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日有三晴 我是以赴汤蹈火的勇气来孤注一掷的,可一开始就扑了个空,真没想到水莲这么快就搬了家。我只好又找到了她的新宅,她的新房子还盖得不错呢,院子也不小,只是还没建院墙。现在这院墙是用石头临时搭就的,只有米把高,也没安院门儿,这倒既不挡眼也不挡腿的。我见院里还架着一杆子织布用的棉线,这却跟大窗大檐的新宅有些不大谐调了。 今天只有水莲和她母亲在家,这回真不得不面对她母亲了,可这也碰的不是个时候呀。我本想客客气气的先跟这位母亲打个招呼的,等真到了跟前,却又事与愿违的径直走了过去。唉,我真太不善于应酬了。 我来到水莲面前刚要说话,她竟一转身躲进了里间屋,被她故意放下的半截子布帘还在我脸前晃悠着。我犹豫了片刻,头也没回的跟了进去,象是和她约好,要背开她母亲谈什么私事。水莲可能没想到我会进来,我真有点象个强盗了。 水莲不满的看了我一眼,扭过身给了我个脊背。我搭讪着跟她说:"我差点又找到省城去,你们啥时候回来的?" "早回来啦。"她总算回答了我。 "我啥都不知道,到你们厂里打听了一下,才没跑了那冤枉路。嗯,你们啥时候搬的家?" "搬来好几个月了。" "刚才我去过你们老院儿那里,打听到这儿还真受了些难为。直说你吧,总觉得难说出口,可除你之外,家里的人我又谁都不知道。"我说这话时,故意让外间屋的那位母亲也听到的提高了嗓音,也好趁机讨讨她的谅解,刚才我真多有冒犯了。 这会儿水莲的语气也随和多了:"那你是咋找到这来的?" "我只打听了你们家的姓氏,你们这一姓村里不多吧?" "只俺一家,俺是迁来的。" "我说呢,从哪儿迁来的?是蓬莱岛上,还是月桂树下?"我说话也胆大了些。 "啥呀?"她又面带温怨的望了我一眼说。 "没啥,没啥,怨不你这么特别,跟别人不大一样,清香清香的。" "你说些啥话?我咋就特别啦?我看你才特别,你才跟别人不大一样呢。" "是呀,是呀,我要是和别人一样也就不再找到这里来了。" "那你走吧。" "别赶我了,水莲,我这个人不会说话,也不爱跟别人多说什么,可就愿意跟你说,说着说着就说走了嘴。" "心术不正。" "是不正,却不是偏右,所以我可不能对什么人都一视同仁,谁都别想在我这里捞到什么‘机会均等'。" "你什么意思?我才不愿听你乱说呢,你还是跟别人去说吧。" "怨我多嘴,我本就是来求你的,可差点又跟你吵上了,今天我是来给你送一件东西的。" "你别给我,我啥都不要你的。" "我还能有啥呢,不过就是想让你知道知道我的一些事情,大致都写在这上面了。" 我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本子,放在身边的床沿上。她看见后并未说话,象是正作着考虑。我巴望着等她表态,目光停留在她美丽的容颜上,停留在她这杨了眉、天池目、红樱唇、荷花面上。她显得有点心慌,看了我一眼,忙闪了闪长睫,有所防犯的望向别处。我又从床上拿起那本子凑近她,轻轻放进她上衣兜里,就近的在她耳畔轻声说:"你就丢下吧,还得我怎么求你呢?" 她这才忽又说到:"你咋求我?把它拿出来吧,反正我知道不知道都一个样了。" 她见我不动手就自己取出递了过来,我接住又转手压到床垫下面央告道:"你丢下看看吧,就当解闷的。" 她又从床垫下拿出来放在床沿上说:"你还是拿回去给别人看吧,给我也没用,太迟了。" 