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陌生的城市
    对一群流浪的人
    迎来送往
    我欲追寻
    梦中的天堂
    只是想不出
    天堂的模样

    当我还是14岁的女孩的时候，我不知道什么叫忧伤。
    一个夏夜，邻家的孟元哥和我坐在月下乘凉。
    孟元哥长我几岁，他的作文很好，经常在学校的征文比赛中获奖，有一次还在一本作文选上登了一篇文章，叫《家乡的酸枣树》。酸枣，是我们家乡熟悉的东西。每到秋天苹果成熟的季节，漫山遍野的酸枣树也开始成熟，颗颗酸枣珠圆玉润，红得象火。因为酸枣的枝脉上密布着针刺，每次和孟元哥去采酸枣时，总是我拿着袋子，孟元哥在前面摘。他总能巧妙地避开那些张牙舞爪的针刺，将一树酸枣全部俘虏，我佩服他，也便甘心情愿地做他的帮手，并享受收获的成果。
    “三爷讲的故事真好！”我说。
    孟元哥望着深邃的夜空，若有所思，语气有些忧伤：“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要是他还活着就好了，”我情不自禁地说，“这里就会坐满了人，我们就可以跟着听故事了。”
    “但人总是要长大的。”孟元哥的话象在作诗，尽管那时我对诗歌一窍不通，但我能感受到那些话语的力量，象是在听歌或者看到了闪亮的星星，“有的人离去，有的人长大，就是我们，有一天长出了翅膀，也会各分东西。”
    那是一个令我感伤的夜晚，尽管当时孟元哥的话如轻风掠过水面，但那波纹竟在我心中荡漾了二十年。
    像孟元哥的路一样，多少年之后我也走进了Z城的一所大学，并且逐渐的疏远了和他的消息。
    路是要自己走的。在这条路上，我和同时代的农村孩子一样，聪明或者愚笨都不重要，只要坚持，就会从那条山路上走出来，并且有机会开拓自己的智力和生存空间。由此，生活更象生活。
   

