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记忆 蓝光闪过之后,闹的是人心惶惶。当从影院走出来,可怕的一幕一直不停地闪现。 蓝光闪过之后,随即是断壁残垣,血肉模糊,生命就这样无声地消逝了。 唐山大地震的余波波及到了大江南北。 我们这个三面环山的苏北小镇也未能幸免。 半夜正在酣睡的人们,已真切的感觉到房屋在晃动,床铺在倾斜,杯子从桌上滑落,“叭”的摔的粉碎。 一大早,人们心有余悸的聚在一起,互相描述着昨晚在自家发生的一切。忧心冲冲的担心,唐山大地震的那一幕会再次重演。 虽是夏季,但空气中凝结的紧张气氛远远超过了夏季的炎热。 这时却有好事之徙,已把事件升级,午夜趁人们正在酣睡,在大街上狂跑,叫着“地震了。” “忽拉”一声警觉的人们纷纷从门里挤出来,拖儿带女,携带钱财,怀抱贵重物品,你拥我挤,齐齐的挤在了一片空地上,逃生的场面可谓壮观。 人们惊魂未定的站定,回首呆望自己的家园,“怦怦”跳着的心等待着地震的爆发。 没有逃出的,本能的躲在桌下,床下,也在绝望的等待。 逃出的对未能逃出的,空空地只能表现出的是爱莫能助。 “嘀嗒嘀嗒”不知谁腕上的表在跑。这个声音在夜空中划过,清晰而沉重地坠着每个人的心。 静。 听。 等待。 一分一秒。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大地纹丝不动,房屋依然安静的立着。 什么都没有发生。 人们的心更紧张了,等待。等待来临前的那一刻。 夜空中的气流由此而凝滞了。 “嘀嗒嘀嗒”。 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人群中忽有人“扑赤”一声笑了。 “是不是有人在造谣?” 这个疑问的声音,同时也来至于每个人的心里,人们只顾条件反射的跟着声音跑了出来。回过神来,才查觉出今夜并没有地震前的征兆。 天空,星高月朗。 没有暴风骤雨,也没有闪过蓝光。 紧张的心随放了下来,等了一阵还是没有动静,趴在桌下床下的,早已在屋子里走动。 性子急的先行撤去。 于是乎都散去了,那块空地还是块空地。 胆大的回去接着睡个回笼觉,胆小的回去睁着眼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后知是有人散布谣言,嘴上骂着“缺德”,遂不在计较此人的所为。 谣言后的效果足以证明人们对地震的恐惧,同时也证明了人们随时随地都在做着逃生的准备。 地震是不争的事实。 每天报纸,收音机都报导着各地的灾情。 上空时常拉响的警报,又让大家演习着一遍又一遍的逃生场面。 自顾冲出家门,而不顾熟睡中的妻儿老小,这种事情屡屡发生。 慌乱中倒提着婴孩的两脚夺门而逃,婴孩在怀中很安静,才想起看一眼,方知抱倒,孩子已被倒控的头青脸肿。 睡梦中来不及穿衣服,大演午夜大街裸奔,虚惊一场时,遂对荒诞的所为羞愧难当。 千怪陆离,无奇不有。 这一切都成了震后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睡着了怎么办? 逃不出去怎么办? 弦绷的紧紧的。 于是人们也在做着两手准备。 一是逃生,一是在家中采取防震措施。 一但有个风吹草动,八仙桌倒也随时能派上用场,桌上的物什被一扫而光,棉被随时都能搭在桌面上。 