我焦急而无奈的自言自语:"我就是来送这个的,这让我怎么办呢?" 她借故有事要往外走,我有意没给让路,她却侧着身子从床与我之间挤蹭了过去。我禁不住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可又不敢强拉。她也轻扯着推脱说:"你撒撒吧,我去做活儿呢。"我只得让她脱了去,自己依坐在床边上,不知如何是好。 我愣了会儿神儿,站起来向院里打望,正赶上水莲也往屋里看我。我乞乞哀哀的望着她,她思忖揣度着看着我。又是她先转过身,接着去拧她那杆子棉线。 我无奈的等了一阵后,又走出房间来到水莲身后,低着头难楚楚的说:"你总这么死堵着我也不是个事儿呀,就算是可怜我吧,委屈你丢下它,它可是我一生一世的寄托啦。"我说着话,又把本子插进了她上衣兜里。我真担心她再拿出来还我,一边求她一边慢慢往后退,想趁机离开。 她到底还是说话了,并且真把那本子又递了过来。"你别急着走,先拿住这个。" 我呆愣着没动手,也没说话,绝望而悲凉的望着她。她又把我那东西往我僵垂着的手上递了递说:"我这两天没工夫看,你先把它拿回去,等过了这几天我再去你家里拿。" 这下我真有些不知所措了,惊问到:"你去俺家拿?" 她肯定地回答我:"嗯,我去你家拿。" 我仍不大相信的跟问:"你真去俺家拿,你真去吗?" "真去,我还要回厂里去的,在这里我也没地方可放,那里倒有我一只箱子。" "你说话可要算数,别哄我呀!" "不哄你,你回去吧,我一定去的。" 在家等了三天后,我的心开始有些吃紧了。这三天中,白日里我一直都在我的空屋里守候着,不敢到别处多耽搁,黑夜则放松放松,到大队院去看看电视,还到砖厂看了回电影。看电影时,我不由得注意上了一位烫着卷发的姑娘,她的身材看上去端庄秀美,颇象水莲。我还特意转到跟前看了看人家。 我对这位陌生姑娘的好感很快就变成了反感,她怎么能和我的水莲相提并论呢?水莲是清水出芙蓉,自然来雕饰,是不会象她这样傻希希的弄出这么个卷毛狮子兽的。更不会象她这样红衣红裤的浑身上下穿个火炭儿红,象是急赶着出嫁似的那么俗气。还有她那双高根儿鞋,弄那么高干什么?她可能也发现了我在注意她,多多少少对我有了些误解,我也就有意地回避她了。 次日早饭后,我又在家门前遇上了她。这回我不但不再朝她多看一眼,还躲避唯恐不及呢。她倒敏感,似乎是以牙还牙的闪避着快步走开了。她可能是村里谁家来的亲戚吧,凭空无故的与我闹上了拐扭,真也委屈人家啦。 没想到这天下午,偏偏又让我在房前遇上了她,我倒真生她的气了,这不是找上门来的自讨没趣吗?真不知是怎么弄的,她不是也躲着我走来着?我可没兴趣老跟她闲缠。 当我没好气的从她面前鄙弃而过,急匆匆跨进院门刚要进屋时,却又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了。这回千万可别真是水莲呀,我刚才也太目不斜视、旁若无人啦。何必这么拿态作样呢?有那么大仇气吗?要是这回真出了差错,把水莲给气走,那我可苦大发了。我禁不住突然喊了一声:"莲--"猛然回头,但见那姑娘的背影在拐角处一闪即逝。就这么一眼,我也又对她做了一次的订正,她果真是一身红衣,一头烫发,一双大高根儿,和前两次一模一样。不会是水莲的,都怨我太想水莲了,可她也真该过来啦。 我虽然坐在了屋子里,可心神不宁的再也看不下书了。