                         三

    我于开始无所用心
    一切到来有意无意
    夜的美丽如同此刻
    多少祈祷随风而去

    Z城的风景并不如我想象中那般美好。
    不出几个月，我对校园周围的几条大街和若干条小巷都非常熟悉了。学校的课程安排并不紧张，一向好动的我便有时间出来熟悉一下这些久已向往的环境。并从此与晓洁、莲子结成了搭挡，在那三年里患难与共了。
    人生中相遇的方式有很多种，就我所知，传递式的相遇是比较普遍的。海子就是通过晓洁传递到我身边的那么一个人，后来成了很近的朋友。
    他很特殊，从一进这个校门我就注意到了。他是兴高采烈地走进来的，脸上的阳光灿烂了整个校园，只是浓密的头发显得有些杂乱无章，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那一刻我看到了他的眼睛，仿佛有一轮朝阳在里面升腾。这是很正常的。每一个从千军万马角逐的高考中幸存过来的学子都有这种神情，这是一个时代的眼睛，只是他的眼神更强烈一些罢了，我体会深刻，这让我想到孟元哥。
    孟元哥去了南方一所军校，我们的联系日渐稀少，我经常想起高考前到邮局去取他给我邮寄的复习资料的情景，他总是勉励我要好好学习，不要分心，更不要去做与学习无关的事情。但我却总无法收住自己的心思。
    那时我在班里是个娴静内秀的女孩子，但一种无形的眷恋已经开始在内心滋长了，我告诉自己，这是青春。我在日记里写到：
    绿色是春的外衣，心灵是春的窗户，我是春天吗？我喜欢披一身翠绿，放开心灵，倾听花开的声音。我走进花园，却发现自己对这片土地是如此的生疏，连花草的名字都叫不出，连季节都忽略了，好在知道这是春天了。春天你会来吗？
    那时的空气是朦胧的，所有的思想都在梦中，灌输知识是梦醒后的所有事情，虽然也会有偶尔的调侃和嘻笑，但那与生活的本质无关。我努力地去思索着生活的的本质，思索生命、成长、情感甚至死亡，我失控地陷入思索的泥潭，无力自拔。
    我把我写的日记一页页地撕下来，一次次地寄给已上大学的孟元哥，其中的感情是复杂的，或许是希望让孟元哥看到我的成长和精彩的思索，或许是想让他解答我如丝如缕的困惑，或许是想让他看透那其中欲言又止的情愫。
    孟元哥的回信淡淡的，总是一次次地重复着那几句老掉牙了的话，瞄准高考，奋力拼搏，争取一举成功，再就顺便邮寄几本据说很先进的复习资料或模拟题，我从中找不出一句理解我思想或感情的句子。慢慢地我似乎嚼出了这么一层意思，跨过这道门坎，面包会有的，一切也会有的。但这面包、这一切会囊括进我魂牵梦绕的思念吗？
    孟元哥给我寄来了一本书，叫《苏菲的世界》。我无法描述自己读这本书是的心情，尽管我已经淡忘了这本书的具体内容，但它给我带来的震撼和启迪确是任何一本教科书所无法替代的。一种豁然开朗感觉，好象所有的疑惑、困扰在那一刻烟消云散了，我开始专注于浩如烟海的习题。有时候，一本书就是一盏明灯，可以拯救一个迷途的性灵。我不知道读过《苏菲的世界》这本书的人们的感受，但对于那个年龄的我，确实开卷有益了。
    由此，我一厢情愿地加深了对孟元哥的感情。
    春末的一个下午，我正坐在教师里做题，有人招呼我，我抬头，是孟元哥。
    在学校的花园里，孟元哥告诉我，他学校放几天假，昨天刚到家，今天到城里来办点事情，顺便过来看看我。顺便？我才不信呢？孟元哥一定是专程来看我的，对吗？
    我贪婪地注视着孟元哥的眼睛。一年的军校生活让孟元哥改变不少。他那国字型的脸堂愈发棱角分明，眼神坚定专注，蕴涵关切和期望，一身干净笔挺的军服给他平增了不少威武之气。我感觉有一种被人关心和娇宠的骄傲，四处来回的同学向我投来探询的目光，我向她们回报以微笑，充满幸福。
    我告诉孟元哥，今天星期六，晚上没有自习。
    那我们出去走走，顺便找个餐馆吃顿饭去。从孟元哥爽朗的笑声里，我闻到了成熟的麦香。
    晚饭时，孟元哥问了我一些学习的情况，我向他谈了一些同学的趣事。孟元哥总是不停地笑着，看得出，他很轻松，也很开心。我问孟元哥将来的打算，孟元哥说他现在不想谈将来，只想好好读书，掌握足够的知识，将来一定会很好的。
    我开心地问孟元哥在大学里有没有谈女朋友。孟元哥憨憨地一笑，用筷子戳了一下我的鼻子，说道：“你这个傻丫头，贫嘴！”
   

