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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知道的,我曾经爱上了一个叫作艾平的女人。你当然也知道,我至今仍然深深地爱着她。其实这些都并不重要,问题是,我现在后悔了。
午夜的月光从窗子外面透进来,房间里充满了清冷的气息。我一边抽着烟一边回想着,我看着烟雾里那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影子独自发呆。我躺在床上想着,我在梦里面想着,然后我起身坐在了书桌前,我点了支香烟。的确,这是个错误。
我的思绪突然间挣脱了控制四处奔腾起来,我用冷水使劲地冲洗着我的脸和手,一些带着些许悲壮带着些许宣泄的血液尽情地流淌着,在面池里打着转,最后以一个绝美的姿态倏忽消失,留下一个能引起无限遐思的涟漪,在我脑海里回旋。这使我知道,在表面的轻松下,我的心中仍扭痛地可拧出血来,这也说明,我是个极重感情的人,多么难得啊,这当然是好事情,难道不是么?
我重新地坐在了书桌前。我的手洗得很干净,苍白而有力。
归根结底是不该见面,在网上聊聊天不是很好么?我甚至已可以很亲热地叫她作平儿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那时当然还没有可作视频的摄相投,我也并不想知道她是个什么样子,想象才是最美好的事物。那时网络上当然也是比较干净的,最起码,从我的指尖流淌出去的都是干干净净的方块字,不像现在,一男人刚遇见一美眉,也不管是否恐龙,开口就是,“卿欲上床乎?”美眉竟也欣然答曰“使君有命,敢不从耳!”真是让人大跌眼镜。由此也更加的怀念那使人辗转反侧黯然消魂的纯洁的男女关系。
我不得不说我并不是那么的纯洁,那一夜我竟起了肮脏的龌龊的念头。在这之前,我一直信奉的是柏拉图式的爱情,现在想来,这并非我骨子里生来就是那么高尚,实在是因为从没接触过女人的缘由。艾平是个怎样的女人呢,说实话的确形容不出来。当然并不是很漂亮,否则我完全可以直接的这样说。甚至也不是有气质,不然也可以找些辞藻来修饰一下。但不是,这一切都不是。
她很土气,要命的是她自己并不知道这一点。
回顾一下,我似乎也没做过什么事情而值得骄傲的。我不觉得帅气与我有多大的关系,也不觉得读了几千本书会写点文字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我认为到目前为止最大的成就,是把艾平从一个很土气的很不起眼的山村妹子,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培养成了一个完全的有品位有魅力的城市女性,忧郁、时尚、感情飘摇彷徨。感情飘摇彷徨?对,许多的知名女性也是这样,这说明具备了一定的思想境界。诸如陆小曼,诸如丁玲。这样子一比较让我心里就很不安了,可以说是愧疚,而且自卑。比之徐志摩,比之冯雪峰,我当然得愧疚,当然得自卑。所以说,那一夜是个错误,我的确后悔了。
初见艾平时我只有二十岁样子吧,毕竟年轻,冲动自然也是免不了的,这似乎完全可以原谅。我这样说丝毫没有为自己开脱的意思,相反的,我决心用一辈子的痛苦来作为弥补。
说我培养了艾平其实有点抬高自己的意思了,充其量不过是我为她打开了通往外面世界的种种精彩的无奈的一扇门而已。她适应和融入这个社会的能力使我惊讶,她骨子里就有那种完全女人的特质。
她很会喝酒,喝了酒就会闹的很凶,这一点也许只有我知道。而我平时很是沉默寡言,喝了酒后却会罗嗦个没完。我跟她说我是个非常非常纯洁的人,我说我很羡慕柏拉图式的爱情。她听着便静了下来,若说她闹的时候像团火,那静的时候就是水。而且是深不见底的清澈的潭水。她可以在闹的极凶的情况下一刹那的静止下来,这常常令我瞪目结舌,心中感觉怪异无比。
她转过了脸去不看我,眼泪却悄然滑落。她的脸柔和温暖,却平静得令人心颤不已。怎么了?我只能手足无措,这方面我的确太缺少了经验。她趁势倒入了我的怀里,她的脸在我的耳边厮磨着,我听到她疲惫的,软弱的声音说,抱我去床上吧!
