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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呀拉索,那就是青藏高原,呀拉索,那就是青藏高――,高――,高――”夜幕降临了,校门口,一个鸭公嗓子,扯着喉咙,“高”了三次,也没“高”上去。住在我隔壁的李老师,推开窗户,大声喊:“喜校长,快来,跑胡子,三缺一。”“今天怕不行,酒喝高了点。”喜校长说完,一个响亮的饱嗝,住在楼上的我,似乎都闻到了空气中充满的酒味。 今天是周末,喜校长又不知是被谁请去喝酒了。一到周末,喜校长就象断了线的风筝,大多时间在外面飘。老婆在外打工,他单身在家,也坐不住。 喜校长是副校长,老师们不称呼他的姓,而是用他的名字中的一个字来称呼他,显得亲热。人如其名,他走到哪里,都招人喜欢。 比如说训话吧,国旗下讲话,集会训话,大都是他的事。他是学中文的,绣口如兰,妙语连珠,孩子们爱听。校运会期间,下午临近晚餐时,比赛项目还在进行,有许多学生就离开了比赛场地,早早地来到食堂排队打饭。比赛没人看,那怎么行?喜校长就集合学生训话:“比赛还没有完,你们就早早地去打饭。你们把肉丝打完了,我还吃不吃肉呢?”“哈哈哈”孩子们一阵哄笑。为了让更多孩子参与,经他提议,后来的校运会增设了跳绳、扳手腕、倒立、摔跤等项目。 元旦文艺晚会,这是学校每年必有的一次大型活动,每次最忙的是他:布置舞台,对联会标,亲拟亲写。他练过书法,学校数他的毛笔字写得最好,拟的对联耐人寻味。主持晚会的是两个年轻教师,有些拘谨,放不开,晚会的气氛起不来。这不行。喜校长接过话筒,头上贴着根红布条,身上挂满彩纸条,走到前台,声音提高八度:“下面有请我们学校的刘德华――何老师演唱!”“哦――”下面几百学生一下子沸腾了,欢声如潮:喝彩声,唿哨声,呐喊声,要把大礼堂抬了起来。刚从湖南师大毕业分配来的小何老师载歌载舞,一曲《我的未来不是梦》把晚会一下推向了高潮。后面的节目,一个比一个精彩,孩子们度过了一个狂欢之夜。后来每年的元旦晚会,喜校长又提议:全校学生每人写一句新年祝福语,署上班级姓名,都装进一个“幸运箱”里。演出间隙,学校领导或来访家长抽奖,每轮抽出3――5名新年幸运儿,发送礼品。这成了最受孩子们欢迎的节目。 有好些年了,那一年,老校长许下重赏:“今年初中毕业会考,我们考取中专和重点高中的人数要突破20人。实现了这一目标,毕业班的教师暑假去北京。”“此话当真?”喜校长那时还未当副校长,时任毕业班班主任,他紧逼一句。“军中无戏言!”老校长一脸严肃。爱打牌的喜校长周末也不打牌了,他找资料,刻钢板,印试卷,模拟试题一套又一套。会考结束,喜讯传来,这个毕业生不足百人的乡村中学,考取中专和一中的人数突破了20人大关。暑假北京游得以成行。笑话就出在“北京游”上。乡村教师游北京,就好比“陈奂生上城”。老师们住进了一家招待所。喜校长住的那间房挨在厕所旁边,其味难闻。于是他叫来服务员:“服务员,这间房子pang臭的,给我换间房吧!”他说的是普通话,一时漏嘴,“pang臭”这一方言土语不经意间就溜了出来。北京回来后,同去的一位老师把这情景绘声绘色地学给大家听,把人笑得捧腹。一老师问喜校长:“那服务员没给你换,你没说‘那ga卵’吧?”又是一阵大笑。 学校的食堂要换新锅炉了。新锅炉运到了操场边,可要到厨房后面的炉灶边,还有几十米的距离。喜校长广播里一个通知,男教师都来到了锅炉边。这么大个家伙,有几吨重。大家不知所措,议论纷纷。喜校长围着锅炉走了几个来回,眼睛盯在学校猪圈架上堆放的一些木头上,又把嘴贴在年长的书记耳边叽咕了一会,书记点点头。原来猪圈架上放着附近村民用来抬柩的“老杠”,那是用来抬丧的。这套“家业”是不能存放在哪个村民家的。学校当然不信那一套。喜校长把办法一说,大家七手八脚把“老杠”取下,在锅炉上系好,两人一杠。喜校长把人员搭配好,自已便和一最强壮的小伙子抬最前面一杠。“起――!”喜校长一声喊,笨重的锅炉脱离了地面: “老师们啦―――嗨哟 鼓足劲啦―――嗨哟 往前走啦―――嗨哟 跟我行啦―――嗨哟 腰挺直啦―――嗨哟 步迈稳啦―――嗨哟 莫松劲啦―――嗨哟 要齐心啦―――嗨哟!” 喜校长喊着号子,大家齐声应和。一次高强度的劳动竟变成了一个有趣的游戏。“放――!”喜校长话未落音,老师们喊叫起来:“别放,正抬得过瘾,还抬一会儿吧!”“到灶边了,还往哪里抬?”