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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真正使我滞留的原因是小云,还有尿壶和琴姐对我的照顾。 从初四起,小店进入了高峰期,爆满的状况一直持续到正月二十以后,许多民工找不到住处,又买不到车票,大雪的夜晚无法想象他们是在哪里渡过。 我也买不到车票,又不知该到哪儿去。安静时我常想起母亲,虽然她从不懂得操心照顾我的生活与学习,但是想起她我就想流泪;也常想起父亲,但每次一想起就会是他揍我的镜头,他是一个传统的父亲,对儿子只有一个字:“严!”当我在外闯祸或是考试成绩不理想时,他就把房门关紧逮住我狠揍一顿,无数次我咬牙切齿地发誓:长大后我一定狠狠地揍他一顿,然后再离开这个家。 现在这个愿望实现了,我躺在床上一遍遍地想象着他焦急万分伤心难过的样子。这是我对他的惩罚,我知道他是在乎我的,因为我是他惟一的儿子。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很烦躁,最后我怕安静,怕想起他,但又不甘心回家,好象找不到台阶下一样。我想抽烟想喝酒想找乐子,麻醉自己。 小店旁边有家书店,很窄小的门脸,里边卖和租书,但都是粗制滥造的武打和言情书,错字连篇,下流低俗的文字,大段大段对性的描写。我躺在被窝里成套地租来看。看的昏天黑地时就去游戏厅或是录像厅,录像厅里二十四小时不停业,放着些感官刺激性的烂片,我常泡在里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后再接着看。 有一天黄昏我在游戏室里玩的正痛快,小店里住满了,尿壶也忙罢了,就来游戏室里看我玩,红脸赤脖地给我胡乱支招。 这时有三个人走进了游戏室,成品字形堵门口站定,前边那个人看到尿壶,一摆头说:“尿壶,你出去!” 尿壶一把把我从椅子上拽起来,我正玩的上瘾,骂他:“你TMD干吗?疯了?” 前边那个男子过来一伸手卡住我的脖子,我被勒的喘不过气,涨红着脸去掰他的手。 他回头问身后的人:“有没有这小子!?” 身后的人摇摇头,他松开手,猛地把我朝前一推,照屁股一脚把我踹的趴在游戏室门悬挂的皮棉帘上。我刚准备破口大骂,尿壶已经把我拽出门,低声说:“北街的,别惹!”从乌烟瘴气的游戏室里乍一出来,被冷风一吹,我猛地打了寒颤,感觉不妙。后来明白过来是尿壶救了我一命。 门外已聚集了一大堆等着看热闹的人,有一个人从游戏室里走出来,手里拎把凳子,他把凳子放下,掏出根烟叼在嘴里,一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掏出打火机点着烟,然后悠闲地站在门边抽着,脸上冷冷的,眼神带着寒气。 游戏室里忽然传来哭嚎声,惨叫声和骂人声,还有着一个奇怪的声音,被别的声音掩盖住了,隐隐约约能听见,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刀声。 忽然从门里冲出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嘴里喊着:“救命啊!”这时站门边抽烟的那个人突然用胳膊勒住了他的脖子,一使劲把他掀翻在地,顺手抄起那把凳子猛力砸了下去。跑出来的人惨叫一声,昏过去了,血曲曲弯弯地流下台阶,流到白雪上。 抽烟的人继续闲站着把门望风,他的镇定与狠毒,还有利落的身手,引起一片咂舌和惊叹声。看热闹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离他最近的伸手就能摸到他的衣服,尿壶紧紧地攥住我的胳膊,好象怕我做出傻事一样。 说实话,这件事过后我很兴奋,没想别的,就一遍遍地回想那个抽烟人的动作和神气,甚至在房间里关起门来模仿他,想象着自己打架的冷酷场面,他征服了我!电影里那些黑社会打手杀手还有以后很红火的古惑仔跟他比起来,显的苍白做作。他真实,冷静,一看就是个在黑道上打架的老手,很酷! 没多大会功夫,那两个人从游戏室里走出来,看热闹的人闪开一条道,无比敬畏地目送这三个砍人的家伙大摇大摆地走了。 后来尿壶对我说这条街叫南街,对面那条街叫北街,北街的人看不起南街的,南街的人不敢惹北街的。他啐了一口说:也就是邪门!不过是隔条马路,这南北街差别太大了。南街的人胆小,只会做点小买卖干点苦力活,也就是盛产点小偷和妓女,有的是全家开小旅店;有的是考羊肉串;有的是倒卖猫狗;有的蹬三轮车;最苯的那几家就和医院挂钩全家人卖血。而北街从不做这些小打小闹的,他们贩毒,贩卖假烟,贩卖假钱,打架抢劫等等,家家都有钱的很,有不少百万富翁。这条街最有名的是虎哥和豹哥,全市无人敢惹。每逢重大节日前夕或是公安部门严打时,警察就半夜里到北街挨家挨户踹门抓人,等风头过后再放出来。 后来我专门去那条街看看,想开开眼界,提着胆走个来回,没发现有什么特别处,路上遇到的人看着蛮和气的,而且没有一个小摊贩,街道边也没堆满垃圾,整条街只有四五个小杂货店,比起南街来要干净整洁的多,真是没有想到。 后来刑警队来了,联防来了,派出所来了,居委会来了,救护车也来了。救人隔离问情况划白线等忙个不亦乐乎。 尿壶把我扯回店里说:“出了这样的事,这几天肯定要严查,你没有身份证。查出来没准要送你去收容站,要说你是我亲戚吧,你也不象从农村来的,咋看都是城里的学生,要不就说你是老板的亲戚,来这里玩的吧,你记住了哈,别说漏了嘴。” 我连连点头,为没带身份证而后悔,为刚才的事后怕,肌肉还在止不出颤抖,对尿壶是无比的感激,琴姐在旁边说:“登记表要重填,那几个没有身份证就不让他们填表了,让他们到什么地方混过十二点再回店里,过了十二点一般就不会再查了。” 她拿着登记表走出两步又回头说:“让阿强走,被查出来会给店里惹事的,要是被派出所罚款,老板又该唠叨埋怨了。” 尿壶答应了一声,对我说:“你上三楼那个单间把阿强喊下来。” 这时的我巴不得替他干点啥,好表达我的感激之情,便赶忙跑上三楼。三楼是最简陋的,就是在半个平台上用碎砖头厚纸板和石棉瓦搭建的三个房间,一个五人间,一个三人间和一个单间。 我正想敲门喊阿强,却不料这个家伙和他从农村拐出来的那个十六岁的傻妞正在做爱。房间里亮着灯泡,一扇破门缝隙大的能塞进根发育不良的胡罗卜,他俩又一点也不含蓄,哼哼叽叽的。我红着脸,退后两步,大声喊:“阿强,尿壶让你下去。” 然后我腾腾地跑下楼去了。一会儿,阿强穿着件脏兮兮的深蓝色棉袄过来了。尿壶直接对他说刚刚联防的到隔壁那家旅店里抓走了一名小偷。阿强的脸上变了色,匆匆地走出了门,走进了黑夜,从此再没回来。 ※※※※※※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诗情画意文学网:http://www.sqing.net/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