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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路 上
送儿子从幼儿园出来,下了整整三天的雨突然停了,呼吸里弥漫着清静而鲜嫩的气息,炎热的空气经过三天不长不短的雨水浸泡后,有种洗涤后清爽的气味,甚至还有几分发酵后的感觉。好些东西就象发泡后的干豆子,体积一下子大了好几倍,皮子变得皱皱的,你心情好的时候可以把这些纹路当做一种美丽的褶皱,如同丝绸在风中鼓动后留下的痕迹,看上去如同波浪一样此起彼伏。心情不好的时候,你可以把它们想象成一条条衰弱的皱纹,它们毫不留情地刻在了你光洁的额头,在你抚平它的手一松开又复位到深刻的模样,你欲罢不能的恰恰是你躲不掉的。
这个早上,我想我要有好心情,所以,我看到所有的东西都当它们是美丽的,于是,在路上,我一路风景看过来,发现一个近来总是忽视的道理:景由心造,尽管简单却是亘古不变的。
送孩子出门的时候,天还下着细细的雨,孩子打着他的小伞走在前面,有意把地上的雨水让小雨鞋踩着吧吧哒哒的响,那些细碎的水花溅在倒处都是,我看着他小小的脚欢快地交替着跑在雨里,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孩子是喜欢下雨的,这是自然给孩子的一种亲近它们的机会,父母没办法再去限制孩子,诸如,你该不该去玩水的问题。我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就好象小小的他带着我在雨中行走。
孩子在钻进教室的时候,里面好些小朋友冲着他打招呼,他并没有理会他们,伸着他的小手跟我再见。他俊俏的小脸里挂着清晨最透明却无以言表的一种幸福,直直扑在我脸上。我躲在门外,悄悄地看着他。小小的胳膊静静地趴在桌子上,手里玩弄着昨晚我跟他一起叠得那艘纸船,有个小朋友好象在问他些什么?偷偷地看着他,我让一种浅浅的幸福笼罩着、感动着。记得老师对我说,这孩子不太喜欢说话。当时我听到的时候,笑了笑。心里知道,孩子与我从来就有说不完的让我意料不到的话,他不与别人说话有他自己的理由。只要他语言表达没有障碍,我就尊重他自己喜欢的方式。虽然他还只是个孩子,我希望他能够按照他喜欢的方式去玩耍去学习。
走在路上,手里还握着那把旧旧的奶白色的透明塑胶伞,乳白色上缀着几朵淡黄如无色的小花,弯弯的白色的手柄,虽然伞面有些旧了,可是一直很喜欢,在下雨的时候,喜欢撑着它走在雨里,看着透明的雨一颗颗砸在透明的伞面上,仰着头看雨水时候,可以看到雨的痕迹从伞蕊一点点向伞花处滑过的轨迹,弯弯曲曲地象条条小小溪涧,然后聚到伞的边缘不打招呼地就滚到地上,让你再也找不回来。
手里抓着这柄还滴着雨水的旧胶伞,走在路上。我的身边有一个花白头的老人,六十来岁、细高的个儿,穿着一件暗灰色的夹克。他的手握着一双同样皱纹的手,她的声音有些尖细,不象她的年龄,很清脆地就传到我的耳里。“钱今天不寄恐怕来不及了。”“那就寄吧,跟他说,这是今年最后一次了。”不明白他们在讨论什么,只是在路上听着他们手牵着手说着家常的话。他一直走得比她快半步,感觉好象他就在前面拖着她在走,而她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仿佛就任着他牵着走向何方。过马路的时候,他们靠在了一起,我看到他们的手握得更紧,手上的青筋有些突现,感觉到血管里面的血透出的皮肤相融在一起。
有辆装满绿色盆景植物的平板架子车行在路上,当时它在我正前方朝前慢慢地挪动,我走得不算快,却也赶上了它。我看到有个矮矮的身影躬着身子吃力地拖着一大车绿色在繁杂的路上艰难地走。心里想,为什么拉这些多呢?他抬头的那个瞬间,我看到一张与他拉的花草不相衬的脸,他的眼睛在抬头的那一刻与我的眼睛撞到了一起,我看不太清楚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却感到里面渗着湿漉漉的有些咸味的汗,我冲着他笑了笑,这个拖着车在路在爬行的人象只背着厚厚的売的虫子,行在城市却偏偏仿佛是缓缓地在属于他的山道上走。他爬一个小小的缓坡时候,我想过伸出手帮他推上一把,可是我最终没有把自己握着塑胶伞手松开。
走过岔路口,有个十来岁的男孩子坐在小木凳子上,每天他都在这个固定的位置擦皮鞋,我有事没事上他这里擦鞋的时候,问过他,你从哪里来?为什么不读书?他操着一口北方话,用着不知道是哪个地方口音的声音涩涩地扯些不着边际的话,并不正面回答我的话。我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正在给一个男士擦鞋,他抬头看到我,朝着我笑了笑,他的牙白白的,与他黑黑的脸刚好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我想问他,下着雨,为什么还出来。可还没有说出来,我已经从他的小小的擦鞋箱前走过。
在前面的一个书亭,我停了下来,我递进10元钱进去,老板娘从书架下取下一本新到的《看电影》递给我。她胖胖的脸在清晨雨后散发着微红的光,嘴轻轻地嚼动着,好象每次遇到她时,她都在吃东西,多半是白皮的瓜子。瓜子壳飞在她嘴边时,就象一只只雪白的蝴蝶在唇上舞蹈。有一次,午后,我借着阳光呆在她面前好几分钟,表面在那里翻东翻西,就是为了看她磕瓜子的样子。其实,我买杂志永远只限于固定那几种,多年来从不改变,跟我做人竟也差不多的雷同。
