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居笔记(1) 小溪·日子
乡居的日子,原本并不特别,但却总是想起它。
小时的家就在一条小溪旁。小溪有着一个美丽的名字——怡溪。怡溪的源头是百里开外的原始次森林。那里随处可见的是郁郁葱葱的山林,山林环抱着一弯碧水,碧水滋哺着溪畔两旁千余户人家。人们沿途在清清浅浅的水里筑起浅浅的水坝灌溉着溪旁或浓或淡逶迤绿着的农田,就这样,祖祖辈辈在这溪旁掬着怡淡的日子欣然释然。
时值六月,山风依旧有些燠热。
傍晚时分,在庭院坪地上幕天席地的吃着山肴野敕,喝着家酿的米酒,与伙伴神聊海侃,实在是一种寂雅淡素的享受。清凉的风从院前屋后的山峦上拂来,抚过寸寸肌肤,白天的闷热便会一扫而光,全身无一处不感到舒坦,无一处不感到惬意。幕色渐渐四合,溪水独在耳边淙淙流淌,远处最后牧归的牛铃声若有若无的缥缈。一时便会有人轻声嗟叹,渐渐地却都静默下来。只近处的蛙声开始此起彼伏,将夜宣泄得热热闹闹。人们吃过晚饭开始摇着蒲扇,晃着脑袋,卷起旱烟,三三两两的坐在屋坪前的樟树下,燃起熏蚊蝇的艾蒿或谷壳,日子便在烟熏火燎的絮叨中悠长起来。许多某些过往岁月里的一些谙熟的片断,或是某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经意的都会在心底悄悄涌起。晚风轻轻拂过,人们却各自恋恋的不愿归去。
夜渐渐深了,小溪畔总少不了夜钓的人。我们这里兴“钓夜鱼”,将几根钓杆排排放了,钓者便气定神闲,执着守望着。黑幽幽的水面浮着三两点夜光标,此时没有了夏虫的聒燥,也无蚁蛾的烦扰,山乡的夜显得十分的静寂,就连天幕上的半轮月华也是幽幽淡淡的。星子们也半隐半现,能辨得出的也就是最为熟谂如老友的北斗七星。于是钓者无论收获多少,总之“钓胜于鱼”。仰望夜空时也就没有了满天繁星时的拥挤与慌乱,心下安然而恬淡。
山里的天善变,常常是白日里还是响晴的天,晚上又会风雨骤。风雨过后,清晨的山林便愈显得青翠。溪水涨得快消得也快,常常涨水时浑浊的溪水漫过了浅浅的滩涂,山林树梢上不时便会有几只白鹭在溪面上飞翔。其实在乡间这种白鹭挺常见,它们常在稻子抽苗轮脚时便安家于油绿的稻田,每当你在溪边田埂走过时,它们忽愣愣的从你脚前起飞,生生的会吓你一大跳。它们沿着田边溪涧左左右右的旋回几个转,在天空划出一道道漂亮的弧形,似乎不甘心要打破这山里的静谧。
乡居的日子是静的,其实也不全是静。
山脚的小溪镇日里总喜欢哗哗的欢唱。溪床很宽,溪水只占了一半,愈发显得清癯。溪中乱石较多,从山里奔涌而来的清泉一腔热情便化作了无数奔突飞溅的清亮音符,潺潺不绝。溪水清清浅浅,溪底卵石历历可见,涉溪而过,只需将裤褪稍稍挽至膝盖即可。溪畔布满大大小小各色各样的鹅卵石,高低不平,不时这里隆起个小丘,那里凹成片洼地,每逢暴雨过后,便会有手指粗的鱼儿困在水洼中,用石头东甩西掷,不一会儿鱼儿惊吓得筋疲力尽了,便垂手可得。最有趣的莫过于七八个人安着“排筲”——将筲箕并排逆水安好,筲箕里放上几块卵石,然后各人肩并着肩手牵着手,用脚使劲搓动那些重重叠叠的鹅卵石,幽幽肥肥的“趴胆子”便会惊慌失措的往“排筲”里钻,然后一气儿连鱼带石头端起筲箕,那鱼儿便在筲箕里活蹦乱跳了。摸鱼儿。还有不用筲箕的,便直接在溪边的草蓬石隙里“摸鱼”,其实“摸鱼”需要一定的功夫。既要熟悉鱼的食宿规律又要水性及捉鱼的手法好,缺一则收获不大。许多人之所以如此热衷“摸鱼”儿,只不过是以此为借口,想进一步亲近小溪罢了。
六月的天,阳光没有一丝杂质,照在怡溪偌大的溪床上,白晃晃的亮眼。溪中的鹅卵石多是灰白色的,也有许多是灰红、绛紫甚至是纯紫色的石头。怡溪石头的质地不太紧密光亮,有些黄皮岩卵石就象裁缝用的划粉。拿了一小块就可以在另一块上象粉笔似的写字,有趣得很。裸露的溪床,经年累月的冲涮与积淀,有的卵石生成了各式各样的图案。一幅幅写意的图画让你会浮想联翩。我打小时便喜欢这些石头,有时遇到很有些小巧而又别致的,便会宝贝似的捡拾起来。一会儿功夫手里握不住了,可是看看卵石块块都别致,又舍不得扔,再低头瞧瞧,好象还藏着许多漂亮的石头。同伴常常在溪边摸着鱼了,用柳条串起。有时一个猛子扎下去,双手便会一左一右的各自攥着一条“白鱼婆”或“红毛公”,口里还会衔着一条“土金鱼”或“鲫壳板”。翻螃蟹时,轻轻的将溪底鹅卵石翻开,螃蟹横七竖八的想逃,用手轻轻按住蟹背,待一双巨钳似的敖足收拢时一并用手捏住,然后往裤脚里一卷,便大功告成。捉得累了,在溪边寻些枯柴,将螃蟹往柴火堆里一丢,不一会儿用棍子扒拉出来,一顿别具风味的螃蟹烧烤宴便有滋有味的拉开了序幕。在溪边,因为我独独喜欢这些别人不屑一顾的石头,常常是同伴满载而前了,我却远远的落在后面。曲曲折折的溪谷常只我一人,走在这空旷而寂静的溪谷,阳光从头顶直泻下来,除了溪声四周没有一丝杂响。踩着高低不平的鹅卵石,吹着溪谷里纯净的风,走着走着就突然幻想自己一直是个不谙世事不懂纷争的小孩子,一直幻想着就这么永远的走在童年的岁月里。
乡居的日子是清幽的,清幽得连那几只黄狗都常常的默不作声。不是慵懒的晒太阳就是慢悠悠的走来走去。
乡居的日子是惬意的,惬意得连溪里的鱼儿不管白天还是黑夜,还是有无垂钓,它们总是时不时的哗啦一声跃出水面,又倏地钻入水底,让人根本看不清它的模样。
乡居的日子是难忘的,难忘得让人离了山离了水,那悠闲的踟踌来又踟踌去的日子总是水淋淋的、意幽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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