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十七章
三天,女孩没有离开过四楼。她对我已经有了初步的信任,会主动和我说说话,晚上也睡得着了。不过她还是不相信我是浙江人。要证明当然也容易。可我没有去证明。因为她说家乡话给我听过,我知道我们两家虽然不在一个小镇上,但离得并不远,只需半个小时的车程。我不想让家乡人知道我在广州做这事,我避免和她说起我的家。 也许你会觉得我太谨慎了。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你那样认为是因为你不懂我们这些人的心态。你尤其不知道我是多么想早点回家,过平平静静安安稳稳的日子。
我给女孩买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她当着我的面穿上,居然挺合身的。她说过几天她的朋友要来了,我就又去给她买了卫生巾。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想下楼。其实她来到我房间的第二天我就和她说过,她要出去的话说一声就行,我会陪她出去的,如果不要我陪也行。我还告诉她,要是想回家,和我打个招呼,我会安排好一切的。但我始终不知道她有什么打算。问过一两回,她不说,我也就随她了。
天气转凉,我新买了一条毛毯给她盖,她睡觉的时候不再和衣而睡了,躺在床上,常常向我打听我们这行的生意经。她也问到了三嫂,以及我们这个团伙里的每一个女人。我讲各种各样的发生在火车站的故事给她听,委实是各种各样的。听得她一惊一咋。她问我是不是也吸毒,她问我是不是也赌博,她还问我为什么他们都有女朋友,而我却没有。她说,看不出,你这人还蛮不错的。她听说我老大、三哥他们几个都吸毒,非要我带她去见识见识毒是怎样吸的,她想看看毒品的模样。我拗不过她,只好一一给予满足。结果被老大臭骂了一顿。
我带她到流花公园去玩。我们躺在流花湖边的岩石上,看天上的星星,看湖里的月亮。南方的早秋夜凉爽怡人,轻轻的晚风拂面而过,空气里有一股广州白天所没有的清新。岩石下面的水泥双人椅上,总有情人在私语,在拥抱,在缠绵。我们看着他们,有时找小石子向他们丢过去,有时故意发出笑声。他们就走开了。不用多久就会有另一对向这边走过来,坐在椅上重复刚才的一幕。有一天我们也接了吻。没有情欲的吻,那么的干净,单纯,让人至今怀念。
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工作人员骑着自行车摇着铃,一遍又一遍的催游人该出园了。一对对的青年男女互相依偎着,从各个角落里走出来,拌随着的是夜鸟的几声鸣叫,或者扑楞楞一声,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
我们走在环湖路上,踩着昏黄灯光下的簇簇树影,一会走在光里,一会走在光外。听见飞机升空的呼啸,抬头却没能找到它。只有半圆月高高的挂在上空,冷眼看人间的万象。一辆的士从身后过来,放慢速度经过我们,又加速开去。我们走得靠近点,再靠近点,几乎并拢了的走着,像一对在私语的情侣。其实我们什么话也没说。我第一次感觉到,广州的夜晚也有宁静的一面,多么的让人不可思议。
我们的脚步始终不紧不慢,她低着头一付沉思的样子。我觉得她的侧面看起来有点像舒淇,身高也像,发型也像。露在头发外的左耳小巧玲珑,我知道那耳珠上有一颗米样大小的黑痣。从背后看,她的身材很有诱惑力,绝对不像是个十六岁的女孩,但从前面看,就没那么吸引人了。大概是乳房太扁平,或者,是脸上的青春痘的缘故。不过她的嘴唇实在是好看,她有一张舒淇般性感的嘴唇。常常让我的哥儿们想入非非,并以此戏谐我。他们说她的嘴上功夫一定是一流的,他们问我她的下面是不是像上面一样,美妙又动人。有时候我只是笑笑,有时候我胡说八道,信口开河。
她和三嫂好象还谈得来,这很好。我周围的女人也就三嫂还算得上地道。三嫂也讲各种各样的故事给她听。比如谁谁最会偷女旅客的钱。夏天的时候,任你把钱藏在乳罩里,还是内裤里,只要他盯上你了,你一打盹,他就有办法把钱搞到手。她就问我是不是真的。三嫂笑着要我示范给她看。不过这个我不在行。