我把塑胶伞挂在左胳膊腕,把杂志上的薄膜撕下来拽在手里,这期的封面是梁朝伟在《2046》里的造型,这个眼睛里装着杀人的诱惑的蓄起胡子的男人站在一面暗褐色上面写写乱七八糟的字的土土的老墙前,表情凝重地呆呆地望着。我注意到上面有一行小小的并不起眼的字“生活是奇迹”突然很想在第一时间把这行字对你说,伸手在挂在左肩的包里掏,却发现手机并不在里面。
在路上,我边走边翻着密闭的字和夸大的图,难得穿一次出来的细细的高跟鞋交替着敲打在路面上,感觉腰也随着有些妖绕在一起纽着。宛如幻象的女人?在一个垃圾桶边,我把手里握得有些发烫的那团薄膜纸扔了进去,听到它打在铁制的桶边发出的低沉的撞击声。有个好象认识我的人在对着我打招呼,我也朝着她笑了笑,其实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时候遇到过她。因为工作的关系,每天遇到不同的人,他们记下了我,我却时时不能完整地记下他们。记得,有同事开玩笑说,这样,不利于人际沟通,你得学会在工作去记住对方的名字和样子。可我老记不住,不是有意忘记,而是一刻意了,我反而什么也记不下来了。
半跑着,又过了一条斑马线,地上积的水一小心全踏了起来,满满在盖在我干净鞋面上,深色的裤管上也污上点点染染的斑驳。我蹲在路旁,用纸巾去擦。看着一双双不同的鞋在眼前迅速地走近又离开,朝着不同的方向密密行走着,忽然有种眩晕的感觉,一个人如果老是萎缩着自己的躯体低埋着自己的眼睛做事会是一件多让人烦闷的事。
那架黄色的电话机还呆在那个位置,每天,我都会打它身边经过,哪怕有时是从马路对面走的,也会有意地走到这边来,再从它身边慢慢走过。习惯就是这样,如果哪天乱了头绪,就找不到方向了。我很少看到有人在这里打电话,现在手机方便了,打磁卡电话的人更少了。看着它从崭新的透亮站到有些污浊的昏黄,不知道它的心事有谁会知道。原来,我也没有在意过它的存在,直到有一天有个身影从这里凝望后消失,我就一直固执地认为它身上也一定附着上了某种可以触摸到的信息,我把这样一种触动当做了每天在路上的一种习惯,已经成为一种自然地举动。
到大院门口了,站岗的武警战士笔直地站在那儿,面无表情象尊雕塑,什么时候他们站的脚下又多了一个圆形的绿色的台子,站在上面觉得他们变高了好多,进门时得抬着头才看得到他们的绿色的帽檐和下面黑色的眼睛。前两天为什么没有注意到,难道前两天都一直没有抬着头走路吗?
“帮我带进去”一个同事递给我一叠文件,不容我看清楚,她已经一阵风一样地不在了。我低头一看,又是开会通知。它们放在我那本花花绿绿的杂志上面,散着油墨的刺鼻味。
我抬头一看,院子里错落有致的大大小小的树绿得正好,雨后显得更加干净和透亮。“色彩有点满,戏剧有点空?”这是我们经营的工作和经历的生活,哪来的戏剧?但是我明白,色彩一直会有,因为,色彩与生活都在路上放着,你要不要它,它们都会健健康康地存在、繁衍、成长。它定会附着在每个人身上,用不同的形式去演绎它的张扬、它的含蓄、它的深情、它的淡泊。而戏剧虽然它也会在路上,却不是谁人都会遇上,不是谁遇上都会去演一次或去看一场,毕竟它只是戏剧,看它需要耐性,演它需要勇气。
我不是演员,我不会戏剧,可我还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的人生做得跟戏一样,在激进严谨的工作状态与悲喜难禁的沉溺内外,甚至有些陶醉地迷恋着这种幻化的设置,忘记了戏里戏外都是真实的自我一种喧泻,一种渴望。尽管这个秘密只有自己知道。可这秘密尤如一棵有着流光溢彩的树,枝叶繁茂千娇百媚,树干却脆弱得可怜,风一吹就会拦腰折断,只剩下埋在土里的根要等到来年的春天才重新发芽长出新枝来。
在路上,就对着自己说过,要好好快乐着。思维却如疯长的蔓不用标榜它已经爬到了露风的阳台上。打开办公室的门,里面昨天坐过抽烟的办事的人,浊气弥漫。我不喜欢陌生的烟草味道,感到闷。打开所有的可以敞开的窗户和门,想让流动的空气尽快换进来,才发现,门其实只有一道,推拉窗也只能打开一个窗户的位置,那些混浊的气息只能慢慢一点点从封了一夜的房子飘散出去。
可我卫生还没有做完,一个男人已经走了进来,又一种陌生的烟草味混了进来。我那杯刚泡的绿茶冒着热气,绿绿的茶针一根根立在水间,染着一碧翠绿。旁边放着一只一次性的纸杯,里面的水泛着暗黄的色绎,茶与茶的味道跟烟与烟的气息一样也是有区别的。
我握着笔,带着浅浅的笑耐心地听着他反映问题。而我那把乳白的塑胶伞还来不及撑开晾在过道上,它有些孤单在呆在墙角的位置,湿湿的雨还裹着它,它会冷吗?
在路上,只顾着走着看着,忘了吃早饭,等会儿,会不会饿?包里有袋牛奶,只是空着腹喝牛奶,好象不太好。
---- 2004\5\20.莲的掌心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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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吞日月话晓昏
燕剪杨柳笑秋冬
梅盏冰雪斟世界
烛点星辰纹经纶
相约[幽梦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