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许多年事汹涌而至，或走亲访友，或觥筹宴谈，不可或缺地累极。不然，人会说，没成数，不懂味。一年到头，有关系或没关系的人事物相，都得集中在这时间的节点上，已然发生，即将发生。暇余，夜深，笙歌散尽，览上海书评第九辑《所有能发生的关系》，策略一些倾国的闲话，搜罗一些紫泥丹青，人生长恨目不识丁，对号团圆，二手书之恋，丑簃大雅，是的，简直......妙不可言。

    王安忆谈短篇小说创作。言其不太在意时代的变迁，更乐意在小说中刻画时间流逝中不变的故事，且不在短篇小说中作宏大叙事。其小说，在中篇与长篇中很难看到她对某一个感觉、直觉、感官的描写，但在短篇中却常赋予文字主观性，算是对短篇小说无措的一个无措。她，已然是一个小说大家了，但在篇中却直言自己的的短篇非常不成熟，个人的写作比较实，写作就象砌长城，比较笨拙，不像苏童、迟子建还有陈庆邦他们，短篇写得很特别，也很好，并一直好奇苏童或博尔赫斯他们的想像力怎么那么丰富，在这么一个小篇幅里描绘的故事是如此多姿多彩。她说："比如庆邦的短篇，就非常写实，他是我的榜样，我很难学会。同样看一起事件，他的细节可以开出花来，他的细节不会给你时间是凝固的困惑，而且他的小说时代背景非常清晰，他的细节是鲜明的时代特色，而迟子建和苏童的短篇更像是个童话。总的来说，我似乎都很难从短篇小说中寻找出我可以掌控的东西"。自古文人相轻，老子总是天下第一，看到王安忆的这番话，反思当今文坛的诸多咄咄怪事，谁自轻，谁自重，谁高尚，谁卑下，实是了然之中的了然。这让我想起刘再复在《救援我心魂的两个故事》中说到的，一个是福楼拜的绝对命令："面壁写作"。这一"面"就是整整四十年：他几乎部是独自生活在乡下，只到巴黎看望亲密的朋友；他从不参加文学或者政治的宴会，不让自己的名字与任何小集团以及党派发生纠葛；他从不在庸人或者傻瓜面前折腰，以获得他们的颂扬；他的相片从不出售；他从不在生客面前露面，也从不在上流人士出入的场所出现......他以绝对的方式把全部生命投入到文学之中。一个是当二十多岁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刚刚写完第一部中篇《穷人》并将其惶恐地投给《祖国纪事》的时候，从常务编辑格利罗维奇到别林斯基以及涅克拉索夫连夜赶到这位素不相识的年轻人住处，近乎发狂地毫不保留、毫不掩饰地对他表达那种欣赏与爱，甚至象孩子似地把眼睛哭得湿漉漉的，狂呼着"新的果戈里出现了"！这是一种多么难得的发现、欣赏、爱护、培育与期望啊。

     杨国强谈晚清的绅士与绅权。绅士是一种借助于科举考试而获得的身份，功名是国家给的，亦作"名器"。从秦汉到隋唐，地方社会有过非常有影响的社会群体，被称作士族、郡望、大姓、豪右等，做不了进士的举人与做不了举人的秀才成为在籍绅士，成为地方社会的重心所在、权威所在、道德尺度所在以及文化所在。绅权于明代最为鼎盛，结社盛行，结纳干预。清时对绅权的打压自江南始，一是哭庙案，二是奏销案，致金圣叹殒命，昆山人叶方蔼因欠一厘钱粮而被革掉探花。可谓鞭扑纷纷，衣冠扫地。经此，清代二百年间有绅士无绅权，这是庙堂意志的完胜。自太平天国起事，四处硝烟，曾国藩、胡林翼、张亮基、左宗棠诸人"书生用民兵以立武勋"，且于西学浸灌之日将古老与新创榫接，开启绅智，成为联结过去、现在和将来的纽带。

