎么写。

文馨一口气看完了描写她与他的文字，感觉自己好像被那些文字绑在屏幕上，再被他一件一件地剥光了衣服，像一个白痴似的接受他的凌辱。偶尔的言语行动，那真是淫荡得出奇，简直是一个当今社会的潘金莲啊！

坐在旁边凳子上的小黑听见她急促的呼吸，好像发现了她内心的极度愤恨似的，喵喵喵直叫，而且前爪不停地抓。可它不小心抓到了文馨垂下来的手了，文馨一拨，便把它抛出了几米之外。它摔得躺在地板上可怜地哀叫，呜呜不止。

文馨心疼地抱起小黑，抚摸着安慰它，为自己的失手后悔不已。

文馨没在小说后面发表评论，而是在他的QQ里留下了自己的一腔怒火：告诉你，狗熊，明天我就会删除有关你的一切，把你一脚踢出我的生活。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你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无赖！你母亲生你时肯定难产，让你感到了生不如死，所以你才会这样侮辱女人！

刘妈喊吃午饭了，她才从愤怒中走出来。

下午三点钟赶到中介公司，老板娘已经早早地等着了。她们把过年前没有结算清楚的明细帐一一清理了，然后老板娘就说起要文馨接管公司的事儿来。

看她急于脱手的样子，文馨明白：公司这一年的效益不错，她却急于出手，要么是她老公的房地产经营得有问题，急需资金运转，要么是房地产经营得好，需要资金注入扩大规模。所以，文馨就说一时半会儿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而且自己并没有思想准备。

这样，讨价还价好说歹说，在老板娘给老公打了好几个电话之后，文馨终于以一个自己满意的价格拿了下来。然后，她们去律师事务所签了合同，做了公证，付清了款项。

当文馨驾着宝马离开律师事务所，开往自己的公司的时候，满心欢喜地听着《橄榄树》，她感到奇怪，平时听来满是忧伤苍凉的旋律，这时竟然透着一丝明亮的的畅快哩。

走进公司，她叫来负责日常事务的经理，让他马上召集员工开会。

可能是因为老板娘要出让股份的消息年前就传开了，所以心灰意冷的员工们阴一个阳一个有气无力地来到了会议室。也就二十个人，却召集了足足半个小时。文馨坐在那儿等着，很不满意。

经理附在她耳边说，除了一个告假还没回来上班之外，都到齐了。文馨点头示意会议可以开始了。

经理于是面带微笑地介绍新任董事长文馨小姐，大家礼貌地鼓鼓掌，掌声七零八落的，让文馨不爽。经理说：现在，请文董事长讲话！大家欢迎！

文馨赶紧伸手制止了那些还没有发出的懒洋洋的掌声，说：首先啦，我代表公司向大家问好，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家庭幸福万事如意！

这时倒响起了齐唰唰的掌声。

文馨接下来讲了她的一些设想，比如经营内容的调整，比如分配方案的调整，当然她没有忘记补上一句说：这些都是个人的初步想法，还不成熟，大家有什么建议，欢迎随时提出来。然后谈到日常工作的管理。她发现这些刚刚过了年回来的人一个个听得呵欠连天。

最后，她宣布：过大年的时候，公司请各位带上自己的家属去酒楼聚餐。听到聚餐，大家这才来了精神，掌声达到了高潮。

六十八

垂头丧气地走进报社大楼，卫一剑像一位被取消了比赛资格的拳击手，阴着脸，谁也不搭理。王智嬉皮笑脸地拿他开玩笑，本也就是不痒不痛的言语，要是往日，卫一剑会顺着他打哈哈，或者漫不经心地回击他几句，给他制造一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机会，可今天卫一剑只是翻了翻白眼。王智见势不对就赶紧闭了嘴。

主编告诉他，钢厂的事儿是与宏大公司有关，也正是因为与它有关，所以上面命令暂停采访。想一想上次TBV传销的事吧，什么调查取证都搞好了，稿子也再三斟酌修改了，可就在准备发稿付印的时候，一个电话就毙了他舍生忘死换得的成果。听到这些，卫一剑似乎想通了一些，连连对主编表态说：没什么，没什么，别担心我。

