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出文章，总是要打动读者，对于散文来说，究竟是用什么来打动读者呢？有的人说是事，有的人是道理。我认为是——情境。

什么是情境？情境是在散文之外的一种“意思”，这个意思是从哪里来的？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从地下冒出来的，而是从散文里面透露出来的。散文是写什么的？它不是写命运的，也不是写生活图象的，也不是仅仅写意象的，说到底，是写的人在世界（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的感觉）。命运和其他的宏大的东西是通过感觉而透露出来的。我记的学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时候，有同学问到底写了先生所处的时代没有？写了，是折写，不是实写，果真实写反而没有意思了。散文是让人享受的，而不是灌输的。有点像音乐，仅仅用乐音表达一定的意思，而不是实写，这样散文的内涵就宽了，不同的人，一个人在不同的年龄段或者在不同的心境下，读起散文对于散文的享受的能量是绝对不同的。在这里必须树立比较宽泛的散文欣赏观，就是把自然和自然和人的心灵看成一个有机的整体，不要把它们彼此分裂开来，当然在一个具体的散文里，指向是确指的，或者说是比较确切的，但是在一个散文的外面，在它的外延，它是模糊的，是无限的，是可以和任何的事物“发生联系”的。

人在社会上生活，最容易被破坏的是美好的感觉，而散文则是保护和修复人在自然面前的不正常的感觉的。使人的心灵丰富一些，都一点心灵语言，少一点急功近利。多一点真情，少一点假意；多一点丰富多彩，少一点简单单调；多一点精神的升华，少一点堕落的倾向。

小说在刻画人物个性上，用的是情节和故事，一个好的故事往往构成一个好小说的基石。而散文的打动读者的是“情境”，这些情境，首先打动的是读者的感情，在读者的心里引起极大的震撼。对于散文写作而言，“情境”当然是重要的。所谓情境，要分两个方面，一个是作者的感情，。一个是读者的感情，这些感情统统需要化情入境，情感是零碎的，是没有整理过的原生态，是需要进行整理的，只要经过整理才能进入“境界”，进入了境界才有审美的功能。对于作者来说，是不断地对于感情进行整理和系统的过程，对于读者来说，就是自己的零散的感情片段一下子被作者的散文集中起来，燃烧起来的过程。情境的最高层次是自成一家，从语言，从题材，从语感上自成一家。散文去打动读者，依靠的是化情入境是渗透，是润物细无声，而不是煽情，由此想到曾经很风行的《疯子娘》，太煽情了。

情境是透露出来的，不是可以所求的，也是求不来的。高质量的情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情境的捕捉和提炼首先是写作者的事情，这就有世界观的问题（散文其实就是集中的用情境做媒介表达世界观的），也是方法论的问题，就是怎样去处理“主体”和“客体”的关系的问题。我可以以游记散文的写作作为例子，说一下散文的“情境”是怎样产生的。“静态”的散文的流动，一定要解决好主体和客体之间的关系的问题。对于自然进行描摹，一定是要解决好“自我主体性”的介入问题，一旦介入，就产生互动，就成了动态的写作了。人在自然面前，自然是静的，人是动的（心动），其实自然也是动的，静只不过是暂时，是经过了很多的动的一个结果。作家在自然面前心有所动，是自然的反映，但是并不是说这种动可以进入散文了。能够进入散文，实现散文可能性的东西很多，又不是所有的东西全可以进散文的，散文对于素材是有要求的。

——对于一个作家来说，“动”到了什么程度，形成“情境”了没有，是需要作家长出另一只眼睛进行自我掂量的。

客体是客观存在着，一个茶杯放在桌上，你承认它在，它在，你不承认，它也在。西湖在杭州市的西面沉静着，你承认西湖美，西湖是美的。你不承认它美，它也是美丽的。这就应现了那个话题“自然是美的，缺少的是我们的发现”。怎样去在自然和生活里发现美。如何发现美（包括针砭丑），有方法问题，更重要的是一个作家主体的水准问题，就是一个作家的气质、文字修养和理论修养等等，简单地说，就是灵不灵地问题，一个作家团一起到西湖采风，有的人回来写了很精美的散文，有的人则隔靴搔痒，写点表皮，这不是客体的原因，而是主体的原因。

人在自然面前进行感悟，一次，二次，三次……终于豁然开朗，这就会形成一个表达的爆破点，是写出精品的前奏。人和自然的相互观望最后达到一个境界，就是主客体高度交融，达到一个境界。到了这个境界，我的经验就是，每逢这个时刻到来时候，往往也是语言活泼起来的时候，语言不断地撞击着你心扉，撺掇地你的手指痒痒，这就是“独树一帜的语言”已经出现了，这个时候就不写更待何时呢？什么样的语言是好的语言，在这里可以说一下，首先是个性语言，有着你的习惯和人文印记的语言，二是有张力的语言，有一定宽松度的语言。不是把事情说到绝处，而总是留有一定的余地。三是用尽量普通的文字（不是在字典内寻找），通过有感性的梳理，达到了不平凡。

散文家许俊文先生说到了“散文场”的问题，在散文外边，有“场”，但是是模糊不清的，散文内有“场”是确切的，是清晰的。什么是情境？情境就是漂浮在“场”的天空的漂浮物。是可以落到读者心田的春雨。“散文的结晶是情境”，只有情境才能令着读者进入你的“场”，否则只是迷茫无助。

在这里顺便说到文化散文散文的写作，中国的文化散文大致上是以余秋雨先生发轫的，走动两脚，来到古文化和现代文化交叉的地方，通过现存的文化的痕迹（先生的语言是“碎片”），对于传统的文化精神进行诘问和反思，文章写的洋洋洒洒，大部分要超过5000字。有的甚至要超过10000字，中国的古代散文称作“小品文”，长散文少。秋雨先生的文化散文长，来自于他要用一部分背景材料和用典故。面对历史，有时候可以说是面对背景。一个作家面对产生历史的背景，看能形成“情境”么？能！肯定能！一篇好的文化散文和掉书袋的呆板的“文化散文”之间的区别在于有没有“情境”，可以说余秋雨的文化散文大部分是有情境的，是把材料融化贯通为“余氏”情感的。

在主体契入客体时候，要注意“神秘性”，神秘性就是探究性，一个作家在对于客体感悟的时候，就有一定的神秘性，出来的语言符号也是有神秘性的。神秘性不是故弄玄虚，而是适当地“跟着感觉走”。散文尊重人的尊严，更尊重自然的尊严，不是把自然当作奴仆，而是当作朋友。

总而言之，明白“情境论”是重要的，可以使散文作者写的更本色一点，少走点弯路，写出高质量的提升人类的精神生活质量的好散文来。

2005年7月2日上海笔会归来后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