大家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来,意犹未尽。 男生寝室有偷盗现象,班主任大伤脑筋,晚上偷盗,又找不了证据。反映给喜校长,他记在心里。打了熄灯铃,学生都睡着了。喜校长悄悄地进了寝室,忍着男生们难闻的脚臭,躺在学生铺位上。凌晨四点多钟,迷糊中的他听到“悉悉索索”的响,睁开眼一看,一只鬼眼似的手电光照到了他睡的床铺上,他一下子坐起来,两个行窃的男生手电光照着他,呆立在那里……学校叫来了家长,严肃地批评教育。此后,寝室再无类似事件发生。 正月过半,新学期又开学了。第一周结束,全体教师下村家访。乡村偏僻,交通不便,人户稀散,要在村里留宿。校长再三强调:“家长请喝酒,不准喝醉,要注意教师形象!”山里人特别好客,神龛上写着“天地君亲师位”,老师到家,岂能放过。第一天晚饭,喜校长控制着自己,只喝两小杯,“好事成双”。第二天早餐,又只喝两杯。匆忙赶往另一个学生家,学生家适逢有客,正在早餐,其家恰好又是前几届已毕业学生的家长。家长说:“前几年我女儿跟你读书,去年考上了大学,想请你喝酒,路远怕你不来。现在我儿子又跟你读书,你送上门来了,来得正好,了我一个心愿。”喜校长说刚喝过,喝一杯领个情。家长急了:“你当了校长就瞧不上我这个乡巴佬是不是?”这一激,喜校长也不客气了:“喝,好好喝两杯!”家长一高兴,连叫自己的老婆再炒几个菜。于是你一杯,我一杯,一杯又一杯。这喜校长,喝酒有个特点:前三杯劝着喝,后三杯要着喝,喝不了的,他替你干。喝着喝着,喜校长说话就结巴起来,头脑迷糊了,视线也模糊了。趁着还有点意识,喜校长起身告辞。可还未走出院子,一个趔趄,跌倒在院门旁边,不一会儿,就鼾声如雷。家长叫来一台拖拉机,可喜校长烂醉如泥软绵绵的,不能坐。家长又找来一捆稻草,铺在车上,让喜校长躺在上面,亲自护送,一路颠簸,送到了学校。 一青年教师结婚,婚礼在学校举行。喜校长陪同女方亲戚――上亲喝酒。哪知上亲中有几个海量,和喜校长较上了劲。喜校长当然不示弱,舍命陪君子。送走了上亲,酒劲上涌,喜校长就躺在旗杆下。老师去扶他休息,他却叫老师拿纸笔来。他说他不行了,叫老婆带好儿子。“立遗嘱”的笑话,又让老师们取笑了很久。 喜校长宣布要戒酒了。可象他这样豪爽的人,别人怎么会相信呢?“无酒不成礼仪”,老师们劝他别戒,只是不让他喝醉了。 喜校长球打得好,每次篮球赛,校内校外都少不了他。没有“张屠夫”,还真就要吃“带毛猪”。他个子不高,可机灵敏捷,投篮动作花样翻新,不拘一格:三步跨篮、擦板篮、三分篮、起跳投、反手投、背向投、浇水投,命中率都很高。四十出头的人了,全场四节,不用换人,体力好,速度快,肯拼抢。 乡村教师业余文化生活贫乏单调,一到周末,打发时间多是喝喝酒,打打小牌。老师们都喜欢拉他入伙。酒席上有他,才起高潮;牌桌上有他,那牌桌才擂得山响。他牌风正,输的次数多,自誉“扶贫会长”。人们趣笑他:“你老婆又不在家,你打牌的手气怎么就那么痞呢?” 他很有女人缘,凡和他结识的女性,都说他人好。一性情开朗的女老师在老师们一起谈笑时说:“喜校长,我若没结婚,我愿意嫁给你!”说者是开玩笑,喜校长却闹了个大红脸。喜校长当爸又当妈,上班期间,家务忙不过来,父子俩换洗的衣裤来不及洗,一盆子泡着。待他上完课回到家里,衣服洗得好好的,在阳台上晾着呢。莫非真有“田螺姑娘”?原来是一位家长来校访,知道喜校长很忙,就把衣服洗了。 喜校长人到中年,是1980年代末师专优秀毕业生,分配到外市一家国企子弟学校任教。老师们说他是为了爱情,“从米桶里跳进了糠桶里”。妻子是“半边户”,非常爱他。但岳父母家负有债务,妻子心疼父母,便外出打工。喜校长理解妻子的苦衷。妻子每次回来,别人开玩笑:“你别老在外面了,有女的喜欢喜校长呢!”妻子笑笑。父子俩每年换季的衣裤,妻子都安排得好好的。每逢假期,就早早打来电话,要父子俩去团聚。 喜校长高中、大学的同学在县里任职的有好几个,他从教导主任到副校长也很有些年头了。老师们都说他:“去县里跑跑,转个正吧,或者调进城吧!”喜校长笑笑:“我一个‘空军’,跑有什么用。” “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山也还是那座山哟,梁也还是那道梁……”周末的夜晚,校园一片空旷,喜校长那鸭公嗓子又扯了起来。一个老师喊道:“喜校长,别唱了,唱得凄惶人呢!” ※※※※※※ 信仰第一,别人第二,我第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