架子床翻转过来,用架子支撑着地面,床面对着房顶,搭起了临时的窝棚。 大门时刻敞开着,桌子边缘放着经摔的茶壶,茶缸,以防睡着,到时能听个声响。 电闪雷鸣的天气,都在揪着心今晚会不会有行动? 蜷在安全地带,支着耳朵听外面的响动,哪怕有一户人家跑出,都会忽拉拉的跟着出动。 女人扯着孩子在桌下蹲着。床底下还探出了另一只脑袋。 孩子们在这紧急的关头,还在桌下不知死活的你推我搡,吱吱歪歪,一声吼“别闹了”才会稍许安静。 男人站在门内把着风,随时做好拽着妻儿往外跑的准备。 可每每都是虚惊一场。 人们朦胧的意识到一个家庭力量的单薄,于是招来了左邻右舍,商议着如何面对着眼前这个庞大的自然灾害。 共同渡过难关,大家的记忆是深刻的。 6.7户人家组成了临时家庭。 男人抢占空地,拆各家的门板,打桩。 女人扯出睡着的凉席,拉出棉被。 一个简易的棚子搭起了,6、7户人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齐聚在了这里。 门板搭成的“人字形”防震棚,两头是通的。男在外,女在内,孩子在中间是如此的安排。 一部分的男人在棚外轮流值着班。 地面虽还不时的晃动,震幅倒是不大。齐聚在棚子里,人们的心反而踏实了下来。 凝聚使人们感到了人多力量大的可贵,人们在棚子里互相的照应着。 抗震的心是齐的,一切隔阂也都随之烟消云散。 人们深知生命原比任何身外物都难得可贵。 孩子不管在什么时候永远都是快乐的。 地震并没有给他们带来恐惧,反而带来了一段铭心的记忆。 被大人东拉西扯,钻桌子,拱床底,住防震棚。 最快乐的时光要数住在防震棚里。 虽然拥挤,虽有蚊虫的咛咬,但难能的是几十口人住在一个棚子里,零距离的接触,面对面的呼吸。 孩子们除了兴奋还是兴奋。 小小子从防震棚里钻进钻出,走马灯似的捉着猫儿。 “忽忽”生着风的一趟又一趟的从南跑到北。 “咚咚”自顾地踩着地面上的床板,而不顾床板在脚下发出的“吱吱”哀鸣。 棚子里倒也时刻冒出阵阵的欢声和笑语。 一点不知解大人的烦忧,而顾自己乐着。被称为“没心没肺”倒也恰当。 小丫头扎着堆翻花绳。 抖着心里的那点小秘密。左顾右盼,生怕秘密被伸过来的一只耳朵听到, 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均不似小小子的豁达,悄没声的孤立着哪一个人。 “拉帮结派”看来自“小女人”起就有了先河。 女人们站在棚外陪着男人说话。预测着明天的天气,操不完的心,无心思理会棚子里孩子的举动。任由他们闹着叫着。 这边刚操完心,那边又开始放心不下锁上门空空的家,找个理由一趟,一趟的往家跑,折腾来折腾去,被男人嚷着“你还有完没完”才算罢休。 无趣地歇下脚,才想起呵斥棚子里的孩子该睡下了。 立过了秋,棚子里的通风倒是极好,应能睡个安稳觉,可蚊子倒似商量好了,齐聚在了这里。在外露宿的孩子,尽管睡前都用床单从头到脚的裹个严严实实,可还能听到棚子里“叭”的一声掌,用手电照过,一手的血。 “叭”又是一声掌,又是一手的血。 一夜间“噼哩啪啦”拍打蚊子的响声好像从没间断。 蚊子来势汹汹,“嗡嗡”的一批接一批的在棚子里没头没脑的打着转,吮着棚子里孩子们的血。 “没心没肺”叫着这批孩子一点也不为过,一面被蚊子吸吮着身上的血,一面还在呼天倒地的大睡。 