    候孝贤谈华语电影。他用了很久去做《聂隐娘》时间空间的"考据"，拍《红气球》这样的外语片其实是在"硬挺"，说王家卫和梁朝伟的《蓝莓之夜》其实还有他"荐书"的功劳，当然还有他"天堂电影院式"的童年。作为华语导演，还是应该以华语电影来进入国际，在创作方面，你要让生活不方便，让生活不方便你才真正跟生活贴近。说到梁朝伟，感觉他的眼神很有意思，梁朝伟特别喜欢看书，于是给他荐了许多书，非常不错。说到舒淇，他坦言她那个人很硬，非常硬，有骨气的，非常有骨气，她真正了解到了什么是演员，什么是表演。朱天文说到候孝贤，说他是个不苦相不愤世的，一心只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有时会跌倒又会爬起来，然后兴高采烈地上路。他自己说："拍片对导演来说最重要的是创作力。电影其实最重要的是，你要超越年龄的障碍，你要保有血肉之躯，就是直觉，这个直觉越强悍越好。你假使因为年龄大了你知道太多事，而且很多事一看就清楚，反而很复杂，有时候处理电影的时候会复杂。要转换成影像的时候，所以尽量简单、有直觉，这个不容易"。

    葛浩文谈中国当代文学在西方。目前在美国出版的中国文学作品主要是小说，每年大概出版三五本的样子。一定不会很畅销，绝对不会的。像莫言的《生死疲劳》要是能卖一千、两千本算是好的。在美国，所谓的知识分子小说他们不怎么喜欢。喜欢的有两三种吧，一种是SEX（性爱）多一点，第二种是POLITICS（政治）多一点。像莫言的小说，一直都卖不出去，除了《红高梁》以外，一直都卖不出去；苏童的东西也不太好卖，余华的《兄弟》可能好一些；如果是得了布克奖、诺贝尔文学奖、普利策奖这三种全世界都知道的大奖，对销路会有帮助。《狼图腾》也许可以说是一本很有突破性的中文作品，会有读者，但是下一本像那样突破的，相信要等待一段时间了。

    派蒂格鲁小姐从寒风呼啸的十一月的伦敦街头走入视线，因长期挨饿而身形消瘦，面容僵板。当美丽的拉福斯小姐周旋于三个男人之间，貌似风光，实则不断上演惊险脱线的戏码，苦不堪言。当拉福斯小姐为尼克即将到来"查房"而抓狂，菲力正躺在她的温柔乡赖床不肯走。揿门的派蒂格鲁小姐被请进门来救火。当派蒂格鲁小姐出人意料地撵走了牛皮糖一般的菲力，气走了本来想霸王硬上弓的尼克，帮拉福斯小姐的闺密杜伯里小姐赢回了心上人的信任，成迈克尔PK尼克几乎要认输的时候，大吼一声"扁他！"以至于迈克尔觉悟并行动，最终抱得美人归。上流社会的微妙人际关系被与之格格不入的派蒂格鲁小姐冲撞得七零八落，成为小说的推进力和幽默感的根源。这样一个随顺而乐观的真心面对生活停涨起落的女人，在左顾右盼中根本无暇怜惜自己，而在"一切都会好的，我一定会赢！"得到读者的阵阵喝彩。

    当然，还有奈保尔，那个才华横溢的魔鬼。这个2001年的诺奖获得者，对祖国毫无感情，将自己出生在特立尼达视为一个错误，祖籍印度没有让他有归属感，第二故乡也不能算家，牛津毕业后，在1952年的家信中，他说："如果我以后要永远在特立尼达生活，那我宁愿死掉。那个地方太小了，所有的价值观都是错的，那里的人也极小气。而且，在那里我几乎不能做什么"。当然，他也不喜欢英国，"不要以为我喜欢住在这个国家里，这里充满了偏见"。他总觉得自己是一个局外人，并且很喜欢自己作为一个局外人。他傲慢嚣张，可以翻脸不认人，自称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非常势利，极端自私。"家中有个慈母，南美有个婊子"。总是相信事实是美好的，而被修饰过的事实则是可憎的。如此人世间，For the moment。

     Enough, Enough！够了，够了！这些所有可能的关系，于我而言，都只是有那么一丁点而已。

                                                                 2011．2．13日草记于天宁无为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