三嫂有一回谈到老大捡头一个女孩的情形,这事三嫂不提我都忘了。那天晚上,老大想跟那女孩干那事,女孩说不行,她来月经了。这原本是捡来的女孩最会撒得一个谎,老大竟然就信了,一夜下来连手都没碰她一下。第二天,送女孩上火车,又另外给了一百块钱。女孩说,她一到家就把钱寄来。却一去杳无音信。本来就没指望她还的,可她说要还了,到底让人心里不痛快。这样赔本的事老大当然再也没干过了,可提起这事,老大屡屡会在后面加一句,“瞧,我曾经也纯洁过”,惹得兄弟们大笑不止。
第十八章
我们就这样走在环湖路上,一路上行人很少。街心的几片树叶在的士过后翻转滚动,像小鸟张着翅膀跃跃欲飞。她神经质的总是耸动一下左肩,每耸一下肩膀,脖颈上的动脉就跟着跳动一下。
很多年了,没有和女孩单独走在这样的夜色里。
她说:“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到广州来?” 我说:“嗯?” “我说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到广州来?” “哦。” “想什么呐,你?” 她停下来,看着我。 我说:“还是学生的时候,曾经送一个女同学回家,也是这样的夜晚。” 她向前走去,说,“想她了?” “突然想起来的。” “喜欢她。” “谈不上喜欢,不想让她失望罢了。” “那是她喜欢你喽?” “说不准,也许是吧。” “呵。关系倒蛮复杂的。” “我是她唯一的可以说说话的人。” “哦。” “送她回家的那天晚上,她就自杀了。” “啊?不会吧?” “脱得一丝不挂的,把自己挂在梁上。” “干嘛要脱得一丝不挂的?” “……”
“事先一点征兆也没有?” “可能有吧,我没注意到。” “心里有解不开的结吧?” “嗯。” “其实有时候我也想死来着。” “是吗?” “不吃惊?” “有点。” 她淡淡一笑,对着我看了五秒之久。 “每回那个想死的念头一上来,就有另一个念头跟着来, 说这样死太便宜他们了。” “便宜他们了?” “是呀。” “怎么?” “不想说。” 我们从环湖路转进幽暗的小巷。这是一条近路。两人都缄口不语。谁家的狗朝我们汪汪的叫,把她吓了一跳。她紧紧拉着我的手。我们快步向前走去,把狗声远远的甩在后面。
第十九章
谈一下已死去的女同学。
初三那年冬天,同桌的她送我一块玫瑰红的围巾。起因是这样的。早自修的时候,我对她说: “你围着这条围巾倒蛮好看的。” “是围巾好看吧。”她笑。 “人也好看。” “是吗!”她说: “给你,要不要?我只围过一次哦。” “那就谢了。” 当时学生中正流行围围巾,差不多每个同学都有一两块围巾的。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还流行女生送围巾给男生。
第二年我上了职高,她上重点中学。我们一直书信往来,虽然学校离得很近。我们在信中常常探讨身体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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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她拉着我的手说: “要是人永远不长大多好。” “不想长大?” “不想。” “很奇怪你也有这种想法?” “为什么?” “你成绩好,家境好,人又漂亮。” “有什么用,这些。” 她注视着我,眼瞳变得很深邃很深邃,像是一口阴森的古井。古井里肯定有什么东西存在。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现在回忆起来,还能感觉到那东西在熠熠发亮。过它只在她的眼瞳里出现了一会就消失了。
“到桥下坐坐可好?”她说。 那时我们站在一座水泥长桥上。 白天能看见桥廊上形态各异的百狮嬉戏图。
一天的星斗都落在水里。 我们坐在沙滩上,听流水的声音,哗哗哗哗。
她说:“吻我,好吗?” 她闭上眼,我把她搂过来。 我们盲目的接吻。一个又一个。 她的身体在轻轻的颤抖。 后来她把手放在我的阴茎上。 我想跟她做爱,她说不行。 她说她怕流血。 可是她想看看我的阴茎。 在夜色里,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清。 后来她用口帮我放出来。 她说:
“别把我忘了。”
这是我所能忆起的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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