女人们却实也睡不着,翻过来掉过去的在床板上翻着煎饼。 一来不习惯露宿街头,二来实也心疼一夜未怎么合眼的男人。终熬到天半亮不亮,把刚合眼的男人叫起来回家再去睡一会,且随着回家去做早饭。 孩子们正在放假,早一会晚一会倒无大碍。既睡了就让他们再睡一会。 上班前,拍醒被咬了一身疙瘩的孩子,桌上放着做好的早饭,记得吃。 上班的上班,老人孩子轮流看护棚子。 晚上吃过饭又齐唰唰的聚在了棚子里。 孩子的友谊在防震棚里结下了。 大人的误会在防震棚里冰释了。 生活中的一些鸡毛蒜皮,小小摩擦,遂不再计较。因同在一个屋檐下,同在一个棚子里头足相抵。 邻里之间的关系近了。 天下终无不散的宴席,风声渐松,人们实也盯不住。 于是各回各家。短暂的集宿生涯就这样过去了。 孩子倒是人人留恋,这么快就过去了。 我们这个有着百年历史煤矿的小镇,由于地下长期被开采,历年一直被划为塌陷区。据井下挖煤的人说,他们在地下工作,每天能都听到头顶上汽车忽忽的跑路声。 处于这种状况,人们不能不担心一但地震来了,一但地面断裂,一但地面塌陷,如何又能逃过这场劫难。 影院里《蓝光闪过之后》又刚放过不久,正好起到了一个宣传作用。 没有人经历过地震,但大家经常会看到一个女孩从眼前晃过,她是唐山大地震中幸免的一个遗孤,父母都遇难了,她被送到了叔叔家。 小镇上人人都知这个女孩的故事。 每每看到这个女孩背着书包从身边走过,人们都会啧啧叹道,悲剧。可转而又担心起悲剧千万别发生在我们的身上。 小镇三面环山,一但山洪外泄,一但岩浆喷发,一切一切可怕的想像都在人们的脑海中集聚。 人们发挥极至的想像着地震的可怕,不知消息又来自哪里,曾有人给我们这个小镇预测过,如不震则没事,一但震了就是空前绝后的大震。 危言耸听,人们都在研究着如何在地震中逃生? 一但歇空就坐下来传递听来的经验:万一逃不出来,贴着墙根站,大忌乱跑乱串。 万一逃不出,钻桌子,钻床底。 万一被困,不要动,保持体力,等待救援。 人们还在纸上谈兵,忽有一户人家在门前搭起了防震棚,才番然醒悟。 于是乎纷纷效立,拆门板,拉石头,裁牛毛毡,找铁丝,和黄泥,几日过后各家各户门前忽齐唰唰的拔地而起了一个个千奇百怪的防震棚。 但凡有黄泥的地方都被挖成了坑。 农户家用来烧锅的稻草也成了抢手货。 于是稻草被和在了黄泥里,从山上拉来的石块堆砌起来,抹黄泥,搭木梁,铺苇席,草褥,盖牛毛毡,一道一道盖棚子的工序,归的归,整的整。 各家门外另一个家又林立了。 有简易的,也有考究的。 记得我家有个半墙小院,院子里曾一度的安静。 葡萄架,时令的花草,一棵要两人才能合抱起来的大杨树,犹为显眼的就是那株在院子里栽种了多年的苹果树,常能让我在秋天听到窗前“咚”的苹果砸地的声音。 因不爱吃苹果,也并不可惜那落地的果子,只是极爱那满树的苹果花。 每年春天一到,淡粉的花苞绽开整个枝头,招摇的在风中慢慢地摇开尚绽的花苞,粉白的瓣,淡黄的蕊随风轻荡,刹时弥漫开来苹果花特有的清淡而略带苦涩的花香。 蜜蜂轻盈的在枝头上“嗡嗡”的飞。 蝴蝶扇着翅在果花上乱撞。于是院子里因有了蜂蝶的出现,不再安静而异常的喧闹了起来。一树的妖娆,风光了整个春。 花开自有花谢,闹腾过后的苹果花在风中又悠然的飘落,于是一地的粉白,令人不忍落足,感伤着花的逝去,也感慨着花期的短暂。 