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去年冬天,儿子穿着他妈妈给买的新毛衣时照的,显得有点神气哦)
儿子档案(一)
这些日子,多半是在外流转,从云南到贵州到广西再到湖南,然后再从湖南西北的通道横穿全境到东南的桂东,这其间,每次出差回家,都只留宿过短暂的几夜。
身很疲惫。心亦疲惫。
12月8日,又赴星城长沙参加一个有关教育电视的座谈会。夜深,居于新时空康年26层的高楼上,看万家灯火,想着晚饭时分给儿子的电话,问他吃饭了没?儿子说,正在外吃盒饭呢。想着儿子一个人在家的生活,回视有些尖嘴猴腮的伶仃样,思绪愈加紊乱。
儿子今年14岁,单单瘦瘦,正读九年级。
2008,这个吉祥的数字,并没有给儿子带来好运。7月12日,一场意外,儿子的右眼受伤,眼角膜破裂。当我看着儿子右眼眼珠可怕地向外凸出,水肿得几乎不见眼睛轮廓时,我的双腿不自禁地发抖,大脑瞬间空白一片。几分钟后,回过神来,我将儿子背着安置在小车的后座上要他躺着,对儿子说,坚持,不会有事的。然后一路狂奔直赴长沙湘雅医院。在湘雅一医院,挂急诊,检查,紧急处理。急煎煎地问医生,能否保住儿子的视力?医生有些无奈地说,现在不是保不保视力的问题,而是整个眼珠能不能保得住的问题。那一刻,我的双腿一软,差点承受不住自己并不算太重的体重--好在儿子正在治疗室处理,并没有听见医生对我说的话。还有几项检查需要进行,儿子摸索着从治疗室出来,双眼被纱布紧紧地缠住,陷入完全的黑暗之中。各项相关的检查分布在不同的楼层,为了赶时间,我背起儿子,浑身是汗,也许是儿子感触到我身体的抖动,坚持要我牵引着自己走。我说,现在赶急要紧,听老爸的,别犟。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当几项检查刚做完,需要办住院手续时,医生与住院部联系,却让人傻眼了。住院部人满为患,没有病床,连走廊过道甚至是厕所边上都已住满了人。没有病床,无法安排手术。儿子在旁听见了这个情况,斜斜地靠在医生办公桌边,痛苦颓丧无力。我几乎是哽咽着一次又一次地要求急诊室的医生一定得想办法,然而种种努力后,以无望而告终。医生最后无可奈何地说,只有等了。我说,得等多久?医生说,也许一天两天,也许一个星期。我有些绝望了,然而看着儿子,我只重复着一句话:儿子,坚持,不会有事的。男子汉,这点痛不算什么!然后有力地握了一下儿子的手。
在湘雅一医院无法安排住院动手术后,我带着儿子直奔湘雅二医院,同样是挂急诊、检查。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遇着了一位同乡,帮着在19楼的病房里临时加了一个小床位,然后连夜安排动手术。此时,我悬着的一颗心才稍稍往下落了落。
儿子一直很坚毅。手术安排在11点左右,因为一直没有时间吃饭,趁着医生正在做手术准备,我给儿子买了几个面包,儿子咬着牙吃了两个,然后说,老爸,没事的,放心,你也吃两个。
儿子换上住院服,靠在我的肩头,有些虚弱。我握着他的手,说一些轻松快乐的话。儿子时而被我逗乐了,会轻轻地一笑,然后父子俩还说起了许三多的不抛弃不放弃,说起了"老人与海"的桑提亚哥,说起了武圣关羽的刮骨疗伤。儿子懂得很多,许多古今中外的典故记得比我还清楚,临到医生叫他进手术室时,儿子竟对我笑了笑,说,老爸,你去睡一会儿,我一会儿出来再叫你。我竖起拇指,做了一个很棒的手势,然后紧紧地拥抱了一下儿子--力量是可以相互传递的,肯定会那样。内心强大了,没有什么会被吓倒难倒。
儿子进了手术室,偌大的病人家属区就我一个人静静地等待着。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原本并不太抽烟的我,掏出烟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着,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儿子曾是我所有的希望,我甚至自私地暗自想过,想让他能实现我曾没有实现过的一些梦想。而现在这个希望,突然间大大地打了一个折扣,从顶端差不多一下子跌到地底。想着想着,鼻子竟有些酸酸的,涩涩的。
想想这些年,儿子在成长的过程中竟遭遇过不少险事,而我觉得自己未尽到父亲职责的时候委实太多。
1994年的5月9日晚上11点59分,儿子降生在常德的第三人民医院。儿子降生时,我却在与之相隔数百里的一所学校正默头批改学生的作业。儿子出生后一个星期,我才知道,我做了父亲。当我匆匆赶到医院时,妻子见着我的一刹那,忽然泪流满面。躺在妻子旁边的儿子忽然也大声地哭叫起来,其声之大,足以震人。我带着十分的愧疚安抚着妻子。许久,妻平静下来,说,我不怪你,你有你的事情,你给我们的儿子取个名字吧。我说,好,就叫一冲吧,希望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妻子满月后不久,便不得不去上班。母亲便随妻一同前往带冲儿。假期,母亲回老家了,我便去带冲儿。几乎每天,我一手拎着奶瓶,一手带着一张小席子,还携上一卷普希金或是泰戈尔的诗抱着几个月的儿子去滨湖公园,将儿子放在小席子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给儿子诵诗,饿了就将奶瓶放在腋窝或是肚皮上给温上几分钟,常常引得公园的游客侧目不解。儿子一岁生日的那天隔了奶,妻子第二天便去了异地上班,从此我开始了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的日子。小小斗室,尿布满床满桌地挂着,经常弄得尿腥冲天却也乐此不疲。
