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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四个月前,蒋克勤在南方一座叫神水的小镇医院旅馆中吞枪自杀,与他同行的一个十六岁的妓女死在浴室内,死前头部受过重物撞击。蒋克勤两年前在克隆信息传播发展公司任副总经理分管财务,携六百万公款潜逃,市公安局一直在找他,神水镇派出所的上报迅速传来,蒋的身份证件早已改头换貌,连身份特征也大有改变,皮肤由白变黑,自杀前断了一条腿。 我与蒋克勤的关系并不像外面传得那样密切,可市公安局临案调查中,在蒋潜逃那整个月里,断续审讯了我80多小时,这件事对我的冲击无比巨大,那是我人生的关键时刻,酒店里正在竞聘办公室主任,众所周知,公司办公室是企业决策的耳目,是男人一步登天的捷径。我有九成的把握可以拿下这个位置,然而我被取消了竞聘资格。 这一阶段,我的情绪特别低迷,我以为秦浩会一如既往会来找我喝酒聊天。他是个多事的人,总认为所有人缺乏了他的关心必将沉沦。我必须承认他是个好人,一个忠实的打工仔。我意外他也参与竞聘,并且从数十位楼层主管中胜出,来找我的时候,似乎带着担心,事实大可不必。然而他很单纯地带着这个小心思。 我经常提醒自己,不能活在过去,尤其过去可能有过短暂渺小的辉煌,纵然与向往已久的职位擦肩。人生有许多机会,广泛的社会交往令我不至于害怕明天。市北长安路的哈斯顿舞厅有我的股份,我每年可以从那儿得到十万以上,表妹的盛达奥时装城也是我投资的,我有许多外人难知的渠道--而秦浩认为我害怕。他很忠厚。所以他会胡思乱想,而他认为我是唯一真实的朋友,我很感动,因为我从没这么认为过。去年春天他交了个女朋友,名叫纪晓虹,如果传言是真的,这个女孩就应该与我们酒店老板关系暧昧,牵涉到某些难以言宣的身世。 他们俩的恋爱晴雨不定,经常吵架,每当此时,我成了苦水的盛放瓶。爱情是件令人头疼的事,作为旁观者的我也倍感头疼。长此以往,发展到秦浩对我的猜疑,人言可畏,恋爱中的人总会疑神疑鬼吧。其实他对自己缺乏自信,并且不了解我,我并非善于借助裙带关系的人,我每天忙得要命,爱情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并不适合我,可是秦浩不信任我,他有充足的理由认为我的动机和目的十分明确,然而晓虹并未看清我的人面兽心。对此我只能表示遗憾。去年冬天秦浩在酒吧喝酒,看到晓虹与一个貌似有为中年的男子亲热,秦浩像是疯了般暴跳,晓虹挨的那记耳光我后来才知道很无辜。接着秦浩被酒店辞退,倒让我对晓虹有些另眼相看。莫非艺术果然来源于生活?她真是老板失散多年的女儿? 我对秦浩的记忆并不是特别明晰,只是在他离开后,晓虹进入酒店客房部,我在餐饮,工作上有些接触,自然就会偶尔谈到这个曾经接触不算少的同事。相处日久,如果不是出于对自己的误会,我察觉晓虹看我的眼神有点儿不对劲,她跟我在一起时谈的事很正经,可为什么老觉得像在撒娇?我是不是有点自恋啊?那天接到秦浩的电话很意外,我直接就把手机递给正与我一起吃饭的晓虹,晓虹将听筒放在耳畔听了两分钟,这两分钟里她一言不发,然后她把手机递给我,说道“他要跟你说”,迅速地站起来快步离开职工餐厅。秦浩要求我一定见他一面,我简短地说了时间地点。 秋意渐深,自从年初我被提升到餐饮部经理,酒店方面几乎把我忘了,想进入公司决策层的愿望何日实现?我逐渐怀疑目标是否现实。哈斯顿舞厅的境况也令人沮丧,并非生意变淡,而是北城区老房拆迁在即,我们是三股东合作做起来的,哈斯顿有度成为市内一处不错的娱乐景点。两个合伙人早有计划做博彩游戏机,我不喜欢跟法律打擦边球。这注定是个多事之秋,表妹近期有意从时装城抽身,话虽婉转,可意思很明白,不愿意给我打工了,她要单干。从她手下一个与我熟悉的导销员隐约了解到,表妹谈恋爱了,我不明白那是个如何壮烈的男人--服装城的事我几乎不管,表妹全权作主。 与秦浩的会面是个无聊的过程,虽然对于他这样一个缺乏计划的人会有什么表现早有预料。那些絮絮不休,感情的激烈或者淡化,为尊严与做法的辩护,各种也许不是问题的问题,“假如……”“于是……”“可是……”。我想我已经很烦了,不过我仍然耐着性子等他说完。他是我的朋友,朋友很难得。是的,“朋友很难得”,他也这么说。 我背对着秦浩离去,踏着光滑的大理石路面,接着到了新城修缮不久的柏油路上,我犹豫步行回家还是拦计程车,这时有人叫我的名字,开始听不明确,疑似风声擦过了建筑物的回响,忽地清晰了。 “乔北初!” 我侧头,看到一个陌生人向我走来,这时我们已经很近了,我有些诧异,“您是?” 那人一脸堆笑,“不认识我了?”他猛然伸手,我肩上重重挨了一下,“我是蒋克勤啊!” ※※※※※※ 时光飞逝,折射流年中的影子,昔日夜中月光洒了一地,细碎清净,单纯如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