难道刚刚过去的那位真就会是我正一心等盼着的水莲?她离开得那么快,一定是恼了我,这倒真有些象她。难道她也烫了发?我也没见她有过红裤子呀! 怎么会没有这种可能呢,我去她家时不也那么郑重其事的如临大敌吗?何况她又是第一次来,弄出点超出常规的事也理所应当。再说她又时常来往与州城、省城,烫烫发有什么希奇? 说不定她已经下了决心,她已经挣脱了那团团困扰着她,重重束缚着她的一切,奋不顾身的投奔我来了。既然她那里的问题都解决了,她也就全看我这里了。就象以前我担心她一样,她现在最担心的却是我,千钧系与一发的担心呀。 如果硬是我在正前给她以迎头重击,硬是我把她从来路上迎面推回。如果这次陷她于绝地的正是我而不是别人,那我的罪责也太大太重了。 心灵上的伤害只能从心上人那里来,这我早已深有感触,我们相互伤害得已经够多的了。如果刚来找我的真是水莲,那可让她怎么受呢?我忙不迭的找了出去,找到街上,找到公路上,找到汽车站,可哪里还有她的踪影? 我垂头丧气的回到屋里,渐渐又冷静下来,开始对刚才风风火火的举措颓然自嘲了。"真太想入非非啦,热恋中的人总是这样胡思乱想神经希希的,我也是想水莲想得走火入魔了,说不定她真在哄我骗我。她怎么会来这里找我呢?我早不该再有这种非份之想了,我去找她,她肯赏光就再好没有啦。" 再等她两天吧,来了谢天谢地,不来也在预料之中,反正总得是我去求她。再熬上两天也好,免得让她捉了理,再把我赶回来。 阴风朔朔,冷气飕飕,不久就开始飘起了雪花。接连三个赖天,水莲终究没有如约而来。她明明说了过三四天就一定来的,现在已过了两伦三四天了,真该我去找他啦。 天开日出正可壮我行色,前途未卜急需我来付出。唉,说不定她真还来过呢,那倒又是我的罪过了。 我来到水莲门前,见她弟弟正在修院墙,便问候道:"忙呐。"他和善的回说:"嗯,你来啦。" "来啦,你姐在家吗?" "在呢,那不就是。" 水莲正从窗里往外看,我忙别过她弟弟,匆匆进了屋。坐在缝纫机前的水莲只瞟了我一眼,又继续做起她的缝纫活儿。水莲今天穿着件发黄的军装绿上衣,这件清雅别致的衣服虽看着简朴却特别可体,把她上身的匀称秀美表现得恰如其分。我进门后马上就被她这迷人的肩头吸引住了,一直都舍不得把目光从她这美妙的女儿肩上错开。 我不忍心贸然追问她的违约,先试探的问起她正在缝纫机上做着的一件花布衣裳:"你这是做给谁的呢?"她淡淡的说:"给我做。"我不大相信的又提出疑问:"我看咋不象你的。"她不愿作答的沉默了,我存心讨好的又跟她说:"你身上穿的这件也是自己做的吗?"她搪塞道:"不是。"我仍接着问她:"这是你以前的衣服吧?"她的话总算多了点:"是呀,怎么啦?" 她似乎并非不关心我对她这衣服的看法,不过她这样的专找旧衣服穿,不免让我突然想起上初三时的戚书红来。可水莲穿上这旧衣服倒把她的身材衬托了个恰到好处,直到现在我依然看不够她这迷人的肩头,我禁不住由衷的称赞她道:"你这衣服作的真好,多可体呀,也可能是你身子长得端庄秀美吧,可这衣服真也实在不错,多合身儿,多好看呀!"她仍并不领情的沉默着,那台缝纫机却走的更快更响了。 她肩头那儿着实的吸引人,那儿集中表现着她丽姿俊体的秀美,大半天了我才分出心来注意看她的头发。她的头发虽然重新整理了,却也一眼便看得出一定烫过的。既然她不愿让人知道她烫过发,我也就不再刨根问底儿了。 为了尽快打破僵局,我又迭口夸赞起她的新房子来:"你们这房子一定花了不少钱吧,盖得真好,比俺那新房好多啦。"