儿子三岁不到,我便开始训练他与我一起洗冷水澡,差不多每年都要洗到霜降为止。儿子虽显得单瘦,体格却并不差。儿子三岁多一点,大清早,下起倾盆大雨,我抱着儿子起床,刚跨出门坎,结果不慎滑倒,仰面朝天重重地摔在水泥板上,儿子的眉骨处被摔开了长达五六厘米的口子,当我爬起来看到儿子的惨状时,浑身哆嗦起来。我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紧紧地按住儿子眉骨的伤口,浑身是血地直往医院跑。儿子强蛮得很,见我又抱又按地不好使劲,就嫩声地哭喊,爸爸,我自己按,快点,给我找胶布(纱布)。这一伤口足足缝了七八针,眉骨上到现在都还留有痕迹。
这是儿子的第一次险事。
儿子四岁多,由于上课时无法带他,就叫他一个人在学校操坪玩或干脆将他放在教室外的走廊上,任其玩耍。一次,儿子与一个同事的比他大两岁的小孩却偷偷地从学校跑到了离校约200多米外的怡溪边,当时正是春寒料峭,还穿着一件翠绿色的毛线衣。当我下课后四处寻找时却未见其踪影。当最后找到溪边时,却听一个路人说,刚才有个小孩掉进溪边,差点淹死了,幸好溪对岸有个老婆婆洗衣服看见了,才喊人救了起来,不知是不是你的小孩。我一听,汗毛直竖,跑到对岸一看,天啊,正是冲儿。直见他浑身瑟缩发抖,脸色乌青。我搂着儿子,几乎是哭喊着。近个把小时,儿子才回过阳来。此后,儿子一怕留有心理阴影,怕水,见水就浑身发抖,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前年,才稍有改观。至此后,我上课时便带着一个小板凳,将他放在教室的最后面,成为学校年纪最小的跟读生,学着初中的课程。
这是儿子的第二次险事。
五岁多一点。妻子带儿子在一个商店买东西。旁边有一个汽车修配厂,又是下坡,突然一辆吉普车被镇上一个神智有点问题的少年给推上了空档,吉普车沿下坡滑行,冲撞进了商店,幸亏儿子反应快,一下扑向妻子,妻子搂着儿子往后一退一倒,吉普车冲撞到房子中央的脚边停下了,当时吓得妻子面如土色,险象环生。
这是儿子的第三次险事。
六岁多一点。儿子正上幼儿园途中,因为一个皮球从手中拍掉了,便横穿公路边去追,结果一辆大货车飞速而至,幸好一脚急刹车给刹住了,吓得旁边所有的人都惊魂大叫起来。
这是儿子的第四次险事。
一次次的心惊肉跳,一次次的化险为夷。
正这么一幕幕地回想时,儿子被护士用手推车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医生说,手术还比较成功。这让我悬着的心落下了七八成。经过近半年的精心治疗,儿子的眼睛终于有了好转,视力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恢复。
有时,我与儿子开玩笑说。儿子,你要是个女儿就好了。儿子不解地问,为什么?我说,大男人不好做,常常很累很苦的呢。儿子说,苦累怕什么,有苦有累才象男子汉嘛,偶现在是男子汉了,可以顶天立地了。
是啊,儿子很小的时候便学会了坚强与勇敢。当长嘴大白鹅追逐比他大三岁的堂姐时,只有四岁的儿子在后面跑着:姐姐,别怕,我来了!儿子从七八岁开始,在我外出采访的日子,他便学会了一个人独立生活,到外面炒盒饭吃,有时一吃就是整整一个星期(当然,这也造成了他的有点营养不良)。刚刚小学毕业,我便送他到虎溪中学寄宿,开始了完全独立自主的生活。当儿子有不良习惯的时候,我也狠狠地揍过他几次,甚至有次揍得他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他还回老家向奶奶告我的状,说我下手太狠。
作为父亲,我亏欠儿子的也许很多很多,但我也知道,正是这些亏欠,让儿子有了他自己的血性与骨气,学会了生存与勇毅,学会了珍惜与顽强。
是的,儿子一天天地长大了,一天天地成为男子汉了。在这个家庭里面,父子俩更多的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平等对话。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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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第一,别人第二,我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