我们住在一个房间里,我和她并排地躺在床上。若说我坐怀不乱肯定不对,但我仍旧强制地想要恢复理智,我总觉得这是件挺大的事儿,可不能就这么草率了。我不敢看她赤裸着的白皙身子,我闭上眼睛,努力地把脑子里她的丰满胸乳抹了个干净。
我又点起了烟,挺遥远的事了。月色很朦胧,我的记忆穿透同样朦胧的烟雾,就觉得这一切只是在梦中发生的,并不是真事儿。烟灰一截截的掉落下去,我怔怔地出神,看着她留下的唯一的照片。那是个阳光很充足的午后,可她的眼神看起来竟是那么的迷朦那么的空洞,以前怎么就没发觉呢,我努力地寻找,里面丝毫没有我的影子,一阵的刺痛,香烟燃到了尽处,灼痛了我微颤的手指。
她的身体缠了上来,柔软而温暖。我不敢用手去推开她,我甚至连眼睛也不敢睁开,只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告戒自己:千万不能,千万,千万。但我脑子里已是一片的混乱了,再找不到这句话的确切位置。我发觉我的手臂紧紧地搂住了她,轰然坠入了无底深渊,再升到九霄云外。
那张床成了我和她最久驻留的地方,我和她赤裸的身躯交缠着偎依着,像两个溺水的人一样不可分割。柏拉图式的空中楼阁早已倒塌,成了一片废墟。我想着就觉得好笑,多么纯洁可爱的笑话啊!
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没有那么一股子低俗的汗臭味,她时常会这样说。我很想问她究竟闻过多少个男人,但我没有。我微笑着,安然地享受着她赐予我的这些称赞,虽然心中并不是那么确定。
前面我已说到了,艾平能在闹得极凶的时刻刹那间静止下来。这注定她是个飘摇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女人。
她走了,像来的时候一样突然而悄无声息。
其实这是有迹可寻的。我知道她每每会在夜深人静时被着我偷偷地给谁打电话。我知道她每每放下电话后总要暗自垂泣好久,然后上床,缠着我疯狂地做爱,直到谁再也动不了为止。我更知道,她经常一个人呆坐着,怔怔地望着不知名的远方,眼神时而忧伤时而坚定。但只要是在我面前,她永远都是那么的欢欣雀跃。我不想知道她背后藏着些什么,我宁愿不知道这些。我只盼着她能瞒我一辈子,而就这样一直地快乐下去。
我明确地知道,我是彻底的爱上了这个叫作艾平的女人。
但她消失了,曾经我疯狂地四处去寻找她。不过终究明白,我不可能寻到她。她是个飘摇的、不可捉摸的女人。
时间的确是医治心灵伤痛的良药。现在我再见到她时,心情平静得像饭后散步一样安然悠闲。她已为人妻,我第一眼看到她丈夫时竟觉得他们真的很般配。这男人活脱脱是个徐志摩的翻版,温文幽雅,风度翩翩,感情炙热而执着。我感觉到他对我并没抱有敌意,这使我愈发地内疚起来,那一夜,我怎么能够……,我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站在老师面前一样,我准备对他们说对不起。
对不起。艾平竟先说了出来,这不是让我无地自容么。我不敢把眼睛望向她丈夫的位置,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你还不明白么?艾平一双若象牙般质地的手指轻柔地交错着又缓缓地分开。她的动作幽雅而精致,无不充满着现代城市女性的媚惑。我的心脏不争气地霍霍跳动起来。
我本来就是结婚了的,和丈夫吵了架才跑了出来。我找你是为了宣泄心中长久积存的压抑,换句话说,是拿你作了替代品。艾平轻轻地这样说着,像诉说着一件别人的极平常的故事。她的手像触须一样探往自己的发际,自然而和谐,与周围的夜色很完美地结合起来。她是个精灵,只属于这令人有无限遐想的黑夜。
我终于望向了她的丈夫,那个像是徐志摩的男人。他居然友好地冲我笑了笑,我忽然间很佩服他,便也想回一个微笑,以显示我也有那么豁达的心胸。我咧了咧嘴,脸上却生硬地像只被砸破了的铁锅。我知道此时我的表情一定显得很没有诚意,便惭愧得低下了头。
依然可以坐下来喝酒,直到很安稳地坐在了椅子里我才对自己的表现稍感满意。你知道的,一喝酒我就会罗嗦个没完。我说了许多应只藏在肚子里的很伤人自尊而又龌龊的话,气氛于是不可避免地不友好起来。干么说这些呢?我悔得肠子都青了,直想抽自己几个耳刮子。
酒毕竟是喝得多了些,恍惚中我看到她和他都倒在了地上,非常不雅观地躺在冰凉的地上,像极了两具尸体,非常安静。
没有了争吵,没有了爱情,甚至生命也将溜走。一切都似在夜色里扩散了,我也安静了下来。我用水使劲地冲洗着我的脸冲洗着我的手,一种带着血腥味的绛红色液体流淌在面池里,徘徊着回旋了几圈涟漪,倏忽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我握笔的手干净、苍白、而有力。归根结底,那一夜是个错误,我在文中这样总结。夜色疏淡了下去,房间里充满了清冷的幽幽的气息。
我打算出去走走,我并不想也这样不雅观地躺在他们的身旁。
然后我轻轻地掩上了门,我将要去一个不知名的远方,忏悔在那一夜所犯下的错误。 |
※※※※※※ 抛残歌舞种愁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