她却并不领情:"好不好也不是我的。"我不解地追问:"不是你的?那么说你们是住着别人的新房呀,能是谁家的呢?"这下她又不吭声了。 我很快便怀疑到了我那情敌,我可听说他家条件不错,父亲还在开洲市当着个什么小头头。据说水莲在"地招"的那份儿工作就是人家给跑来的,说不定她现在这活儿也是靠人家照应来的呢,她那对象不是跟她在同一个厂子吗?倘若这漂亮的房子又是那位的,我的事可该怎么办呀。唉,在物质面前,精神又是多么脆弱和空虚。 我登时想到了水莲所有的过错,心中平添了几许怨气,话也说得更直接了:"我都等了你八天啦,你不是说三、四天就一定去的吗?" 没想到她也同样的理直气壮:"你说我没去我就没去吗?!" "你去找我怎么我没见你?" "你没见我,我还没见你呢!你没见我就说我没去过?" "你发那么大火干啥?是不是三、四天前的那个下午你真去过了?太不巧啦,我还以为那是别人呢,她也烫着发穿着一身红衣裳。可我进门时又喊了你一声,我可没听见什么回音,那真是你吗? 她不再回答我,狠劲儿的登起了缝纫机。我愧疚的劝慰她:"那天不管是不是你,都已是过去的事了,真是天灾人祸,不提也好。再说我也不是有意的,你不相信我吗?"她这才又气冲冲的言到:"我咋能知道你!"我也有点不服气了:"你咋能不知道我?可你不是装糊涂就是乱猜疑,总是把我往坏里想,总是冤枉我。" "我冤枉你?看你多好?多清白?" "我是不好,可我都不是有意的。而你呢,你误解了我,又来刁难我。" "我刁难你?说不说吧。" "你要是不刁难我,这次就该把我这本子留下来看看才对,免得再弄出些什么人鬼两不知的差错。" "我不丢,我看不懂,你把它送到,送到," "送到哪里?" "送给天文学家吧。" "天文学家?你是不是说错啦?什么天文地文,你说些啥话呀。"我正摸不着头脑,却发现她偷笑了一下。唉,只要她能开心怎么都行,随她怎么捉弄我吧,可眼下要紧的是怎么把信丢给她,还得跟她讲理呀。" "我这里都是些大白话,小学生都看得懂,你咋就看不懂了?" "我现在连小学生都不如,连学前班都不如。今天也是强争着起来的,你没见我头没梳脸没洗的,都病倒好几天啦。你倒是好好的,壮壮的,我却没吃上,没渴上的差点死过去,你咋不说说呢。"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这几天天气太赖,是不是得了重感冒?你穿得也太单薄了,天这么冷,你看我穿多厚。" "我不冷。" "那你就别做活儿啦,好好歇歇。" "不做活儿做啥?都歇了好几天了。" "那你就先把这本子丢下,过几天你好点以后再看。" "别让我给你弄没了,过几天你再来吧。" "咋能没了呢,你慢慢看,我多等几天再来。" "我一想事儿就头疼,现在我啥事儿都不能想,我头疼得受不了,哪里还敢看什么呢,你不想让我活啦?" "人咋能不想事儿呢?不能多想,可以少想点,慢慢的想。" "我再不愿想什么了,能保住这条命就不错啦。" "先不想也行,那你就好好歇歇,歇好了再说吧。怎么不见您娘?她串门子去了吗?" "俺娘走亲戚去了,去帮人家过喜事儿啦。" "过喜事儿?喜事儿就是好,听听就能叫人高兴起来,那她啥时候能回来?" "昨天走的,得三、四天吧。" "真好。" "好啥?" "对不起,我真有些怕您娘,上次竟连一句拜望的话都没说出来,我真不知该怎么说,怪为难的。" "那你以后也啥都别说好了。" "我下次一定说的,说错了你多多包涵就是啦。" "你咋能说错呢。" "唉,反正我是越怕错越错得准,啥都不说也不是个事儿,哪一关也得硬着头皮过,真难呀。" "你难啥?