因受墙上那幅《黛玉葬花图》的感染,每次落花总会联想起黛玉荷锄,惜花,葬花场景。心情也随之低落几日。 花开的固然闹腾,而果结的却并不尽人意。 初时立在枝头上的果子倒是不少,可每到果熟时也就所剩无几。 因住路边,贪吃的孩子总会有办法把立在枝头上的果子掠去。 树上的苹果经常会招致家中窗玻璃的破碎,到头来只剩下可怜巴巴的几只苹果在树上苟延残喘。 待摇落下来时,也只是皱巴巴的慢慢腐烂掉。 我不稀罕秋日的果子,只是等待每年开春的花开。 防震,成了这株苹果树倒下的极好的借口。 这株粗壮的苹果树轰然倒在锯子下,足令我心疼了几日。 一地的枝条,虫子咬噬枝干后留下的褐红的树末,还有残留在树干上的果胶。已成了影像。 苹果树去的倒是很彻底,齐根被砍下,树根也随后被深深地挖了出来。 苹果树去了。 苹果树与地震紧紧地连在了一起,成为了永久的记忆。 树坑被填平后,葡萄架也随之而去。半墙小院遂也被拆去。 因家中没有壮劳力,四邻赶过来帮忙,七手八脚,和黄泥,拆门板,排竹子,铺稻草,上牛毛毡。几盒烟,几壶茶,连顿饭都不曾在我家吃过,一个简易的防震棚几日后也轰然在门前耸立。当时只怪怪的感它是丑陋的。 祖父祖母本是极淡定的人,认为生命自有定数。本不愿搭防震棚,后架不住四邻的劝,又要顾及家中的我和哥哥,还是搭起了。 因是简易,所以棚子里也只是并排着几张床板,砖头高高的垫着,床板下是空的,以防下雨时进水,除此之外棚子里的空也就所剩无几,床外也就余1米的空了。 棚子低矮,站在床上只能躬身而不能直立。 粉纸遮盖了泥巴糊住的墙皮,床紧靠三侧墙,也就无谓什么床头床尾了。 粉纸上又被蒙上了一周素雅的薄布。 因没设窗,只有一门。不开灯,里面黑咕隆冬,像极了地窑。 于是15瓦的灯泡用花色电线从屋里扯过。在棚顶上吊着,大声的说话,灯泡都会随着晃荡。睡不着时,就坐在灯下不眨眼的瞅着灯泡,眼珠子跟它一起晃。直到晃的眼前一片晕黄,一片乌黑,咚的倒下,大叫着“困了”。两眼一片漆黑就这样睡去了。 撅着屁股在宽宽的床铺上,东倒西歪的翻着筋斗,实不用担心会掉下床来。床板被砸的咚咚响,不知者以为棚子里闹地震了。 每吃过晚饭,被赶进棚子里。爬进爬出的在床铺上匍匐前行,冷不防时也会碰上头顶上的门板,撞起一个大包。 就着棚子里昏暗的灯光写作业,侧着耳朵倾听外面的脚步声。 大地只晃动了几日,从此就停息了。我家的防震棚也就时进时出,成了一个摆设。 防震棚那时的出现,却也恰恰解决了一批家庭住房困难的问题。 老少几代人同挤在几十个平米的屋檐下,磕磕碰碰难免时常发生。总是因隔墙有耳惹起的祸端。 防震棚的及时出现,正好分流了一部分人住了进去,松快了也能喘息了。家人各有各的空间了,老的和少的分开了。眼不见心也就不烦了,由此家庭纠纷也少了。 地面不再晃动时,好多家庭对防震棚也进行了一次大的翻修,黄泥换成了水泥,水泥板替代了门板,土坯墙变成了水泥墙。防震棚正儿八经的变成了瓦房。合情也合理,只是修膳。 几年过去了,没人再提起地震,警报自动解除了。 从闹震起到如今已过去20余年了,我们这个小镇一直安然无恙。 防震棚随后都拆去了。但建好的瓦房依然留着。 防震棚成了历史,也成了孩童的记忆。 蓝光终没闪过。但那段记忆,我想每个和我同龄的孩子都不会忘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