于是，主编理了理头顶的一圈头发，说道：没什么就好！国情如此，要理解要理解啊。哦，一剑，你等会儿下去通知一下，说晚上有聚餐，叫大家下午作好安排。

卫一剑好奇地问：报社发财啦？节前听会计说，不是钱都发光了嘛。

主编说：帐目上确实没剩下几文钱了。今年的广告费又还没有到位的。是这样子的，那个罐头厂的农民企业家申家富，还记得吧。他自从在我们报社打了广告之后，去年年底被评为市级优质名牌产品，开了几个分厂，生意翻了好几番，据说现在已经打开了沿海一带市场，所以嘛，他想请请客。

卫一剑心里暗想：他呀？化成灰也忘不了啊！明明是瘟猪肉的，怎么还这样子畅销呢？看来这商业时代全靠吆喝了。

下午，在办公室里，卫一剑把自己拍摄的钢厂事件的照片配了些文字说明，通过QQ发给了广东的那位记者朋友。

朋友问：这回用什么笔名？

一剑说：随便，阿猫阿狗，张三李四都行。

朋友又说：你自己取一个，我最烦给你取名字了。

这倒是难住卫一剑了，取个什么名字呢。

实在懒得动脑筋，他就不耐烦地说：就叫凉心吧。

朋友说：良心用过几回了。

卫一剑说：我说的凉心，是冰凉的凉嘛。

朋友敏感地说：一剑大侠呀，看来你心情糟糕，是不是衣服穿少了？是不是过年把女朋友走丢了？呵呵，保重！

五点钟一到，大家都驱车赶往酒楼，享受申家富的酒宴去了。卫一剑本不想去，可主编把他叫到一边，低声说：去吧，散散心嘛。你放心，借他申家富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用那些罐头招待我们的嘛。

见主编说得这样子幽默，卫一剑也只好笑了笑，跨上幸福摩托，跟在报社的面包车后面，向一家三星级酒店前进。

卫一剑看见申家富更加肥胖了，他站在苗条的迎宾小姐旁边候着，见报社的车子到来，就摇摆着肥得像一只猪耳朵的大手，迎上前来。主编一下车，便被他抓住了手使劲地摇晃，同时满面笑容地说着热情洋溢的客套话。

卫一剑一入座，文馨就打来电话，问他在哪儿。一剑说：有一个应酬。再问什么时候结束。一剑说不用等他，正想问她公司的接管顺利吗，文馨却挂了电话。他于是就发了一个短信过去：好好休息，明天见！想你！

文馨发过来的是：我没醉，我没醉。。。。。。

卫一剑开心地笑了，知道文馨提起了她给他讲的那个笑话：说古代的一个知县是个酒鬼，喝醉了坐堂审案，跪在下边的人犯大呼冤枉，说我没罪我没罪。酒鬼知县自然听成了没醉没醉，就醉醺醺地喊：既然。。。。。。没醉，再打。。。。。。话还没完，衙役们便一阵暴打，人犯大叫没罪，知县大喊再打。

坐在对面的王智故作羡慕地说：你们看，一剑兄已经请好假喽。我那老婆嘛，她老是要我提前三天给她打报告，否则不准假，所以遇到这样的事儿，我王智就只好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了。唉，好想也能请个假什么的呀！

正当大家哄笑一团，卫一剑也想还击王智几句的时候，申家富就拉着主编的手来了。随之，服务小姐开始上菜，两桌人便举筷了。

申家富端起一杯酒站在两桌中间，看看这边，望望那边，然后说：各位，大家都是笔杆子，我呢，一个泥腿子，虽然这些年托国家的福，摸爬滚打赚了两个钱，但是全靠朋友们帮忙，所以呀，这一杯酒，我代表我们罐头厂敬大家一杯，来来来，干！

申家富的第二杯说是祝福大家新年快乐，第三杯祝福大家合家欢乐万事如意。看他喝酒的豪爽劲儿，卫一剑想，和这人做一个酒肉朋友也许挺有滋味。

酒桌上，申家富喝了几杯之后，话就更多了，说起他的几个罐头厂，那真是滔滔不绝。还说正计划着和另一家公司合并，明年准备上市，到时候一定请大家来喝个一醉方休。

这时主编补充道：申老板现在是我们市里响当当的农民企业家了，又是市人大代表，来来来，我代表我们报社敬申老板一杯，感谢申老板对我们报社工作的信任和支持。

申家富站起来，叫服务小姐给主编添酒，主编赶紧捂了杯子说：嘿嘿，申老板，我只能意思意思，你知道我的酒量的，怎么可以跟你相比呢。

卫一剑发现，过去一向反对吃吃喝喝的主编，这两年进步不小，说起应酬的酒话来，还能够一套一套的，酒量也好像长进不少。与这老头比较，自己倒是显得很落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