你清闲自在的,想怎样就怎样,你有啥难的?还不如人家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呢。我这儿才真象是在刀尖上滚,要不是强挣着,早就死过好几回啦。" "咋能呢?我又哪里清闲过?我倒是刀都拉进脖子里了,比你可难到成千上万倍。你才没啥难的,让谁死谁就死,让谁活谁就活,象个小阎王,不,象个小菩萨。" "我是阎王,那你是啥?你要真能听我的,早就啥都好了。" "我确确实实真愿意听你的话,可也得看大事小事,小事尽可由你,大事我却不能不做点主张。" "那你就做点主张吧,还来这里费啥口舌?" "外面是谁?我真该走了。我可不能象你那位跟脚狗一样的惟命是从,谁知以后他又会翻出个什么狗脸呢。那不是他吗?他倒老是来的是个时候,你好自为之吧,我得走了,真见鬼。" 这回又白跑了一趟,也不算白跑,我的心情明显的好多了。水莲今天也总算不错,倒是我又得罪了她。明天再去时跟她赔个不是算了,谁让她是个女人来。 我可得快去,真觉得有点等不到明天了。我再不能放过这次机会了,这可是最后的机会。真不知怎么弄的,我这里老是波涛翻滚,他那边老也风平浪静。水莲也不应该,真要不爱他,早跟他弄清不就是了。女人也真头发长见识短,缺筋少骨的先天不足。也可能是后天不足吧,家里不容她,社会不容她,我也对不起她。可说到底真要解决问题总还得靠自身呀,但愿我追求的是位有追求的人。 太阳又露出了金灿灿的笑脸,水莲的脸色也满好的,再没有病恙和哀怨的影子了。 今天只水莲一个人在家,她正忙着洗碗。我上前笑问道:"就你自己,你弟弟呢?"她也含笑说:"出去玩了,你这么早就来啦,没吃早饭吧?" "吃过了,你们俩也吃过啦?" "嗯,刚吃过,你要是没吃,那里还做着一锅呢,等会儿就好。" "我真吃过了,你们咋刚吃了又做呢?" "想吃就做呗。" "那也得吃得下去呀。" "早起喝了点剩粥,我还想喝点儿新鲜的呢。" "真不错,能这样就好,宁愿象雄鹰喝鲜血而活三十年,也不学乌鸦吃腐尸而活一百岁。" "别犯酸啦,等会儿你也喝点吧,跑这么远的路了。" "行,你熬得多吗?我可还能喝满满一大碗呢。" "两碗也有你的。" 我没再说什么,只深情地望着水莲,不禁暗自在心里称赞:真是位好姑娘,长得这么好,还里里外外的忙活,不仅是位情种,还是位贤妻良母呢。我若真能有她,此生足矣。何止足矣,那真幸福无边呀。 她洗好了碗,轻轻走到火炉前,并着双腿蹲下动了动风门儿,又站起来,弯身儿凑近饭锅听了听,随即便揭开了锅盖,笑吟吟的跟我说:"你看。"我上前一望,果然是半锅金灿灿的小米粥,还清香扑鼻呢。她乐滋滋的说:"还得等会儿。"便又盖上了盖子。 她和颜悦色,楚楚动人,我的目光又不由自主的停留在她这甜美的容貌上。她见我静站着傻望她,便在一旁挪出只凳子说:"快坐下吧,老站着干啥。" 她的身段真好,她的脸也鲜花美玉般的迷人,她那烫过后再也梳整不回来的头发也蓬蓬松松的云儿一样可爱。她的丽姿自有说不尽的风韵,她的美貌真是世间的瑰宝。 我坐下后才想到了正事儿上,壮了壮胆子问她道:"你身子好清了吗?"她瞟了我一眼反问:"好了,怎么啦?" "不怎么,好了就该谈谈正事儿啦。" "还有啥正事儿呢?" 