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语言的围城里 

     阳光甚好。窗外的鸟鸣也翠。

上午九时，教室进来一个人。瘦高，宽肩，戴眼镜，着紫罗兰T恤，严肃中浮一丝蔼笑。这就是中南大学文学院教授、著名作家阎真先生了。

传说，阎真先生喜欢骑着摩托车风驰电掣，喜欢喝着果汁思索。是个有着严肃批判精神的大学教授和作家。

阎真先生曾因一部《沧浪之水》而“南北纸贵”。这部小说的写作源于他的思考：西方有一种说法，叫做“知识分子死了”，是指在当代技术化、市场化社会中，知识分子渐渐失去了自己的身份特征，世俗化与功利化成为一部分人的主导价值观。当代知识分子面临的，正是这样一种“精神资源的枯竭”带来的精神上的“彷徨无地”。他写这部小说，正是表达自己对这种“死亡”的一种忧虑与抗拒。他认为：“在一个价值多元的时代，对纯粹以市场为导向的文学写作，可以理解和容忍；但是出现的问题是创作精神的空虚化和阅读文学作品的娱乐化，彻底丧失文学精神追求的作品创作甚嚣尘上，对年青一代是一种隐形的精神伤害，其结果就是“民族的精神沙漠化。在多元化的社会当中，没有一条唯一正确的道路，但至少我们可以指出，什么样的表达是庸俗的、媚俗的，是应该引起我们警惕的”。

由此看来，阎真先生的确不只是一个传说，的确不同凡俗。

先生围绕文学作品的文学语言艺术问题开讲。重点言明“人物语言要完全体现人物的个性，文学语言应对常规语言有系统化的偏移与反叛，语言的想像力非常重要，以及潜台词的塑造与表达方式”。

做任何事情都不容易，需要十分地投入才会有进步，有收获。作为写文字的人，平常要用笔记录那些转瞬间的思想与念头，抓住闪光点，即有即记，不让自己的或别人的精彩的东西流失。

作为文学创作的语言，一定要超越公共空间。这种超越，只能是在日常生活中与具体的写作实践中。人人能说的话，尽量不说；没有性格表现力量的话，尽量不说。作家的故事层次与文学语言要高。用文学来表述，其核心点便是语言。语言的形象化、情感化、个性化很重要。如《红楼梦》中形形色色的人物，每个人物有着各自不同的性格，人物间更掺杂着许多微妙复杂的关系，这些都是通过不同人物间的对话显露无遗。如林黛玉在几次出场中的语言便显出了林黛玉的性格，体现出语言在表现人物性格中的独特艺术魅力。巴金的作品与时代潮流呼应，体现出作品的时代感，但他的语言过于大众化，这样用公共语言来叙述，作品的艺术生命力会受到局限。作为一个真正的作家，一定要用自己毕生的精力与才情去寻找那些属于自己的句子，进行高级叙述。小说语言的核心要素便是人物对话要能塑造人物的性格特点，这就是核心表达，也是小说语言的本质。

如《史记》的语言，《红楼梦》的语言，许多都是金子般的高级语言，借力打力，妙高至极。如陈胜的“苟富贵，勿相忘”“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王侯将相安有种乎”，曹操的“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如刘姥姥进大观园，如孔乙已，语言活灵活现。还有如张贤亮的《绿化树》，在表达“我爱你”时，马缨花称呼“你是我的肉肉，我是你的狗狗”，语言就特别显得富有个性与张力。

文学语言在对规范化的语言进行偏离反叛时，要恰当地表达述，准确地表达，获取一种陌生感、新鲜感、形象感。如《白鹿园》黑娃的“挖了一眼”，如《骆驼样子》里描叙刘四，“刘四从小就是放屁崩坑的人”，表现一个怒不可遏的“我恨不得找个人来杀杀”，都有很强的表述力，让人获得人物性格的深刻印象。打破语言规范化的一个有效方法是应用方言，如老舍的《骆驼祥子》中北京方言的大量使用便是成功的例子。

文学语言的艺术性还表现在巧妙的潜台词运用上。如钱钟书《围城》中的潜台词运用，还有那些巧妙的比喻与想象力。如一位女士穿着暴露，一位男士这样说她：“真理在她身上。”别人不解，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真理是赤裸裸的”，用“局部的真理”这个比喻，将女人着装的裸露与真理的赤裸裸这一特性联系起来，生动地表现出了语言的张力。还有一句经典：“爱情的诺言就像小孩子搭的积木，轻轻一推就倒了”，还有如“记忆如金鱼刷地跃出水面”非常形象而有特色的表达。这就是一种创造的才情。

社会总在基本进步。生活与写作，理想与现实，总是有着太多的差距与矛盾。于现今的社会，个人生存总是很不容易。知识分子传统的精神资源，关于责任、良知、人格等，已经受到历史性挑战。知识分子总体没有精神上的支持力，传统的文化资源没有这么大的力量，以个人本位出发的价值体系是与现实严重脱节的。鸵鸟式的姿态是无法面对现实世界的，那样只能导致理想与现实脱节，使自己成为一个苍白的理想主义者。问题在于坚守什么？面对这一切，面对生活，态度平和一些，这样可能会更深刻一些。在目前多元化的社会中，作家的创作和追求也呈现出多元化的状态，他们的生存方式、创作意旨和精神姿态都是多元化的。多一些对生活的思考，理性的渗透，用思考者的心态来写作，也许会有更多的收获。

    阎真先生的课上得洋洋洒洒，特别是诸多举例，信手拈来，贴切慰妥，显出一种大家的静水流深与宏约博取。听先生的课，是一种享受，更是一种触动。课间，我与先生合了一个影，然后在笔记本上写下大大的一行字：在语言的围城里寻找那些真正属于自己的句子！ 

                   2010年5月24日于毛院202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