                      四

    遥远的夜色里藏着清愁
    故人的门前花已开过
    思念流浪成风
    走进了孤独的季节

    吃过晚饭，我跟着孟元哥走出了小餐馆。餐馆门前是广场，我央求孟元哥带我到广场上走走，我还从没有夜晚来到广场上呢。孟元哥犹豫了一下，同意了。
    华灯初上的广场霓虹闪烁，早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广场中间的空地上正放着音乐，一对对男女翩翩起舞，有青年，也有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他们跳得应该是交谊舞吧，我在电视上看过。我问孟元哥会不会跳，孟元哥说他不会，学校里有专门的舞厅，学生们经常去，可他从来没有下过舞池。
    “孟元哥好保守呵！”我调侃他，保守是怎么一回事，我也说不明白，反正印象中敢于搂着女孩子跳舞，就是开放，反之就是保守了。
    孟元哥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而是迈开步子向广场西边的小亭子走去。
    四月的天气，空气还透着微微的凉意。小亭子里除了一对紧靠在一起正在窃窃私语的恋人以外，没有别人。孟元哥找了块干净地方，掏出手帕铺在上面，招呼我道：“坐下说会儿话吧。”
    我坐在那块应该很干净的手帕上，孟元哥则站在一边，那对正在说话的男女见我们过来，站起来走了开去，我看见了他们紧挽的手。
    不觉已9点多了，孟元哥说他要到同学家住下，要送我回学校。
    我冲口而出：“我今晚不想回学校，我想和你在一起。”孟元哥呆了。
    “紫英，你这是干什么？”孟元哥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喃喃的说道：“我是你哥呀！”
    孟元哥的眼神完全落在了我的身上，他应该完全明白了我话里的意思，也知道了我一个晚上转来转去，无非就是想和他多呆一会儿。
    “不行，你现在别胡思乱想，必须到学校去。”孟元哥语气异常得坚决。
    我不知哪来的一股拗劲了，任凭孟元哥好说歹说，我就是一味地低着头，一声不吭。
    孟元哥话题很多，旁征博引，论证着学业和爱情的位置和关系，我似懂非懂，无心倾听，只关注着从孟元哥嘴里吐出的“行”与“不行”两个词。
    “不”字始终占了上风。我的思绪逐渐冰凉，原来的好心情一扫而空。我想起童年时，我和孟元哥一起去滑冰，我一不小心掉到了冰水里，孟元哥一把把我拉了出来。回到家，因为棉裤都浸透了，一时半会干不了，第二天没法上学，孟元哥将他的一条棉裤拿了来，给我穿上，我说真暖和，孟元哥开心地笑了。想到此，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正在滔滔不绝的孟元哥一怔，迷惑不解地望着我，问：“你笑什么？”
    “我，”我从沉思中猛醒过来，顿了一下，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吞吞吐吐地说道：“这会儿10点半了，学校已经关大门了！”
    “你！”孟元哥张口结舌，显然他又气又急，无可奈何。
   

                       五

    在白纸上辉洒感情
    或许会有苦痛
    但那被沉淀了美
    是春天时最动人的风景

    那个夜晚就停留在那个小亭子里了，亭子叫“勿忘亭”。
    夜风清冷，孟元哥没有去他的同学家，也没有离开，他坐在亭子的栏杆上，倚着柱子，望着月光皎洁的天空，若有所思。整个晚上我们便不再说话，
    我感觉到寒气沁入了单薄的衣服，手足逐渐冰冷。
    “你看你，自己找罪受不？”孟元哥终于讲了一句话。
    我“嗨嗨”了两声，很勉强，我感觉嘴唇被冻得打哆索。
    孟元哥生气地看了我两眼，又转身把目光投向了漆黑的远处。
    鳞次栉比的高楼里灯光逐渐减少，空气越发安静，寂寞的春夜连几声虫鸣都难以寻觅，好在不远处的几处歌厅里传来缥缈的音乐，让人感觉到城市在疲惫的叹息。
    不知过了多久，我困倦地快睁不开眼睛了，夜色更趋深远，一股股昏沉沉的倦意向我袭来。
    一只手，确切地说是孟元哥的一只手缓缓地搭在我的肩上，而后粗鲁地将我揽进他宽阔而温暖的怀里。
    “冻死你这个傻瓜！”我听见一声温柔的呵斥，心里一下子踏实了。
    清早潮润的晨雾打湿了我的睫毛，我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还依偎在正在沉睡的孟元哥的胸膛上，发丝贴在他疲倦的脸上。孟元哥的军装上衣披在我的身上。
    “回去好好学习啊，还有几个月就考试了，高考之前我再也不来看你了，也不和你联系。”分手时，孟元哥说这几句话时语气很决绝，而我是满怀喜悦地离开的。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