我又掏出了那个本子,还没等我说什么,她却拒绝道:"你别拿啦,我不用看了。" 我皱紧眉头问:"咋不用看?" 她看了看我说:"我知道你都写些什么。" 我愣了愣神儿,不相信的说:"你不知道。" 她却满自信地肯定:"我知道。" 我问她:"你没看过咋能知道?" 她倒把握十足:"不看我也知道。" 这时我想到了上次给过她的那个本子,那里面的一切可能俱在她意念之中,可这次就不大相同了。于是我又争辩说:"感情方面的你可能知道些,可还有些事你却不知道。" "还能有啥要紧事?" "对你来说可能不要紧,对我却太要紧了。" "既然对我没要紧,我也就没必要看了。" 焦急中的我,也真有些生她的气了。尽管都是我来求她,可她也答应过让我写的,还说过要亲自去我那里拿呢。 也可能她经历过新近的一次短促而剧烈的波折后,心志已经改变。她在这最后的挣扎,最后的反抗中一下子垮了下来,以至于万念俱灰,弄得事事都身不由己啦。唉,人生的上坡路总是那么艰难而漫长,下坡路却又泥石齐下、玉石俱焚,使人毁于一旦。 这一次我本该在水莲最难熬,挣扎的最痛苦,最难以支持的时候前来补救的,可来的却不是我。我来的时候她已经好了,而这又是什么样的"好"呢?她的心已经死了。可惜这是一颗多么可爱而又珍贵的心呀!我又怎能就此罢休?我务必要尽快的把这颗善良纯洁的心唤活过来,她现在还听得见我的呼唤。我若不赶紧抓好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我的心也会因这不可割舍的情血爱脉成为殉葬品的。 几乎已濒临绝处的我,急冲冲的跟她说:"其实要不要我的东西倒不要紧,要紧的是你放不下架子,磨不开面子。"她听了我这话后,懒得再作理采。我也觉得自己言语有失,转而又说:"水莲,谁能没有错呢?你所做的一切就完全正确吗?在大是大非面前,你早应该分出个青红皂白了。我不求你还好,越求你倒越够不着你了。难道这个世上的姑娘真就只能骗得不能求得不成?我平平等等的与你以诚相待,你却还会宁死不屈。他们给你个现成的圈套,你倒象戴上了冠冕一样的悠哉悠哉了。看来你们都人伍人陆的,就我一个人可怜巴巴。可我再可怜,也可怜出个自己来了。你们呢?你们不过就是些笼中之鸟,瓮中之鳖。" 我正说着却突然发现昨天来看水莲的那位又进门来了,便轻轻把那本子放在水莲面前的桌子上,低声哀求道:"水莲,你丢下看看吧,我等等再来。"说罢就离开了她。她在我身后说了声"你拿走",我没作答理。等我从站在门旁的我那情敌身边出来时,他也说了声"你拿走",我头也没回的骑上车离开了水莲家。 为了给水莲多留些看信的时间,这天我一直拖到下午才去。这几天一直都是大晴天,水莲母亲又不在家,她弟弟也已经是老熟人了,只要别再碰上我那老对头就行。 我撩帘进门时,见他们姐弟俩正在说话。我主动的打了招呼,水莲也并没让我的话落到空地。我的两次离开都缘于我那情敌的到来,水莲可能都谅解了我。可是当我问起昨天丢给她的那封信时,她却一口否认曾经看过。并且立即离坐,拿来那封信还给我后,又一个人躲进里间屋去了。 我不相信水莲真就没看我这封信,便回头问她弟弟:"你姐真没看我这信吗?"他犹豫的答道:"好象看过了。"这时水莲又从里屋出来,顺手从地上拿了个盆子便往外走,我忙向她核问:"你真没看吗?"她断然回答:"我没看。" 水莲出去了,我没话找话的跟她弟弟聊到了一起。我们先谈到了他们的这所新宅,这时我才知道水莲不具其为己有,只是因为她终究是位要出门子的人。当话题说到我那情敌时,水莲又回屋来了。我问她弟弟:"怎么这两天都遇上了那人呢,他是不是经常来?今天下午会不会来?"回答是:"下午他不来了,他也并不常来,只是姐姐病了以后,他才每天都在早饭后过来照看照看。"我望着水莲问她弟弟:"他倒真例行公事,每天都来吗?" "每天都来。"她弟弟答到。 水莲并非不关心我们的谈话,出去了两趟后,便逗留在里屋了。我和她弟弟逐渐谈起那封信里的事,即使水莲真没看过,我也得让她听出个大概来。我说着说着,意外的听到了里间屋有人抽泣,这倒激励了我,把话说得更详尽更悲闵了。里屋的水莲也果真哭泣得更频繁,抽咽得更厉害了。 我的讲述一直未停,水莲在里屋的哭泣也时断时续。有的事我本不想让水莲弟弟知道,可为了能让水莲听到,也就狠狠心说了出来。里屋的水莲终于说话了,催着她弟弟去做饭,可她弟弟反倒又让她去。她却也不肯离开,象是要盯着我,不让我太无顾忌地丢丑似的。 当我说到前不久在省城的遭遇时,对我那位情敌当然没什么好话。水莲的弟弟却插进话说:"没想到你还背地里骂人呢。"这话倒把里屋的水莲给说笑了。我连忙解释:"这不是骂他,这是个比喻,我太不愿理那种人了,没想到要骂他。" 水莲终于出来了,她洗了洗脸,又到院子里做了点活儿。我仍和她弟弟说着话,她也始终都关心着我们的话题。 此时此刻我更是备加关注着她的动静,关注着她的态度和感受。她进来后不久又出去了,象是要上街,却停留在院门口,静立在那里。 金灿灿的斜阳抚照着她袅袅婷婷的身姿,她默默凝视着远方,象是考虑着一个郑重而悠长的问题。云发玉面的她,雕塑般美丽地沐浴在午后的金阳里,她那浅黄色的衣角,被调皮的轻风频频撩起。我的眼睛远远近近的一直紧跟着她,跟着她的一进一出,跟着她的一颦一笑。她英姿洒洒的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又回屋来重新洗了把脸,逐渐参加进我和她弟弟的交谈中。我们终于又和睦相处,谈笑自如了。 水莲出去打了桶水,添好锅,放到炉子上,又调整了一下风门。接下来第三次洗了洗脸,擦净后便当着我和她弟弟的面,坐在镜子前梳装起来。她就在我跟跟前前照镜子,理柔发,愉快地展示着自己的花容月貌。我快活地想起杜甫那"小玄窗,正梳装。"的诗句,眷恋的守望着近在咫尺的水莲,守望着她的丽姿美颜。 自由的欢欣,幸福的喜悦,使得她的美丽奕奕生辉。她那曾经烫过的头发也帮着她表现着自己的艳美,蓬蓬松松的映衬着她那皓洁莹满的额,如花似玉的脸。她的一双如此近切地仰望着我的大眼睛,美丽娴静,优雅安恬,直照我的心间。我多想俯身亲吻,却怕一石激得花影散,搅乱这人间仙韵。我多想趁此良机,问她终身,却更怕她羞怨责嗔,芳心隐遁。我只觉得幸福欢喜,却不敢再冒失毫分。 我正是在这美好的时刻告辞而去的,真怪惋惜的,好象就差一句话了。不知道水莲对这会怎么想,我却是有意要把这句话留到明天的。等一下吧,停一下吧,也让我这颗滚烫的心有个喘息之机,我真怕它承受不起这样的热度。我其实已感觉到了大功告成,为什么非要把所有的一切都集中到一个时刻里呢,别让神经绷得太紧啦。她明明就是我的,的的确确是我们在相爱。我让分离出现在难舍难分之时,不为别的,只为明天,只为我这最大的事最终告成,只为终生幸福。我也是被水莲给弄怕了,这对我可真的生死攸关呀。 ※※※※※※ 大鹏 |